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下轄上元、江寧、句容、溧陽、溧水、高淳、江浦、六合八縣,其中六合、江浦兩縣在長江北岸,仍處於大明控制之下,暫時無需海漢操心當地的問題。
而上元、江寧兩縣轄區就在南京城周邊,其中秦淮河以北包括皇城在內的整個南京城區,都屬於上元縣所轄。
但也正因爲如此,上元縣的轄區實際上是由應天府衙直接管轄,因此官府也是兩塊招牌一套班子的模式。
曲得仁的職位是上元縣的捕頭,同時也爲應天府衙當差辦事。他本就是在南京出生長大,十七歲就進了衙門當差,三十歲當上捕頭,迄今捕快生涯已有近三十年了。
曲得仁前半輩子都待在南京,除了皇城裡沒去過,這南京城裡裡外外,每條街巷、每片坊肆,曲得仁可以說都是十分熟悉,閉着眼都能在紙上畫出來。
府衙縣衙查辦地方上的棘手案件,都少不得要倚重曲得仁出手。至於上上下下三教九流的各個社會階層,也大多知道曲捕頭的名號。應天府和上元縣的三班衙役,更是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徒子徒孫。
曲得仁雖然職位不高,但方方面面的人脈確實不少,每年求到他這裡幫忙辦事的人,可謂是絡繹不絕。在某些官府不便出面的灰色地帶,曲得仁出聲發話的效果,可能比府衙裡的知府老爺說話還更管用。
這些求上門來的人,曲得仁當然不會白白幫忙,所以這十幾年的捕頭當下來,曲得仁倒也積攢了一筆不小的家產,除了在城裡有一處宅院,還在城北玄武湖附近置辦有幾百畝田地,早就實現了衣食無憂。
如果沒有爆發戰爭,曲得仁的日子可以說過得相當舒坦。但自從四月中旬戰事一起,他的生活狀態就被攪了個亂七八糟。
大批明軍從江北的滁州、和州、廬州等地集結到應天府,然後又從應天府開拔去鎮江、常州等地的前線戰場。爲了能讓這些部隊在應天府順利過境,衙門裡上上下下幾乎所有人,都被抽調去爲明軍充當後勤人員。
催糧催稅,押送物資,解決明軍在應天府遇到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曲得仁也不得不親自出動,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而且這些差事裡的油水,大多被官府上層和軍頭將領瓜分了,幾乎剩不到幾滴能流到曲得仁手裡,每天早出晚歸淨是白忙活。
沒過多久,明軍節節敗退的消息不斷從前線傳來,海漢軍一路高歌猛進打到應天府,南京城也一下子從後方大本營變成了岌岌可危的戰場。
這個時候南京城已進入城門緊閉龜縮防禦的狀態,曲得仁同樣也被困在了城裡,想跑也沒地跑。
這時候南京城已經實施軍事管制,城內數萬明軍駐紮,到處都是臨時關卡,倒也沒他這個捕頭什麼事了。當然了,要是真出了什麼治安事件,十樁有九樁都跟明軍有關,別說他這個捕頭,就連應天府衙多半也管不了。
曲得仁倒也不急,反正時局到了這個程度,普通人掙扎與否,其實都沒有太大意義了,只能聽天由命。再說海漢軍佔了大明不少地方,也沒聽說在哪裡屠過城的。
曲得仁好歹在南京城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保住自家人的安全不在話下。最起碼不用擔心在圍城期間,自己和家人會陷入缺衣少食的困境中。
但老婆卻對曲得仁不太滿意,因爲老婆那位住在城北燕子磯的姐姐,是她在南京唯一的親人,但曲得仁因爲公務拖累,沒能及時把姐姐一家接回城裡,導致南京封城後斷了聯繫,也不知對方是否安全。
曲得仁不以爲意,他那連襟在燕子磯碼頭上幹了幾十年,跟各路船行都熟得很,恐怕早就拖家帶口跑到江北去躲着了,哪需要自己操心。只是拿這種話去安慰老婆,免不了還是要被埋怨一通。
南京城被圍了快一個月,有人告訴曲得仁,有京城來的太監悄悄進了城。曲得仁當時便斷定,這圍城之困應該很快就能結束了。
果不其然,京城的旨意是爲了保全南京軍民的性命,所以決定暫時捨棄南京城,經與海漢軍協商後,對方同意留出三天時間供城內軍民撤離。南京的各個大小衙門,加起來也有近千號官員了,這些人大多都要趁此機會逃離南京。如果曲得仁想走,那當然也能跟着大部隊撤離南京。
但他最終選擇了留下,原因無他,他的根基就在南京,奮鬥了半輩子攢下的家產,總不能就這麼白白送出去。
而且他認爲自己只是一個捕頭,海漢軍進城之後要忙的事情很多,也沒空來爲難自己這種小人物。
果然海漢軍接管南京之後,曲得仁家並未受到什麼騷擾,只是衙門停擺之後,他也就暫時失業在家了。
海漢人沒登門,城外的那位親戚卻是先來了。
曲得仁見連襟兩口子登門,不禁頗爲吃驚:“老秦?南京城如今只准出不準進,你們是如何來的?”
曲得仁的這位連襟,正是燕子磯碼頭的工頭秦簡。
秦簡笑道:“海漢軍的長官進城辦事,我是求着人家跟着來的,我這口子不放心你們一家,非要進城來看一看。”
說罷轉頭對他老婆道:“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你妹夫這等人物,哪需要我們擔心!”
曲得仁卻從中聽出了奧妙:“老秦,你如今跟着海漢人做事了?”
秦簡道:“俗話說識時務者爲俊傑,大明都被打跑了,這天下遲早是海漢的,早點選邊站早點發財,跟着海漢人也沒什麼不好。我跟你說,這燕子磯碼頭自從歸了海漢,哥哥我可是比以前更好賺了。”
曲得仁笑道:“多少人想跳船都沒機會,你倒是一下就蹦過去了!”
秦簡聽出他話裡羨慕之意,便接着說道:“海漢人用我,就是看上我在燕子磯碼頭這幾十年的經驗。以你的身份資歷,既然留在南京,海漢人肯定也會用你,想必已經來找過你了吧?”
曲得仁搖搖頭道:“倒是還沒找上門來,或許人家根本看不上我這號小人物。”
秦簡道:“你若有心爲新朝效力,回頭我問問認識的長官,幫你推薦一下。”
曲得仁道:“你認識的長官,有這麼大的權力?”
秦簡哪能將牛皮吹破,只是含糊應道:“事情成不成,總得問過再說,你放心,這事就包在哥哥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