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海漢軍不讓丁掌櫃和夥計進廚房幫忙,甚至連後院的水井也不讓他們碰了,但作爲客棧主人,總歸不能就這麼閒着,他們還是花了半天時間,把客棧裡裡外外又打掃了一遍,將兩間上房的被褥枕套全都換了新的。
而在此期間,海漢軍的作戰部隊也在陸陸續續地通過洑東鎮,繼續向北行進。
客棧裡又來了不少人,這些人將客棧大堂裡的幾張飯桌拼在了一起,然後從箱子裡取出一大摞圖紙,攤到桌上開始拼接,不多時便構成了一幅面積巨大的地圖。
另有幾人爬上客棧屋頂,在上面架起了一個形似樹枝的鐵架子,從上邊引了一條筷子粗的黑線到屋內,連在一臺丁掌櫃不認識的裝置上。
最讓丁掌櫃看不懂的是,聚在大堂裡那張大地圖旁邊的一大羣軍人,看樣子應該都是軍官,竟然有不少並非漢人,其中甚至不乏有金髮碧眼的西洋番人。
他本以爲這些人就是早先來客棧那位軍官口中所說的“大人物”,但實際情況好像並非如此。這些人在客棧進進出出,看起來十分忙碌,真正的大人物顯然不會是這樣的作派。
直到傍晚時分,大堂裡這些軍官似乎得到了某種指令,全都去到客棧大門外列隊等候,丁掌櫃料定這次應該是正主到了,便也跟着到大門外去看熱鬧。
數十名武裝騎兵護送的一輛黑色馬車緩緩停在客棧門口,車門打開後,下來了一名頭髮花白,身材壯碩的男子。
丁掌櫃雖然不知海漢的軍制,但看這架勢,也能猜到來者必定是海漢軍中的高級將領了。
果然那些站在門口那些軍官齊刷刷地擡起手臂,向來者敬了一個軍禮。
而來者也舉手還禮,一邊環視衆人一邊淡淡地說道:“各位辛苦了!”
待這些海漢軍官回到客棧裡,丁掌櫃才心有餘悸地對夥計說道:“你剛纔被那位將軍的眼光掃到沒?感覺就像一把刀子從臉上刮過去,真是嚇人啊!”
夥計連連點頭道:“我這會兒後背都還在發涼……掌櫃的,這可能就是殺氣吧?”
丁掌櫃咕噥道:“那得殺了多少人,纔有這麼厲害的殺氣!”
在一衆軍官簇擁下步入客棧的海漢將領,當然就是此戰的發起者石迪文了。不過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駭人氣息並不完全是殺氣,也有一部分是身爲上位者多年積累下來的威嚴。
在杭州、湖州集結的海漢軍將從陸路攻向南京,而石迪文就親自指揮這一路兵馬,將相對較爲輕鬆的水路進攻交給了顏楚傑負責。
在進攻路線上,石迪文的選擇是經常州府攻入南京城所在的順天府,這樣可以充分利用江南水系的便利航運,將後勤物資通過運河和太湖直接運抵宜興。
在這個計劃中,宜興縣就將成爲海漢作戰物資的重要轉運地,必須要在開戰之初就拿下。
有關宜興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只要大明那邊的將領不是草包,當然也會意識到這一點,說不得早就調兵集結到這邊了。
石迪文不敢大意,按照正規作戰流程,派出前鋒營探路,親率大軍逐步向宜興縣推進。他知道自己只要穩紮穩打,就算對方能在宜興縣內屯兵十萬,也一樣擋不住海漢軍的正面攻勢。
而距離宜興縣城不到四十里,又正好位於太湖湖畔的洑東鎮,既可指揮前方作戰,又可調配後方人員物資,運籌帷幄之中,作爲此戰的前線指揮部就再合適不過了。
前鋒營早於大部隊半天時間抵達洑東鎮,雖說出乎意料地在這裡撞上了小股明軍,但奪下洑東鎮控制權的戰鬥倒是沒什麼波折,毫不費力就將明軍逐出了小鎮,順手徵用了丁掌櫃的客棧作爲指揮部的臨時駐地。
這客棧位置正在小鎮中心,地方寬敞進出方便,吃喝拉撒睡的配套生活設施齊全,而且恰好近日也沒有客人入住,用來部署指揮部真是再合適不過的場地。
而先前抵達客棧的各路人馬,則分別是陸五師師部、外軍軍事觀察團,以及師部直屬的通信排、衛生排、炊事班等等,很快就將客棧改造成了戰時的指揮部。
這邊七七八八的事情弄完,剛剛開始運轉起來,石迪文就抵達了洑東鎮,時間銜接恰到好處。
石迪文落座之後,先聽取了前鋒營的戰況彙報。
前鋒營在洑東鎮抓獲了數名明軍俘虜,據其供述,宜興縣城已經集結了數千兵馬,並且還有明軍部隊從外地源源不斷地趕去當地。
但對於更詳細的軍情,這些俘虜的級別太低,卻說不出個一二三了。
石迪文道:“這些明軍到洑東鎮,是準備來阻擊我們,還是隻爲了偵察軍情?”
有軍官應道:“大帥,據他們供述,其實……只是爲了來劫掠財物!”
“哦?”石迪文聽得眉毛一挑:“那本地百姓怎麼說?”
說到本地百姓,在場就有現成的問詢對象。
丁掌櫃和夥計莫名其妙便被帶到了石迪文面前,兩人先前被石迪文眼光掃到就覺得心驚膽戰,此時更是不敢擡頭去看他,很自覺地就一齊跪倒在地。
“起來回話吧!我們海漢不興給官府下跪,要跪也只跪父母長輩。”
聽到石迪文的話,跪在地上的兩人對視一眼,這才戰戰兢兢地慢慢站起身來。
石迪文道:“我問你們什麼,你們照實回答就行。”
丁掌櫃連忙應道:“小人一定實話實說,不敢有半點虛言!”
事情其實很簡單,戰俘的口供與丁掌櫃的供述相對照,很快就得出了答案。被前鋒營趕跑的明軍,的確只是想趁着開戰之前的間歇,跑出來發一筆戰爭財。
只是他們時間沒拿捏好,動作遲了那麼些許,結果就在洑東鎮撞上了海漢軍的前鋒營。
這些明軍事前根本沒做過迎戰的準備,所以在洑東鎮一觸即潰向北逃竄,但這反而看起來像是明軍的誘敵之舉,因而前鋒營也沒敢過於冒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