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東來差點被剛喝進嘴的茶水給嗆到:“你說什麼?你要回崖州城?”
羅升東點點頭:“而且要帶着海盜的首級回去。”
陶東來看他的表情,似乎也不像是在開玩笑,慢慢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沉聲問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
羅升東沒有理會陶東來的問題,繼續自顧自地說道:“近年崖州治下海盜猖獗,屢屢犯境擾民,我若能帶回海盜首級若干,上峰對此必有封賞。如今崖州水寨兩個把總位置還空着一個,我升了把總,便可在權限之內給予貴部多多的方便。”
陶東來聽他這麼一說,算是明白了羅升東的意圖——這傢伙得知穿越衆擊潰了一股海盜,便動起了心眼,想要從中爲自己撈一點好處。不過他這心也太大了點,居然想讓穿越衆直接放他回去升官發財。
陶東來將身體靠到了椅背上,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略帶嘲諷地說道:“方便什麼的先放到一邊,如果我們不想放你走呢?”
羅升東昨晚思前想後,這些問題自然是早就在腦海中反覆推敲過了,當下立刻應道:“我率麾下弟兄出海巡視,定下的半月之期已過,崖州水寨見我部遲遲不歸,必定會派出人手船隻一路搜索,日後此地定會戰事不斷。雖貴部軍械精良,戰力強悍,但若要一直抽出大量人手應付我大明官軍的攻勢,貴部想在此處落腳生根也恐非易事。”
陶東來皺了皺眉頭,卻沒有立刻開口應對。羅升東的話的確有些道理,也正是這段時間以來執委會所擔心的事情之一。明軍水師的巡邏隊不是抓了就完事,遲早崖州那邊會發現事情不對再派人來。抓一次兩次或許可行,多幾次遲早露餡,到時候一定會召來明軍的大舉進攻。
雖說執委會對自身戰力抱有充分的信心,即便是崖州明軍不分水陸傾巢而出,應該也會被穿越衆強大的軍事科技優勢所擊退,但一場大戰對軍用物資的損耗,對各種工作所造成的延誤,同樣也是不可忽略的。
昨晚那場戰鬥看似打得酣暢淋漓,但事後清點彈藥發現,參戰人員在這一仗裡共消耗子彈三百餘發。當初籌委會採購的軍火清單中,56半的子彈可就一萬發出頭,這麼一場小規模戰鬥就打掉三十分之一,如果日後有十倍於此的敵人來襲,那得打掉多少子彈?這種規模的戰鬥又能堅持幾次?如今的穿越衆連黑火藥都還沒開始造,更不用提什麼子彈復裝技術,這彈藥可是打一發就少一發,真到了彈藥耗盡那一天,難道真讓這幾百號現代人拿着大刀長矛跟人去拼命?
羅升東見陶東來沒有立刻駁斥自己,便接着下猛藥:“貴部現在與黎人交易看似順利,但崖州治下二十七個黎峒,每一個峒主可都受過朝廷的封賞,對這些黎人來說,我大明朝廷纔是正統,崖州一道令下,這些黎峒都會出人出兵,就算現在與貴部關係良好的黎峒,屆時即便不翻臉,也會與貴部斷絕往來。”
這下陶東來的確有些動容了,明軍的大舉進攻還尚屬紙上談兵,但若崖州真給黎峒挨個下命令的話,這些黎人會站在哪邊還真的很難說。穿越衆的劣勢就在於立足未穩,若是能經營個兩三年,陶東來肯定有十足的把握讓附近的黎峒全站到自己這邊。這些黎峒到時候會不會採取敵對態度還是其次,即便只是跟穿越衆這邊斷絕來往,也足以讓勞動力出現巨大缺口了。
“貴部扣下我部三十餘人,看似多了一批可用勞力,實則隱患重重。若貴部願放我等歸去,日後我必遣十倍勞力至此聽用!”羅升東趁熱打鐵地拋出了自己的殺手鐗:“待時機成熟,貴部還可派人去崖州城居住、交易,我定將妥善安排。”
“十倍勞力”這個詞立刻就刺激到了陶東來,終於開口問了一句:“你能從哪裡調來十倍的勞力?據我所知,老百姓服勞役可都是當地官員指派,跟你們軍隊又沒直接關係。崖州……應該是知州或者同知說了算吧?”
羅升東一聽有門,立刻應道:“陶長官有所不知,我崖州一地自古便是流放犯人之所,每年自全國各地押解而來的犯人及親屬不下數百人,這些犯人均由崖州駐軍管制,日常也都是充作苦役。只要有些許好處,由我軍方發令,調動犯人來此墾荒並非難事。”
“既然有這辦法,爲什麼你關了大半個月才提出來?”陶東來隨口問了一句,腦中卻是極快地運轉起來,盤算放與不放之間的利弊得失。
羅升東苦笑道:“我初時不知貴部意欲何爲,做了這些天的苦役之後,我才明白原來貴部是真的要在這裡落地生根。但我在軍中官職低微,無權無勢之下能談何條件?昨日見到貴部抓捕海盜,我才生出了這個心思,貴部若願助我一臂之力,羅某日後必有回報!”
陶東來沉默了許久,纔開口道:“我們昨天抓到的海盜不能給你,有兩個原因。第一,這些海盜知道我們的存在,讓你帶回崖州可能會導致事情敗露;第二,我們需要勞動力,這你是知道的,而且這些海盜裡有不少人是我們現在很需要的水手。”
羅升東張口欲言,但陶東來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你如果想說把這些海盜直接砍頭,那還是省省吧。我們若是嗜殺之人,你還能有命活到現在?”
羅升東倒是沒有被陶東來這話給堵回去,他早就設想好了種種可能,聞言便應道:“活的留下,死的給我。軍中論功只看首級,能有二十來個海盜首級,在崖州已是大功一件!貴部總不會把死人也留着吧?”
陶東來搖搖頭:“死人倒是無所謂。不過你的下屬也不能全帶走。”
“無妨,我只帶親兵數人先行返回崖州,聲稱其他人暫時派駐此地即可。”
“那艘海滄船也不能帶走!”
“這……那我便說船在交戰中受損嚴重,已在此地拖上岸進行修繕,短期內無法返航。”
“除了勞動力之外,我們還需要採購硝石、硫磺、桐油、煤炭等物資。”
“在下願代爲居中聯絡,貴部開出清單即可。”
陶東來停下來盯着羅升東看了半天,才感慨地說道:“你這麼會做人,怎麼混到現在才當個百總?”
結束了與羅升東的談判之後,陶東來讓人把他先押回船上去。不過這次羅升東的待遇有所升級,不用再待在難聞的貨艙裡,而是被轉移到了鐵殼漁船上一間閒置的船員室裡。
雖然陶東來在意向上已經基本接受了羅升東的提議,但他並沒有馬上答應下來。執委會不是一言堂,陶東來也不是獨裁者,這麼重要的路線問題必須要放在執委會上討論通過才行。
實際上執委會中對於穿越初期應該選擇和平路線還是戰鬥路線一直都很有爭議。以軍警部爲首的戰爭販子們一向都抱着“槍桿子裡出政權”的理念,認爲只有武裝鬥爭才能保證穿越衆在初期能站穩腳跟搞建設。而另一派則認爲武裝鬥爭只是工具而不是必要手段,與周邊武裝勢力特別是明軍發生衝突,對穿越衆今後的貿易擴張將產生極爲不利的負面影響。
陶東來作爲一個退伍老兵,同時又是軍警部的一員,感情上自然是傾向於戰鬥派,但理智提醒他,戰鬥的確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真把明軍打毛了以後要從哪裡引進大量人口?又去哪裡找大陸這麼大的市場進行貿易?
陶東來打算等顏楚傑回來之後跟他先溝通一下,然後下午押送海盜俘虜去田獨河上游的勞改營工地,晚上就召集委員們開會討論這件事情。
顏楚傑此時已經帶着隊伍在昨天海盜船擱淺的沙洲登陸,目力所見的範圍內,並沒有看到有人活動的跡象。但顏楚傑認爲昨天下船的那些海盜並沒有逃出很遠,因爲這些海盜也很清楚,逃進深山之後並不意味着安全,反倒會更加降低了自己重返文明世界的可能性。飢餓、疾病、野獸、自然災害,能把他們送入地獄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軍警部從昨天抓獲的海盜中挑出來七八個比較機靈的,押着他們一起來到了這片沙洲上。他們的任務就是向周圍的山林中喊話勸降,讓那些躲在林中觀察形勢的海盜們趕緊出來投降。
不過這種喊話的效果顯然很有限,七八個人聲嘶力竭地喊了兩個多鐘頭,最後從山林中走出來投降的海盜也不過十幾人,距離軍警部所掌握的人數至少還差了一倍多。
“行啊,看你們能挺多久!”顏楚傑一揮手道:“搭竈、埋鍋、煮飯!”
說是煮飯,其實軍警部的午飯早上就煮好裝船了,現在只是生火熱一熱而已。樊氏海鮮飯的香味很快就瀰漫了整個沙洲,在海風的吹風下深入到山林中。於是在午飯結束之前,又有十來個扛不過飢餓折磨的海盜走到了沙洲上投降。雖然等待他們的不會有美味的海鮮飯,但至少可以得到一小碗熱氣騰騰的白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