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險號”船艏的24磅火炮發出怒吼,沉重的炮彈以450米/秒的初速衝出炮膛,將岸邊一棟掛着南越王旗的灰色磚石建築砸出了一個斗大的窟窿。這當然不是船上炮兵無的放矢的胡亂射擊,事實上錢天敦在前次來偵察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這個目標——會安城外碼頭上的水師衙門。
說是“衙門”,其實也就是水兵們上岸歇腳,軍官們喝茶聊天的一個地方。當然了,從軍事角度來看,它同時也承載着指揮機構的作用——而這也正是它首先成爲海漢戰船的打擊目標,遭到炮火強拆的主要原因。
不得不說炮火強拆的效率非常高,到第三炮的時候,炮彈在打穿牆壁之後擊中了屋內某根承重的樑柱,然後這棟建築立刻便坍塌了一半,等到煙塵散去,那一帶已經沒了人影,估計只要沒被埋在房裡的人都已經逃進會安城裡去了。雖然僅僅只有“探索號”一艘船在開炮攻擊,但會安的守軍顯然沒有要站出來當炮灰的覺悟,並沒有在碼頭上組織起成建制的防禦力量,絲毫沒能給海漢民團的登陸製造麻煩。
“黑土港特戰隊,準備登陸!”錢天敦見碼頭上一片狼藉,微微搖了搖頭,向自己的隊伍下達了命令。黑土港特戰連將作爲先頭部隊,在河岸碼頭上建立起陣地,並掩護後續的部隊和物資登岸。
相比前次在爭江附近登陸作戰時條件惡劣的自然環境,會安港的登陸難度指數簡直低得驚人。會安在近幾十年中一直都是南越最繁華的海港,這裡的內河河岸都建有整齊的碼頭和棧橋,可供進攻船隊非常方便地靠岸登陸。過程當中也不需要再搭建浮橋之類的設施,直接從船上將物資吊裝到河岸上就行,大大地節省了勞力和時間。唯一讓軍方覺得有些遺憾的是,剛纔的炮火強拆把碼頭附近的民衆也全都嚇跑了,以至於現在想臨時徵一些民夫都沒有辦法。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已經逃回到會安城中,事實上葡萄牙人在本地的商會就設置在會安城之外。愛德華多·德·奧利維拉是本地的葡萄牙商會會長,當秋盆河上傳來第一聲炮響時,正在進餐的愛德華多還以爲這是某種錯覺:“本託,出去看看是不是要下雨了。”
僕人本託走到門口看了一下天空,然後回頭報告道:“老爺,天氣很好看起來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就在這時又傳來了第二聲炮響,愛德華多悻悻地扔下手中的羊排,用餐巾胡亂抹了下嘴道:“你這個蠢貨,沒聽到天上在打雷嗎?你到底是瞎了還是聾了?”
本託又轉頭看了一眼屋外,然後一臉驚恐地回過頭道:“老爺,不是打雷,是在打炮!”
“炮?哪來的炮?我們的兩艘武裝商船兩天前才從會安出發去滿剌加,這地方難道還有別的人擁有火炮?”愛德華多扔下餐巾站起身來:“你這個該死的蠢貨,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
愛德華多走到陽臺上望向河面,結果便正好看見“探險號”的第三發炮彈在五十米距離上轟塌了岸邊的水師衙門這一幕。
“我的上帝!是敵人!有敵人攻打會安了!”愛德華多以一種與肥胖身軀完全不相符靈活身法轉身衝進了屋裡:“該死的本託,快去召集人手!叫大家準備好火槍!”
葡萄牙商會中一片雞飛狗跳之時,海漢民團正不慌不忙按部就班地進行登陸。作爲民團的必修課程,兩棲登陸幾乎可算是海漢民團的拿手好戲,更何況眼前的戰場竟然連對手都沒有出現,對士兵們來說簡直就是無障礙登陸。
“我們這會不會打得太輕鬆了一點?”錢天敦看着有序行進到岸上的部隊,有些困惑地問道。
“好像是……南越這邊完全沒反應啊!難道他們就縮在城裡等着我們去打?”王湯姆也是第一次參與這種攻城戰,並沒有相應的經驗能夠參考。
軍官們在事前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已經將各方面可能出現的困難考慮得比較充足,比如登陸受阻、敵軍頑抗等等,但千思萬想就是沒考慮過登陸過程中根本沒有遇到抵抗這種情況。至於守軍龜縮到城內進行防禦,軍官們倒是絲毫都不擔心——對於佔據優勢的攻方來說,一動不動的目標更容易對付一些。
“那要不要先把城外的目標逐一清理掉?”錢天敦繼續問道。
在原本的計劃當中,民團登陸之後的首要目標是敵軍,不過現在看來敵軍主動現身的可能性不大,錢天敦便考慮要不要把城外的一些目標先進行清理——在長達數裡的河岸碼頭上,各種商會、商行、倉庫林立櫛比,其中有不少都被列入了這次的洗劫清單當中。
“不急,還是先打主城!”王湯姆想了想,搖搖頭道:“我們現在去清理城外這樣的地方,肯定會遭到一定的反抗,倒不如先把主城拿下來,回頭再清理城外,或許還能起到更好的震懾作用,遇到的抵抗也會少一些。”
“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錢天敦並沒有固執己見,點點頭便也登岸指揮部隊集結去了。
會安城座落在秋盆河北岸,南邊的城牆距離河岸僅僅只有一里地左右,在這個距離上就連“探險號”上的艦炮都能通過調整角度擊中城牆。不過王湯姆並沒有打算讓艦炮來承擔攻城的任務,這次出征他們帶來了軍工部門研製的特別攻城武器——臼炮。
大口徑的臼炮在這個時代的作戰中也並非什麼稀罕玩意兒,事實上發射石彈的臼炮早在13世紀就已經出現在戰場上,而明清時代軍隊所使用的將軍炮,有很多都是屬於臼炮的範疇。相比長身管的火炮,短管臼炮的鑄造難度要低得多,而且炮身也要比同等口徑的傳統火炮輕得多。當然了,受制於其炮身,精度和射程都無法與傳統火炮相比,不過要對付城牆這麼大的目標,臼炮就已經夠用了。
這次海漢民團帶來的是十門48磅臼炮,每門炮的炮身才700多斤,而射程可達1000米以上,已經足以讓守城的南越人領略到重炮攻城的威力了。
當然爲了達到更好的射擊效果,距離自然是越近越好,而普通的陸軍炮在這個時候就必須要承擔起火力掩護的作用。除此之外,這次王湯姆還帶來了十支仿惠特沃斯步槍——雖然還沒最後定型,但軍工部門已經決定稱其爲“二八式狙擊步槍”。不過由於試用品有限,所以普通民兵這次肯定是輪不上了,只有少數的幾個穿越衆軍官才能親手試用這種威力巨大的老式步槍。如果有哪個倒黴鬼等下在城牆上探出頭來,那這顆腦袋就很可能會面臨好幾支狙擊槍的集火打擊了。
攻城部隊花了近兩個小時的卸載人員和物資,建立好河岸防禦陣地,佈置了河面上的警戒,這纔不慌不忙地開進到會安城外。軍官們雖然沒有急於求成的意思,但也並不打算浪費時間玩什麼勸降的招數——要是守城的南越官員真的直接降了,那可就不太好玩了。
步兵在距離城牆大約300米的地方開始挖坑架設炮位,到了這個時候,城內的守軍似乎仍然沒有開門出城一戰的意圖。等到炮位架設好,火炮開始進場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時分。不過炮兵們在此之前就提前享用了午飯,這個時候正好活動活動身子。
下午一點,在王湯姆的命令之下,陣地上的二十多門大大小小的火炮開始向會安城發起了攻擊。頃刻之間,城頭上就煙塵四起,躲在牆後的南越士兵不難感受到巨大的臼炮炮彈砸中城牆時的那種衝擊力。軍官們雖然試圖驅趕士兵上城頭防禦,但當接連幾個倒黴鬼被空中亂飛的炮彈撕成碎片之後,求戰心最強的人也默默閉上了嘴。
會安城雖然駐紮有一支千人規模的軍隊,但實力卻與這座海港城市的地位不太一致。這支部隊別說火炮,就連火繩槍都沒有成建制地裝備。由於財力有限,南越地區能夠按葡萄牙人的標準武裝起來的部隊也就一兩千人,而這些新軍都被佈置在北邊的爭江橫山防線附近,以防備北越軍隊隨時可能會發動的攻擊。會安守軍手中的遠程武器,也就幾十把弓而已,但以目前所遭受到的這種程度的火力壓制,他們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力。
“上帝啊……”在兩裡地之外的葡萄牙商會觀看這場大戰的愛德華多喃喃自語道,抓着火繩槍的手忍不住微微地顫抖着。雖然商會的人很快就集結起來,並且組成了一百三十人的武裝防禦力量,但想憑藉這些人打跑會安城外的那支可怕部隊,顯然是白日做夢。
葡萄牙商會是一棟回字型結構的兩層磚石結構建築,在設計之初就加入了堡壘的功能,必要時只要把大門一封,整個商會就可以立刻化身爲一個堡壘,火槍手們可以通過二樓的各種窗戶對外進行居高臨下的射擊,足以打敗上千人的冷兵器部隊攻擊。
但再怎麼堅固的房屋,也沒法跟會安城的城牆相提並論,眼看着會安的城牆在火炮的轟擊之下搖搖欲墜,愛德華多很敏銳地意識到如果對方想要攻打商會,那麼估計一輪攻擊就能把這棟房子拆成一片瓦礫,這讓他好不容易鼓起來的抵抗勇氣幾乎在瞬間就消散了。
愛德華多將手裡的火繩槍慢慢放下,用一個隱蔽的動作將僕人本託招到身邊:“聽着本託,我要你去準備好馬匹,另外收好我屋裡裝銀幣的那個箱子,我們得離開這裡了!”
本託鞠了一躬問道:“老爺,那到底需要準備幾匹馬?”
“如果你能帶着銀箱跟上馬奔跑的速度,那就只需要一匹!你這個蠢貨!”愛德華多又氣又急,但又不敢大聲叫罵,唯恐被旁人聽到。
會安城的戰場雖然打得熱火朝天,但截止目前還並沒有出現大的傷亡。城中的守軍軍官暗自慶幸,沒有衝動地率軍出擊,否則恐怕早就在這密集的火炮轟擊之下變成了肉渣。只有極少數的倒黴鬼,在這場似乎沒有終點的轟擊中成了犧牲品。
而另一件讓守軍感到慶幸的是,攻城的一方似乎並沒有提前在城中安排作亂的奸細,截止目前城內的秩序倒是還沒有出現大的混亂。除了軍事人員之外,民衆基本都回到自己家中緊閉門戶,暗暗祈禱這場禍事能快點過去。
雖然在敵軍登陸之初,城中的守軍便已經派出了求援的使者,但其實他們也並沒有對援軍給予太多的希望。距離會安最近的大股駐軍在200裡之外的順化府,而且中間有一半的路程都是崎嶇的山地,就算使者與援軍都長着飛毛腿,這一來一去,至少也得要四五天的時間。而對手如果朝着會安城連續轟上幾天,只怕整座城都會被轟成渣渣了。
而且還有一點很要命的是,雖然守軍派人向外求援,但對手的來歷、目的、兵力都一概不知,這樣跑出去請求增援,使者被當成騙子砍頭的可能性估計比請來援兵的可能性更大。城中守軍裡已經有心思活絡的人開始琢磨,是不是應該設法去會安城的另一邊,因爲對手並沒有包圍城市,等到城破之時至少還有機會從另一個方向脫身。
懷着各種心思的守軍並沒有爲此而操心太久,在斷斷續續進行了一個半小時的炮轟之後,會安城南門連同城門樓一同坍塌下來,在城南形成了一道寬約二十米的大豁口,而南邊城牆的其他各處也都紛紛出來了塌陷和開裂的狀況,守軍甚至都無法登上城牆進行防禦。事情至此,對民團來說城南的防禦基本就已經告破了。
事實上想要攻破會安的城牆,軍委至少還能拿出五六種更爲省時省力的辦法——比如說趁夜埋設炸藥直接炸掉城牆之類。但經過權衡之後,最終還是選取了以蠻力取勝的方案。這麼做一是爲了檢驗臼炮這種攻城利器在實戰中的使用效果,同時總結出一套臼炮攻城的作戰方案。二來也是對炮兵的一次實彈加練,畢竟這個兵種的消耗太大,平時的訓練中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採用實彈,戰場反而是一個難得的練習機會。當然最關鍵的是,南越這個對手弱到難以給民團製造麻煩,各兵種都可以放心地在南越戰場上進行操練。
“步兵上吧!”看着會安的城牆如預期的那樣終於崩塌,王湯姆一臉平靜地下達了命令:“控制城防之後,不要隨便殺戮,允許接收投降的俘虜。”
率隊衝殺在最前面的依然是進擊的高橋南,某種程度上他甚至已經成爲了民團衝鋒的形象代言人。而高橋南本身的傳奇經歷,也讓他在民團內部擁有了一批模仿和追隨者——特別是那些爲了獲得歸化民籍貫而參軍的安南籍年輕人,都將高橋南當作了成功的範本。畢竟從囚犯逆襲當上了軍官,這種表現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再加上高橋南在戰場上所表現出的勇猛果敢,更是讓民團的年輕人熱血澎湃,爭相效仿。
城牆被轟塌之後,城中的守軍面對涌上來的敵人,終於是組織起了一波抵抗,只可惜被短筒燧發槍的霰彈掃過一遍之後,南越士兵迅速地失去了抵抗的勇氣,開始向城內各處奔逃。
高橋南事前得了錢天敦的叮囑,倒也沒有急於追殺敗軍,而是先帶領手下部隊控制住了城牆豁口,等待後續部隊的到來。打的仗多了,高橋南也開始逐步理解了上司們的作戰理念——海漢人在戰鬥中並不是以殺戮爲目的,而是力求以最小的損失和最高的效率達成戰術目的。比如攻打會安城的計劃中,就沒有對殺敵作出明確的要求,反倒是對如何在攻入會安城之後控制局面作出了相當多的細緻安排。
這一作戰計劃執行起來需要各個連隊的分工合作,或許會稍顯複雜,但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城裡的人,可以讓他們逃,但城裡的物資,不能輕易放過。
海漢民團進城之後,所要控制的戰略目標依次是本城的官府機構,糧倉,各個商會、大商行的所在地,最後纔是全城清剿殘餘的南越軍事人員。
這個過程中比較敏感的就是對華人華商的處理了,這些在會安扎根的華人華商大多都與本地已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有相當一部分人是支持南越政權的存在,跟穿越集團在根本利益上就存在衝突。但他們的華人身份又讓民團在行動中不得不心存忌憚,畢竟穿越集團還是打着漢人後裔的旗號,如果對這些人處理得過於嚴厲,傳出去之後難保不會背上“殘害同胞”之類的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