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勝利港討論聯合行動方案的時候,雙方共同商議決定兩軍分別由海上和陸路發動進攻,並將順化城定爲了會師地點。從海上發起進攻的海漢民團是作爲前期進攻主力,負責牽制並吸引南越的主要兵力,從北邊陸路進攻的北越大軍則是擔當輔助,等南越兵力開始向順化調動之後再發動攻勢。截止目前的戰爭進程來看,可以說雙方都很圓滿地完成了自己的作戰任務。
如果一定要在雞蛋裡挑骨頭,那也就是民團攻打順化城的進度因爲不期而至的大雨而耽擱了三四天,否則按預定的戰線推進速度,這時候都應該把城外的南越陣地清理得差不多了。現在雙方已經在順化城外會師,接下來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如何能將南越的有生力量殲滅在這裡了。
“鄭將軍請看,順化城東面、南面都是臨江,現在江面已經被我們的戰船控制,叛軍沒有足夠的水面運力來保持跟香江以南地區的聯繫,北面是我軍陣地,唯一的漏洞就只剩下西面。”顏楚傑就着掛出的地形圖,向鄭柏提出了作戰建議:“我們希望貴軍能從現在的駐軍位置向南移動,切斷順化城通往西部山區的通道。”
順化城以西十里就是西北-東南走向的長山山脈,這條與海岸行平行的中南半島的主要山脈長達兩千餘里,也是後世越南、老撾、柬埔寨三國的天然邊界。這座山脈中有多個地勢險要的隘口,越戰時著名的胡志明小道,就是沿着長山山脈通向越南中南部地區。
軍委這邊打的就是將南越精銳盡數剿滅在順化的主意,自然不想留着這麼一個後門讓他們有逃跑的可能。而海漢民團兵力有限,不太可能再分兵去順化城西邊實施包圍。既然北越的大軍已經趕到了這裡,而且兵力足足有三萬人之多,那麼這種技術含量較低的粗活交給他們去做就再合適不過了。
鄭柏平時跟海漢派駐在北方戰線的馮安楠、穆夏柏多有接觸,這種海漢制式的軍用地圖他倒是並不陌生,也能看得懂圖上所示的地形,聽完顏楚傑的講述之後皺眉應道:“聽聞叛軍在順化城城外修建了大片的防禦工事,城牆上也有炮臺,我軍炮火不如貴軍強大,獨力攻其一面恐怕力有未逮。”
顏楚傑搖搖頭道:“鄭將軍不用擔心這個問題,首先順化城的守軍並沒有在西面修建防禦工事,城外的敵軍陣地都是集中在北邊,也就是我軍的主攻方向上,不需貴軍擔心。另外貴軍也不用主動發起進攻,駐紮的位置距離順化城稍遠一點也無所謂,只要能攔截住城破時向西突圍的叛軍就行了。”
“所以攻城之事,貴軍是打算獨立承擔了?”鄭柏追問道。
顏楚傑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鄭將軍有何見解?”
鄭柏猶豫片刻才應道:“若在下沒有記錯,以之前所簽署的軍事合作協議,戰時我方可向貴方軍中派駐觀察團,可有此事?”
顏楚傑點點頭道:“如果鄭將軍有這個打算,那麼回頭派人過來就是了。不過考慮到我方前線營地的接納能力,觀察團的人數最好不要超過二十人。”
鄭柏把話題扯到這個方向上,倒並不完全是爲了派駐軍事觀察團去海漢軍中。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更希望能派出一支軍隊到海漢人的陣地上,參與海漢民團的攻城作戰。這樣在城破之時,北越方面也能在第一時間進入城內,掌控住一些要害部門,免得讓海漢人佔去了先機。
然而這樣做也同樣有很大的風險,派去的部隊如果實力不強,很難在攻城戰當中獨當一面,更別說破城之後要承擔的任務了。但如果派出陣中的精銳部隊,鄭柏又會擔心城中守軍向西邊突圍的時候,靠剩下的幾萬二等軍和農兵扛不扛得住狗急跳牆的對手。而且將精銳部隊派到海漢那邊,勢必要接受海漢人的指揮,如果海漢人把己方的精銳派去當攻城的炮灰,那這損失可就大了,北越只能打掉牙往肚子吞,連責問對方的理由沒有——你可是自己申請派兵參與攻城戰的。
權衡再三,鄭柏還是沒敢開口提出要向海漢陣地派駐軍隊,最後折衷了一下,派出由軍官組成的觀察團,一方面充當聯絡使者,一方面也起到監視海漢人的作用,儘管這種監視的力度和範圍可能會極爲有限,但總要好過什麼都不做。
而對於北越將領的這種小心思,顏楚傑其實心裡多少也有數,如果北越不主動提出類似的要求,顏楚傑反而會懷疑他們是不是要玩什麼花樣。雙方雖然在這次戰鬥中的立場一致,但並不代表兩軍背後所代表的利益訴求也是一樣的,兩家都各有各的小算盤。
海漢民團自然是巴不得能把順化城拆了連人帶貨一起全部搬回三亞去,如果可能的話,把順化城直接佔領下來作爲殖民地當然更好。而北越方面則是已經預計到了海漢一方在城破之後可能會採取的一些行動,完全阻止海漢人的擄掠大概是不可能的,畢竟人家出兵跨海來作戰也不是因爲閒的蛋疼,要是沒好處可撈誰會爲你賣命?但爲了儘可能地減小未來屬地被海漢人掠奪的程度,北越軍方還是不得不採取一些必要的措施——至少要讓海漢軍方明白,我可是一直盯着你,你下手別太過分。
考慮到目前戰事已經進行到關鍵時刻,雙方很默契地沒有把這些私下的小算盤拿到檯面上來討價還價,而是選擇了各自退讓一步的妥協。在進行了一天時間的休整之後,北越的軍隊向南切入到順化城以西四里的區域開始紮營。
北越的營區設置與其所擔負的任務是相關聯的,從順化城的西北角到香江江岸,整個營區完成建設之後將會綿延近五里,把順化城以西的逃生通道完全屏蔽掉。
守軍在城牆上自然也觀察到了北越軍隊的出現,這讓城中的氣氛就顯得更加緊張了。畢竟在此之前防禦壓力僅僅只集中於北邊的海漢陣地,萬一實在打不過,朝廷還有機會從西邊撤進長山山脈,然後通過山中的通道去南方繼續組織抵抗力量。然而北越軍隊的出現已經將這條退路完全封死,要想突圍就只能先攻破北越軍的這條防線才行。
而北越軍的主要精力顯然都放在了構築這條防線上而非進攻順化城,從一開始就在修築的營地外不停地挖掘壕溝,而且是分段同時進行,每班數千人輪流上陣,看樣子不需太長時間,北越軍就能在順化城以西的平原上再開出一條護城河來。
城裡的守軍當然很快就看懂北越軍的意圖,並且也派出了部隊出城騷擾,但並沒有取得好的效果。北越軍中好歹也有幾千使用火器的新軍,單以兵力而論甚至還超過了海漢民團的戰鬥部隊數量,依託陣地對付南越的冷兵器部隊並沒有太大壓力。南越軍倒是還有一點僅存不多的火槍部隊,但軍方的將領可不敢把這寶貝全都壓出去,因此城外的交戰基本也是一邊倒的局面,使用原始武器的南越軍甚至都沒有辦法與北越軍發生直接接觸,剛進入火槍的射程範圍就在鉛彈的打擊下迅速潰敗了。
三月十八日,北越軍在城外修築的長蛇陣終於基本成型,駐北越軍中的海漢代表立刻用電臺通知了民團,可以開始向順化城發動正式攻擊了。在這幾天停戰期當中,民團也抓緊時間調整了作戰計劃,將原本掃蕩完城外敵軍陣地之後再開始攻城的打算做了修改,準備集中火力直接從東北角上打開突破口。
爲了能夠實現完全的火力壓制,顏楚傑下令將所有的陸軍炮全部調集到了東北角附近的陣地上,海軍的艦船也都集中到這一段江面上,爲接下來的攻城戰提供輔助作用。
順化城外的護城河分爲內外兩道,其中外河在東北角上與香江相通,這就爲進攻部隊度過這道寬度達40米的護城河提供了便利條件。軍方打算在炮火掩護之下讓海軍從香江上引入小船搭建浮橋,讓攻城部隊能夠順利通過第一道護城河。
上午十一時,顏楚傑下達了進攻的命令。海漢陣地上的數十門炮火頓時發出了震天的轟鳴聲,頃刻間一堆炮彈就如下雨一般落在了東北角的城牆上,將原本已經千瘡百孔的城牆又添上了不少傷痕。
在陸軍用炮火覆蓋這段城牆的同時,海軍的小船也已經抓住時機駛入到第一道護城河裡,開始搭建浮橋。在高強度的炮火射擊掩護之下,這次搭建浮橋的速度刷新了紀錄,僅僅不到二十分鐘,民團步兵的先頭部隊就已經從河面上快速通過,進入到兩道護城河之間的狹長地區。
順化城外兩道護城河之間的區域基本都是貧民窟,不過在開戰之後,這些地區的居民早就被守軍清理乾淨,要嘛進城當民夫協助守城,要嘛就離開順化去逃難了。此時城頭上的守軍根本連探頭的機會都沒有,就更不用說反擊了,因此抵達這一區域的民兵可以比較安心地從廢棄的民宅中清理出一塊地區,準備讓後續的大部隊進駐。
在攻克第一道護城河的時候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障礙,城牆上火炮早就被集火清除,守軍也沒什麼更好的遠程武器能夠覆蓋到民團軍所佔領的區域,稀稀落落的幾支箭從城頭射下來,除了給民兵們增加一點戰爭的緊張氣氛之外,實際的殺傷效果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反倒是幾個探出城牆垛口瞄準的弓箭手被城外端着二八式狙擊槍等候多時的獵手們一一點名,死了七八個弓箭手之後,守軍也就再沒人敢在垛口附近現身了。
要通過第二道護城河的難度就增大了許多,因爲這道護城河與香江的連接處並不在這個方向,而附近最近的城門也在一千米之外,也沒有吊橋之類的設施可以攻佔,唯一的辦法仍然只有搭建浮橋。
對此進攻部隊倒是早已經有所準備,每個班擡着一個紮好的木排來到第二道護城河前,準備將其投入河面。雖然這種木排浮橋的牢固程度不如外面那道用小船當橋墩的舟橋,但承載步兵的通行倒是沒有問題。
不過在入城之前,進攻的部隊首先得從這裡的城牆開出一個缺口才行,否則士兵們需要從河面爬上兩丈多高的城牆,實在是一件難度極大的事情。
此時錢天敦、喬志亞和王湯姆等人都親臨一線指揮,準備攻克破城之前的最後一個難題。雖然城頭的守軍在火力壓制下根本不敢冒頭,但守軍還是能用一些投石之類的簡單手段殺傷城牆下的進攻部隊,而且進攻部隊與城牆接觸的範圍就只有木排的寬度,幾乎是避無可避,因此這個環節的作戰風險是非常高的。
“炸藥倒是準備好了,但怎麼安放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喬志亞用望遠鏡打量着光溜溜的城牆,不無苦惱地說道:“如果要達到好的爆破效果,肯定需要在城牆上鑿出一個口子,把炸藥填裝進去才行,但問題是現在怎麼去鑿出這麼一個口子?”
“看來你在實驗室裡真是待傻了,這麼簡單的問題……”王湯姆一臉同情地搖了搖頭,對喬志亞的說法很是不以爲然。
喬志亞看看王湯姆,再看看錢天敦,見他們都是一臉的平靜,不由得反問道:“那你們是早就想出辦法了?”
“說穿了就不值錢了,等等吧,馬上就好。”錢天敦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片刻之後喬志亞便看到幾門6磅小炮被推到了河岸邊,對準了護城河另一邊的城牆。他立刻恍然大悟道:“你們是打算用炮直接轟一個坑出來!”
王湯姆點點頭道:“這城牆太厚,要直接轟垮它是不太可能,但轟出一個坑來填埋炸藥,那應該還是不會太難。”
幾門小炮對準同一個地方之後,便開炮轟擊城牆。內護城河比外護城河還稍窄幾分,在這種短距離上的炮擊的落點誤差基本可以忽略不計,所有炮彈都準確地擊中直徑大約一米內的一小片城牆,很快就將這片城牆的牆磚打得四散飛濺,而城樓上的守軍對於城外的這種近距離炮擊幾乎沒有任何的辦法可想。
在進行了多輪炮擊之後,城牆上出現了一個直徑約一米的大坑,牆磚已經被打成了碎渣,露出了裡面的土坯。雖然看起來深度仍然不夠填裝炸藥,但挖土坯就比在牆磚上打洞要容易多了。
兩道由木筏搭建的臨時浮橋很快就出現在了這段河面上,十幾名工兵頂着一張木排當掩護,不顧城牆上零星砸下來的石塊木樁衝上前去,用鐵鎬拼命將城牆上的坑擴大加深。不過這個過程並非一帆風順,城牆上的守軍付出了三條人命的代價,將一塊桌面大小的巨石從垛口上方硬生生地推下來,正好砸中了下面的工兵。而工兵們扛在頭上的木排在這種打擊之下基本沒起到多大的防護作用,立刻便被砸翻了一片,好幾個工兵直接就栽進河裡沒了反應。
“接着上!”錢天敦的反應最快,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
第二批工兵立刻衝了上去,一部分人將倖存者擡下火線,另一部分人則是接着進行未完成的挖坑任務。而城頭的守軍也是繼續拼命往城下投出各種重物,試圖阻止攻方在城牆上做文章。在付出了二十幾人死傷的代價之後,工兵們總算是將一整桶超過三百斤的炸藥填埋到了城牆裡。
“特戰營,準備進攻!”錢天敦向自己的屬下下達了命令。
黑土港特戰營是這次攻城作戰任務的先頭部隊,這可是錢天敦好不容易纔爭取到的使命,只要打好了這一戰,特戰營幾乎就可以坐實了王牌部隊的稱呼了。
“長官,請你放心,我們不會讓你失望的!”高橋南朝錢天敦敬了一個軍禮,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這幫人訓練得很不錯啊!”喬志亞看着這幫戰意滿滿的士兵,不無羨慕地稱讚道。
隨着一聲轟然巨響,數以萬斤計的土石和城牆上的近百名守軍一起飛上了天。儘管攻方部隊已經提前退出了近百米的距離,但這爆炸的威力仍然讓不少人都臉上變色。
而他們所不知的是,這爆炸所帶來的地動山搖讓城內的秩序也發生了大亂,已經神經緊繃多日的民衆幾乎是在瞬間就陷入了精神崩潰狀態。不少人大叫着“城破了”,開始漫無目的地四散奔逃,而這種恐慌情緒迅速在不知情的民衆中傳播開來,甚至直接影響到了守城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