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曾經在安南戰場上見識過大場面的海漢民團來說,李家莊的這場戰鬥其實還算比較輕鬆,畢竟對手只是一幫烏合之衆,不管是武器裝備、指揮體系還是訓練水平,都遠遠無法與海漢民團相比,整個作戰過程幾乎就是一場碾壓。
不過對初次踏上戰場的李家民團來說,第一次直面戰爭的血腥讓很多人都表現出了不適應。特別是這一輪密集的火炮霰彈射擊,將衝陣的土匪成排成串地打倒,其場面讓不少人都兩股戰戰,甚至不乏在這個時候不爭氣出現失禁的傢伙。
從推倒胸牆開火,到土匪一方潰敗開始逃跑,整個戰鬥過程其實持續的時間非常短。沒有任何一個土匪衝入到防線五十米的範圍內,基本都倒在了這個距離之外。而這次倒斃在戰場上的土匪屍首,數量也遠遠超過了前一天的兩次戰果之和。
“要不要讓我們的人出去追擊一段?”陳一鑫看着對手這麼快就崩潰逃跑,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王湯姆放下手中的望遠鏡,搖搖頭道:“沒有必要了,這些人大概永遠都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了……通知李家莊的人,準備打掃戰場吧。”
李家莊的民衆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死人,僅僅只是今天這一仗,各支匪幫就在李家莊外丟下了將近五百具屍體,還有不少於這個數字的傷者在野地中躺得到處都是。以前只是風聞海漢人如何如何的厲害,經此一役之後,本地民衆對於這類的傳言顯然有了更爲直觀清晰的認識。
此時的天氣已經漸熱,爲了防止屍體腐敗而導致疫情出現,蕭良在戰前就已經向李家提出了要求,讓他們要儘快打掃戰場,處理掉敵人的屍體。戰鬥結束之後,民夫們便推着數輛平板大車出現在莊外,將地上的屍身一一擡上車,再運往莊子東邊已經挖好的屍坑進行掩埋處理。
“你們剛纔也已經看到了,對付這種大規模的衝鋒,殺傷面積大的霰彈是一種極好的選擇。不過這種戰術也有一定的侷限性,那就是霰彈的射程相對較短,必須要把目標放到近處才能進行有效殺傷。這個時候需要提前考慮好射擊的頻率,以免對手抓住射擊的空檔發起近距離衝鋒……”王湯姆抓緊時間,趁熱打鐵地給軍校進修生們進行戰術講解。
有學員舉手問道:“那爲何不設法加大射程?”
王湯姆解釋道:“加大射程就要增大發射藥的用量,那樣一來,炮管有可能承受不住發射時的爆炸力,如果爲此而加粗炮管,那就相當於要重新設計一種新炮了……鄭廷,你有什麼問題?”
鄭廷問道:“這種炮彈在下以前從未見過,請問上尉大人,這種炮彈以後是否會向外出售?”
王湯姆搖頭笑道:“這個我可不知道,現在決定武器出口的機構是‘海漢兵工’,而不是我們軍方。如果你們安南對這種新式炮彈有興趣,那等回到勝利港之後可以去找相關單位問一問。”
“海漢兵工”這個軍工聯合體在穿越週年大會的時候就已經正式掛牌成立,距今也有一個多月了。不過這個機構由於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成立之後的多數時間都還在理順內部關係,並沒有急於對外開展業務。因此雖然理論上已經接管了軍工產品的研發、生產和對外銷售任務,但實際上集團之外清楚這個變動的人並不多,因此鄭廷還是下意識地向王湯姆這種軍方高層打聽消息。
打掃戰場的工作一直持續到下午天色漸暗時才宣告結束。根據清點結果,在這次爲期兩天的李家莊防禦戰中共擊斃流寇六百七十三人,俘獲三百二十二人,戰果雖然不及安南戰場,但也算是相當不錯了,至少李繼峰一家人對此都非常滿意,認爲這個結果還算對得起他們僱請海漢民團出手所花的血本。
不過這批俘獲的流寇中絕大部分人都有傷在身,而現有的醫療條件也不太可能給這麼多人進行救治,即便是照樂觀的估計來看,這批俘虜裡至少會有一半人左右最後將因傷勢嚴重而死去,所以通過這一戰實際獲得的苦役勞力其實並不算多,要遠遠低於戰前的估計。當然這個結果也是因爲海漢民團投入的兵力有限,無法對潰逃的流寇勢力進行及時圍剿追擊造成的。
天黑前傳來消息,經過數名俘虜的指認,在屍首當中發現了這次組織流寇圍攻李家莊的匪首廖大鼻。軍官們敏銳地意識到這個消息的政治作用,馬上下令將這具屍體收斂起來,可就不能隨隨便便扔進坑裡埋了,作爲被官府通緝多年的著名匪首,廖大鼻在李家莊的伏法絕對是一件可以進行正面炒作的事情,回頭就把這屍首擡去報官。賞銀什麼的李家或許不用放在眼裡,但如果李家莊和李家民團能因此而獲得官府的公開嘉獎,那今後在本地佈置武裝力量的時候也會減少很多阻力。
至於其他的戰利品就乏善可陳了,破銅爛鐵的武器連李家民團都看不上,只能拿去回爐重煉,而這幫流寇身上搜出來的財物加到一起也才幾百兩銀子,連海漢民團作戰軍費的零頭都不夠。
在清點完戰果之後,接下來便是要計算這次的作戰軍費了。按照事前的約定,李家莊將負責償付此次海漢民團出動的一切開支,並在戰後十天之內以現銀或“海漢銀行”的銀票進行支付。考慮到雙方長久以來的友好合作關係,軍方給李家莊列出的軍費標準也是帶着折扣的友情價,比起出兵到安南的費用有所減少。不過饒是如此,李家父子也還是被軍方開出來的清單嚇了一跳。
民兵基本開支分爲兩部分,一是駐外軍餉,每人每天一元,二是作戰開支,每人每天一元五角,連排級軍官待遇在此基礎上上浮一倍。這次民團前後來了超過三個連的作戰編制,共計四百餘人,光這一項,每天的軍費就已經超過千元,這一天的花銷至少就夠李家民團兩三個月的日常開支了。這份開支並不是從民團抵達李家莊纔開始計算,而是以離開勝利港的時間爲準。
彈藥開支也是單獨計算,這個數據是由海漢軍方自行統計,李家甚至無法對其進行復核,因此只能寫多少就認多少。光是第二天戰鬥中發射的霰彈,軍方的報價就高達二十元一發。對李家來說,那就意味着二十多門炮短時間內就打掉了一千多兩銀子。
然後還有一項大的開支就是運費,軍方厚着臉皮將前期趕到番禺的第四連也計算成從勝利港出發,於是三個連隊加上相應船隻的來回路費開銷,算下來也跟作戰費用差不多了。至於說蕭良從廣州帶過來的一個排,軍方很“大度”地把這支小分隊的路費作爲優惠抹去不計——反正這個排來回吃住都是跟着李家家人一起,也沒什麼實際開銷。
唯一讓李家父子在軍費計算過程中感到慶幸的是,海漢民團在這次的作戰過程中沒有出現傷亡,否則按照他們的撫卹標準,輕傷五十元,致殘重傷兩百元,戰死八百元,那要賠起來才真是肉疼。
最後覈算下來,李家需要爲實際作戰時間只有一天半的這次行動付出將近一萬三千元的費用。爲了表現出輔助夥伴的誠意,王湯姆按照執委會的意思,對這筆費用進行了部分減免,將零頭直接抹去,算了個整數。李繼峰也沒有在具體數目上再跟王湯姆討價還價,很痛快地認賬拿錢。
不過肉疼之餘,李繼峰也在想,如果拿錢請官軍出動守衛李家莊,大概三四千兩銀子就夠用了,只是這作戰的效果肯定沒法跟海漢民團相提並論就是了。但轉念一想官軍要價雖低,但可沒海漢人這麼好打發,說多少是多少絕不拖泥帶水,要是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搞不好多的銀子都要搭進去。想到這一層之後,李繼峰覺得海漢人索要的高價似乎也還算值得,起碼說話算話,既把事情解決得比較圓滿,也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海漢民團在李家莊又駐紮了兩天,便乘船撤往珠江口的大萬山島。蕭良和他所帶的一個排會繼續留駐在李家莊,等着李家父子處理完莊上的事情之後,與他們一同返回廣州城。
經過一週的施工之後,萬山港已經初見雛形,港灣中已經搭建好了多條客貨兩用棧橋,岸邊的緩坡上也建成了足以容納四百人居住的軍用營區,並且在離港口不遠處的山間窪地修建了一個面積百平左右的蓄水池,目前正在修建用於儲存軍備的倉庫和位於港口一北一南的岸防工事。
能夠有如此之快的建造速度,除了事前的實地勘測和工程計劃做得比較周詳之外,也與施工過程中採用了大量的預製件有關。由於對外拓殖行動的頻率在逐步加快,相關部門對拓殖點的建設方案也都進行了更爲細化的調整,比如拓殖點的房屋,就大量採用了標準化的設計。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可以在勝利港先生產好一部分預製件,運到當地之後只需清理出地基,便可以快速地進行結構組裝,在短時間內搭建出可供居住的房屋。
儘管這種居所除了承重結構之外都比較簡陋,牆壁和屋頂甚至只是竹編的篾片,但其實用性仍然大大優於傳統的瓊州船型屋。以往修建一座能夠住下五六人的船型屋,至少需要十個勞力幹上兩到三天,而使用新式標準之後,修建效率比過去已經提高了至少兩倍。至於擁有穿越者身份的軍政官員,他們的居所則基本仍是以勝利堡中拆下來的活動板房爲主。不過隨着駐外據點的逐漸增多,活動板房的存量也已經不是很多了,建設部已經開始立項研究立足於本時空生產能力的活動板房,預計在不久的將來,金屬結構加上竹木板件的新式活動房屋就會出現在海外拓殖點。
在李家莊戰鬥中被俘獲的一批手腳完好的流寇也同時押送至大萬山島服苦役,他們將要承擔的第一個任務就非常艱苦——修建從萬山港通往島上最高峰大萬頂的道路,以便爲駐守山頂的哨所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在這個島上基本不存在脫逃的可能,因此甚至都不需要修建特別的囚禁住所,如果誰想逃脫監管在這地方玩一出荒島求生,那結果恐怕只會是餓死在島上的某處密林中。
“我們需要一塊操場,不然駐島部隊在這裡就沒法進行日常的訓練了。”陳一鑫很嚴肅地向負責建設工作的劉山夏提出了懇求:“商業設施可以不用急着建,但部隊的訓練不能停下來!”
劉山夏搖搖頭道:“小陳啊,你也在島上到處轉過了,這個島上到處都是坡地,港口附近也沒有適合修建操場的地方,如果硬要平整出這麼大的一塊地皮,那要佔用的勞動力就超支了。這先修什麼後修什麼,那可都是事前計劃好的,你現在要叫我調幾百人去給你平地建操場,我可沒那本事。”
陳一鑫想了想道:“那這樣,劉哥你幫我們做規劃選址,施工交給我們軍方自己來。”
正在兩人討價還價的時候,陳一鑫的勤務兵過來向他報告:“王上尉請你立刻到作戰指揮部報到!”
“這事就這麼說定了啊!”陳一鑫拿起軍帽戴在頭上,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出了港口建設指揮部的草棚辦公室。
陳一鑫趕到的時候,見島上的幾名穿越衆軍官都已悉數到齊,看樣子是出了什麼緊急狀況。
“人都到了吧?那我先通報一下情況。”王湯姆言簡意賅地進入了正題:“今天上午山頂哨所已經連續三次發現了有一艘不明身份的船隻在本島的北邊水域來回活動,根據觀察結果,可以基本排除明軍戰船的可能。”
“會不會是漁民?這附近海域一直都是著名漁場,農業部也打算在萬山港這地方發展捕魚業的。”有人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漁民的可能性不大,哨所觀察到的船隻並不是漁船。”王湯姆迴應道。
“這麼說有人已經發現了我們的存在了?”陳一鑫對此並沒有感到什麼意外:“既然一直在島邊轉悠,那有可能是在觀察我們的動向?”
“不能排除你所說的這種可能性。所以我打算召集水兵,出海會一會對方。”王湯姆環視在座的軍官道:“在此期間,島上的防務暫時由陳一鑫中尉負責!”
對於王湯姆帶隊出海這個決定,軍官們都沒有出聲反對。這幫軍官裡要論海上的本事,沒人能跟幾乎是職業航海家的王湯姆相比。而且“探索級”的三艘戰船現在都在萬山港休整待命,除了後兩艘船的艦載火炮還沒有完全裝配到位之外,其他的設施都已經達到了戰時標準,要出海巡邏肯定不存在問題。
很快集結號就在港口碼頭上吹響,水兵們迅速從營房來到碼頭上集合,然後在軍官的指揮下登船準備出發。爲了確保萬無一失,王湯姆下令三艘船一起出動。
船隊從島西側的港灣魚貫而出,然後從大小萬山島之間的南屏門水道向北駛去。根據山頂哨所的觀察,這艘不明身份的船隻目前應該是在白瀝島與大萬山島之間的水域活動。
船隊出發一個小時之後,通過望遠鏡的觀察,果然在大萬山島東北方向,靠近白瀝島南端的海域附近發現了目標。這是一艘單桅廣船,王湯姆估計其排水量大概在六七十噸左右,正朝着西方航行。不過當對方也發現了海漢船隊的存在之後,便立刻調轉了風帆,試圖折返向東。
“心虛想跑啊!”王湯姆放下望遠鏡,下達了追擊令。
在這種海上的追擊戰中,“探索級”戰船的航速優勢就展露無遺了,能夠充分運用風力的新式軟帆加上經過優化之後的流線型深v船體,讓其航速超過了對手足足一倍。
在向東追出了十餘海里之後,雙方的距離便由最初的數裡縮短到了兩三百米,即便用肉眼也已經能夠看清那艘船甲板上慌亂的船員了。
“船艏放炮,先瞄準對方船前方打,三發速射。”王湯姆果斷下達了作戰命令。
隨着一聲炮響,一發炮彈以近乎與前船平行的軌跡飛過,在其船頭前方大約三四十米的地方落水,濺起了一片浪花。開第二炮的時候,炮手顯然對發射角度進行了修正,落點距離船頭大概只有不到二十米。第三發的時候出了一點小狀況,波浪顛簸之下,這一枚炮彈在出膛後的行進路線發生了改變,幾乎擦着前方那艘船的船舷飛過之後落入海中。如果偏上那麼一點,這枚炮彈多半就得把船舷掀掉一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