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海漢要將從南京押回的戰俘遊街示衆,王承恩哪裡還坐得住,趕緊下了車擠進了看熱鬧的人羣當中。
好在他還帶了幾個隨從,簇擁着他慢慢擠到了前面。
從北邊經由勝利廣場通向杭州城的官道兩邊,此時已經有海漢軍入場維持秩序,看樣子戰俘隊伍馬上就要到了。
而圍觀民衆也越來越多,無一不是在談論目前的前線戰況。
王承恩努力想從周圍人羣的談話中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怎奈這些民衆講話大多帶有濃重的江浙口音,王承恩一個常年生活在北方人,再怎麼努力,十句話裡也只能聽明白三四句。
不過好在王承恩的隨從裡有常駐杭州的人員,能及時將一些有價值的交談內容告知他。至於這些信息的可信程度,就只能由王承恩自行判斷了。
有人稱這批押解回來的戰俘並非南京守軍,而是海漢軍在鎮江俘獲的明軍部隊。也有人稱有戰俘是來自南京南邊的秣陵關,連所屬部隊都說得有鼻子有眼。
但無論是哪一種說法,這些戰俘原本的駐地距離南京都已經不遠了。他們從當地被徒步押運到杭州,路上起碼十來天了,要是在此期間海漢軍繼續往前推進,這時候應該也抵達南京城了。
南京可能還沒被海漢軍攻克,但想來此時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裡去。
王承恩聽得連連搖頭,沒想到南方的戰況也是如此不堪。他雖然不是軍人,但常年伴在崇禎身邊,各種奏摺看得多了,也知道南京的戰略意義所在。
如果丟了南京,那就意味着大明對長江中下游地區基本完全失去控制。而海漢則可利用長江航道輸送軍隊,對上游的各個沿岸城市展開下一步的攻勢。
現在他只能寄希望於南京能再堅守一段時間,等大明與海漢達成正式的停戰協議,或許便能解南京之危。
但王承恩料想不到,海漢對南京的想法可不只是攻下來而已,更是要打算長期佔領。就算一時半會沒攻下南京,這座城市也將會成爲兩國停戰協議的條件之一。
過不多時,便聽到遠處有人大聲喊“來了來了”,看樣子應該是押送戰俘的隊伍到了。
打頭的是一隊緩緩行進的海漢騎兵,從其舉着的“石”字大旗來看,應該便是隸屬於石迪文的部隊了。
緊隨其後出現的便是明軍戰俘隊伍了,這些戰俘被分作二十人一隊,以鐵索將每個人身上的鐐銬串在一起。
一眼望去,這長長的戰俘隊伍一直延伸到官道盡頭,只怕是有上千人之多。
圍觀民衆倒是顯得很平靜,大多數是默默圍觀,極少有人在這個時候歡呼慶祝。
畢竟杭州幾年前還是大明地界,本地人對於明軍也並不陌生。這些在南京附近駐紮的明軍,其中大多數肯定都是出身江浙一帶,說不定與一些圍觀民衆還沾親帶故。
在此之前,或許有些人對大明收復失地仍然暗暗抱有希望,但大量明軍戰俘現身杭州,無疑是兜頭一盆涼水澆在這些人的頭上。
王承恩一開始在想海漢此舉是不是在針對自己,剛剛談完停戰事宜出來就整了這麼一出,分明是帶有恐嚇之意。但他轉念一想,自己的身份哪用得着海漢如此興師動衆,只是恰逢其會罷了。
而且這戰俘遊街示衆的活動,要敲打的也遠遠不止自己一人,還有所有的圍觀民衆,以及前些天試圖站出來聲援大明的各國外交人員。
想必那些外交人員此時應該也得到了消息,正在杭州城的某處默默觀看戰俘遊街。
大明在戰場上的表現如此被動,已經難掩敗相,就算這些國家有心支持,看到這樣的狀況,恐怕也不敢再站出來了。
戰俘的隊伍比王承恩想象的還要更長,足足走了一盞茶的工夫都還沒有終結的跡象。而到了後面,不知道是鐵索不夠還是別的原因,戰俘隊伍也不再保持二十人一隊的標準,十人隊乃至六七人一隊都不時出現。
還有些傷勢較重,無法自行走動的戰俘,就被放在平板車上,由其他戰俘拖着車行進。
走在隊伍最後面的,是數名卸去了甲冑的明軍軍官。從他們灰頭土臉的模樣來看,應該也是在被擒獲前做過一番抵抗。
關於這些戰俘接下來的去處,王承恩也大致能猜到幾分。
按照海漢一貫的做法,戰俘基本上都是被髮配到遙遠邊塞或者海外殖民地,從事爲期若干年的重體力勞作。其中會有一些被改造得較好的人員,能夠幸運地得到入籍海漢的待遇。
這些在江浙被俘的明軍,王承恩猜測他們不是被送去北方挖礦,就是被送去南海墾荒,總之等待他們的不是會是什麼好去處。不過至少能暫時保住性命,對這些落入海漢手中的戰俘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的隨從這時候湊過來附耳低語了幾句,王承恩聽了之後,臉上的神情更是苦澀。
隨從是聽到旁邊有人議論,今天這些遊街示衆的戰俘,僅僅只是近期抵達杭州的第一批戰俘。在此之後,還有大約上萬人的戰俘會分批抵達杭州,類似的遊街活動很可能還會舉辦好幾次。
一下失去了這麼多的可戰之兵,短期內是很難再進行補充了。就算能從後方募兵,要置辦這麼多人所需的裝備,將其訓練成軍,所需的費用也會讓大明難以承受。
又過了許久,戰俘的隊伍終於走完,官道也逐步恢復了正常通行。
王承恩精神恍惚地回到車上,心裡翻來覆去都是一個念頭:難道我大明真的氣數已盡,要被這海漢徹底取代了?
他在崇禎帝身邊侍奉了幾十年,心裡一直將大明視作唯一正統,海漢強則強矣,終究只是蠻夷,不可能取代大明。
但這趟南下,所見所聞卻是打破了他心中的諸多固有認知,甚至是對大明皇權的信仰,似乎也開始出現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