海漢在瓊州府城經營了兩年多時間,但迄今爲止影響力主要還是集中在經濟和文化領域,而執委會最爲看重的政治影響力,仍然極爲有限,遠遠比不了海漢在瓊州島南方所控制的那些州縣。雖然海漢在經濟和文化領域的影響力已經日漸顯著,並且也在府城官場中建立了一些親海漢的勢力,但想要影響府城的政治形勢還力有未逮,至於說策反官員,直接獻城之類的,更是希望渺茫。
何夕和王湯姆每天回到住處之後討論形勢,都認爲這個地方到最後只怕還是得用武力手段來解決。而瓊州府城城防堅固,即便是民團軍有備而來,也未必能在極短時間內打下這座堅城。而瓊州府城所在的海峽對面就是大陸,航程還不到二十海里,爲了防禦明軍從大陸調集援兵,從海上封鎖瓊州海峽是必須採取的手段,民團海軍到時候倒是可以派上一定的用場了。
“還好這地方距離海邊近,要是像儋州那樣,下了船還有二十里路,那我們海軍就又得當觀衆了!”王湯姆伸了個懶腰,不無慶幸地感嘆道。他跟何夕趴在書案上研究府城地形圖快有三個鐘頭,直到告一段落之後才覺得精神已經睏乏得不行。
“海邊還有瓊州水師的營寨,打府城你們海軍是肯定有活兒乾的。”何夕不忘提醒他道:“這邊可是瓊州水師的主力部隊,以前崖城那邊的水寨頂多就是個支隊而已。”
“嗯,明天早點出發,去看看這水師到底有多大的實力。”王湯姆對此也顯得很是興奮,畢竟是好不容易纔出現的一個新對手,海軍明年能拿到多少軍費預算,搞不好就得看這個對手的份量了。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王湯姆第二天去偵察完之後,回來就是一臉的沮喪:“還說什麼瓊州水師,我看比當初崖城的狀況也好不了多少,難怪出發前我去找羅升東問情況,他還跟我說什麼不用擔心……就這麼幾艘破船,我的確是沒什麼好擔心的!”
駐守瓊州的水師原本編制不小,各式戰船共計有六十餘艘,其中有近三分之一佈置在崖城水寨。然而府城這邊的水師駐軍狀況除了船多一點之外,其實也並沒有比崖城那邊好多少。特別是羅升東後來將水師戰船拉出去當走私船用,府城這邊的水師也是有樣學樣,乾脆就拆卸了船上那些年久失修已經不堪使用的火器,用來跑一跑貨運生意,這樣除了軍餉之外,還能有一份不錯的兼職收入,而且使用的船隻又不需要自己出錢,對水師的軍頭們來說,又何樂而不爲呢?
於是王湯姆在水寨附近偵察到的情況也就不難想象了——水寨的軍用碼頭幾乎變成了貨運碼頭,而衛所兵則是廉價的民夫,將各種貨物裝運到已經改裝成貨運用途的戰船上。其中有相當一部分貨物都是海漢所產,這些東西將由戰船運到海峽對岸的雷州半島,再發售給當地的商人去分銷。
如果瓊州水師僅僅就是這樣的水平,那王湯姆想控制局面就非常輕鬆了,屆時只需派幾艘炮船在南渡江入海口往江面上一橫,這些所謂的戰船來多少就只能沉多少。而這樣羸弱的對手,顯然無法滿足王湯姆想要借實戰練兵的打算。
何夕聽完他的抱怨之後不禁笑道:“事情要往好的方面想啊!對手這麼弱,正好速戰速決,執委會只要你完成作戰目的,並沒有那麼多人關心你的對手實力到底如何。”
王湯姆搖搖頭道:“我只是很可惜沒有跟大明水師正面交戰的機會,畢竟這可是遠東地區最強大的海上力量之一。”
“留着你的勁頭,過兩年打十八芝再用吧!”何夕笑了笑,沒有再繼續勸解下去。他算是看明白了,王湯姆這個人並不是不好戰,而是一直想要找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來過招。然而這樣的對手在現今的瓊州島上已經不存在了。不管是大明官軍還是島上的黎苗兩族,其實力都完全無法跟海漢民團正面對抗的確練兵的價值比較有限。
兩人在瓊州府城所花費的時間稍長一些,足足待了一週之後,肩負的各種偵察任務纔算完成。離開府城之後,船隊由南渡江出海,繼續向東航行,繞過海南角和景心角之後,折向南方,駛入文昌縣境內。
文昌在此時的瓊州島也算是一個大縣,人口有兩萬多,單論人口規模比崖州也沒有太大的差距,不過目前基本都是農業人口,經濟水平還較爲落後。這裡的軍事防禦力量也相對偏弱,駐守縣城的不過兩三百名衛所兵而已,再加上年久失修的城牆和城防設施,根本就無力阻擋海漢民團軍。從軍事角度來說,這裡其實算不上一個需要特別重視的地區。
不過何夕和王湯姆的考察日程中依然安排了這一站,而且是執委會特別指定,這自然是有特殊的原因在裡面。
文昌縣是整個海南島上礦產資源最爲豐富的地區之一,其境內有鐵、鈦、鎢、鋁、煤、水晶、高嶺土、藍寶石、石英砂等十多種礦產,對於一心要建立工業化體系的執委會而言,這地方簡直就是個寶庫,其重要性甚至不亞於瓊州島西邊的石碌鐵礦。
文昌當地的石英砂礦在穿越前那個時空中所探明的儲量高達3億多噸,而且採掘難度低,礦砂質量高,海漢現在的工業體系當中,玻璃、鑄造、陶瓷等領域對於優質石英砂的需求量都非常高。另外當地的鋁土礦儲量也超過兩千萬噸,這可是工業部門日夜盼望着的重要原材料之一,有着極爲廣泛的用途。建設部也一直在等着這玩意兒,有了鋁熱劑之後,現在的軌道工程中的焊接難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當然軍事部門也同樣對鋁礦的投產抱有極大的希望,銨鋁炸藥和鋁熱劑所製成的爆炸物,那可都是相當厲害的武器,就算是難以着火的目標,在鋁熱劑的作用下也仍然會燃燒起來,這絕對是攻堅戰中克敵制勝的利器法寶。
單單衝着這些礦產資源,他們就必須得來這邊走上一趟。倒不是需要他們過來探明礦藏的分佈狀況,那種專業的事情還是得交給專人去做,而是要來先看看這裡的開發前景如何,比如當地的勞動力、土地、交通運輸、自然環境等等狀況,評估一下海漢如果要在這裡進行大規模的礦業開採作業,需要投入多少的資源才行。
船隊停靠在八門灣入海口處的清瀾港——當然現在並沒有另一個時空中可以裝卸火箭的巨大港口碼頭,只有一個規模不大的漁港。
海邊的漁民們看到海漢大船緩緩駛來,並沒有覺得詫異,因爲這地方是瓊州島東海岸一處重要的補給港,不管是從北南下還是從南北上的船隻,大多都會將這裡當作停靠補給點。而海漢船隊抵達這裡之後,將會把船上最後的一批貨物發賣給當地居民,主要是一些廉價的生活用品,以及鐵製的廚具、農具等等。
海漢在這裡同樣設有辦事處,但並沒有委派穿越者在這裡主持工作。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海漢暫時沒有能力開發這裡的礦產,自然也就不會有人願意來這個漁村常年蹲守了。
不過這地方也並非艱苦到一無是處,清瀾港附近海域就有大漁場,漁汛期長且海產品的品種繁多,像石斑魚、馬鮫魚、龍蝦、對蝦、鮑魚、魷魚、海蔘等經濟類海產,在這裡都有大量出產。王湯姆和何夕這一趟出來圍着海南島轉了大半圈,還是在這裡找到了最爲新鮮的海產。王湯姆自然也沒忘了自己的拿手活兒,指揮着船上的水手置辦了海鮮燒烤大餐,然後全船隊的人在離開清瀾港之前吃了個夠本。
從文昌繼續往南,所經過瓊海、萬州、陵水等地,基本就已經是屬於海漢的控制範圍了。海漢對這些地方的掌控雖然不如崖城那麼徹底,但也幾乎是半公開的了,只要執委會一紙文件,當地的歸屬權立刻就會易主。當然或許當地的少數人並不會歡迎海漢人的入駐,因爲海漢人在治下地區搞土地公有制的名聲已經傳到了這邊來,這對於地主階級來說絕對是不受歡迎的政策。
不過執委會倒並不是特別在意,民團軍和治安警察處理這些事情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如果有人試圖爲此反抗執委會的統治,那麼自然會有相關的部門出面教他們做人。而缺乏正規武裝和軍事化組織的地方小規模羣體,在海漢民團面前根本就如同土雞瓦狗一般,並不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等這支考察團隊回到三亞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1630年的五月。自三週年慶祝日之後,執委會的工作大方向就開始調整爲擴軍備戰,準備年內就要發動對整個海南島的統一。當然在此期間,其他的基建工程也並沒有拉下,昌化至石碌的軌道線,安南南部的港口建設,香港島據點的完善工程,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除此之外,爲了預防與大明交惡之後,對方採取某些極端的措施,駐廣辦乃至番禺的移民轉運點,都已經得到了執委會的通知,要求他們在八月之前,完成隨時搬遷的準備工作。一些重要的資料和財產,可提前運送到香港島地區。所有在大明統治區內工作的穿越者,也必須做好在動手前48小時內接到大本營通知後立刻撤離當地的準備。
這個工作做起來並不容易,駐廣辦現在每天都是車水馬龍,儼然成了廣州城外的一處高端商務論壇,廣州城商界的頭面人物隔三差五就會來這裡露個面報個道,同時互相交流一下最新的生意信息。各種大宗商品的供應需求消息發佈地,已經從廣州城裡的茶樓酒肆,改到了城外的駐廣辦。
“這簡直就是爲難我們啊!”剛升任了廣東行政區首席行政官才一個多月的馬力科晃動着手裡的電文,有些忿忿地說道:“每天那麼多人在駐廣辦進進出出,我們怎麼可能掩人耳目撤離這裡?我要是拿個兩三天不出現,只怕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廣州城的商圈了!”
馬力科的說法也並不完全是誇張的成分,作爲駐廣辦的一把手,他的存在對本地商人來說,完全就是海漢政策的風向標,所有的新動向新政策,馬力科都是第一手的發佈者。而慣於跟海漢合作的商人們已經非常懂得這些信息的價值,能夠早哪怕半天得到消息,所能獲得的利益那至少也是成百上千兩白銀。而在這個頂層的圈子之下,廣州城內外還有至少好幾千人,在依靠着海漢與大明之間的貿易關係謀生,這些人對於駐廣辦的關注程度,甚至絲毫都不亞於那些富商大戶。
駐廣辦想要在這麼多目光的注視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撤離廣州,這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一年前或許還有機會辦到,那時候只要晚上城門一關,城外基本就沒什麼人了,駐廣辦的人還能趁着夜色從珠江溜走。但後來城外沿江這一片開了不少旅館,住客大多是外地來廣州與海漢人做生意的行商,這旅館開多了之後有了人流量,相應的其他配套場所也就應運而生,吃的玩的不一而足。這城外不像城內,晚上又沒有宵禁,於是便又有人投錢在附近興建一些娛樂場所,供這些吃飽喝足的有錢人們打發時間消遣。
這些地方雖然還不至於直接蓋到屬於駐廣辦的地皮上來,但畢竟都是圍繞着駐廣辦開發出來的生意,已經相距非常近,就算半夜裡駐廣辦這裡有什麼動靜,多半也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