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貴的要求其實也並不算多,就是想在勝利港買一塊宅基地蓋房,然後將自己最喜歡的一房小妾連同孩子遷到這裡來定居,另外就是希望小孩能夠入讀勝利港小學——他可是親自去參觀過,對於學校的環境和教學方式也非常滿意。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小妾的孩子是女兒而不是兒子,不需要學習四書五經去考朝廷的功名,只要唸書識字就夠了。而且海漢人的學校裡也有不少女孩子,詹貴上次去參觀的時候甚至還看到兩個西洋娃娃也在這裡上學——也就是大鬍子約翰遜的兩個女兒傑西卡和艾米麗。
連那些野蠻的西洋人都把孩子送到這裡上學唸書,詹貴覺得這已經充分證明了海漢人在教育上的能力,因此他在對任亮提出要求的時候,特別叮囑了孩子入學的事情。至於一般人非常看重的土地所有權和使用權的差別問題,詹貴倒是不怎麼上心——裡外裡不過就是幾百流通券的事情,運一船鹽去南邊就解決了。再說以海漢人的信譽,詹貴也並不擔心發生房子蓋好之後地皮就被海漢人給收回去之類的事情。
而任亮給詹貴的答覆,也已經將這件事解決得很圓滿——執委會將特批給詹貴兩畝宅基地,其費用稍低於港口商務區的商業用地,女兒可以隨時入讀勝利港小學。不過因爲並非歸化民籍貫,所以學雜費用必須全額繳納,當然這點小錢對於財大氣粗的詹貴而言也只是毛毛雨而已。
至於說詹貴將家人遷居到勝利港這種做法到底有沒有什麼背後的含義,是不是有意藉此來表明對海漢的善意,執委會並不打算要把其中究竟弄個一清二楚。隨着三亞地區的逐步繁榮,社會中上層人口的遷入也只是時間問題,最終詹貴的這種個例會逐步發展成普遍現象。執委會遠景規劃中的三亞市區,其實也就是爲中上層階級所準備的生活區域,而未來一段時期內生活在三亞地區的中上層人口,很顯然外來人員的比例會非常高。不過到那個時候,對於定居人口的戶籍制度應該也會有進一步的改變了。
不管是第一次踏足勝利港還是詹貴這樣的老客戶,考察團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有一些特別的要求,沒設立駐勝利港機構的人急着要弄明白如何辦理各種手續,已經在本地生根的則是希望能夠儘快開始商談“瓊聯發”的具體項目——這麼遠來了不談錢?開什麼玩笑,大家都這麼忙。
最後還是施耐德出面安撫這幫熱情高漲的大明商人:“各位在海上飄了這麼多天一定很辛苦了,今天先安頓下來,好好休息一下,晚上還有給各位準備的接風晚宴,大家先養好精神再說。至於各位剛纔提出的問題都不用着急,我們會安排人員到各位休息的地方一一登門解決。”
這考察團一大幫人前呼後擁,足有七八十人之多,商務區的幾家客棧酒店雖然早就得到管委會的通知,盡力騰了一些房間出來,但仍然無法安置下這幫人。於是少部分被認爲比較可靠的商家,有幸入駐到一號基地內的棚屋招待所。
值得一提的是,在兩天前的全體大會上,上屆執委會留下的最後決議之一,便是將一號、二號兩處基地分別更名爲“勝利堡”和“田獨堡”。而今天考察團到來的時候,也正好遇到“勝利堡”的掛牌儀式。當然了,作爲觀禮嘉賓,考察團這幫富商也少不得要上點喜錢恭賀一下。不過這喜錢也不白掏,每家都得到一個紀念品——鐫刻着“勝利堡一週年慶”字樣的玻璃鎮紙一方,而且這東西絕對是不會上市銷售的限量版,這種稀罕物的價值可不是一點點銀子能衡量的。
當天下午,被派去崖城接人“閃電號”也順利迴轉,魏平的姐夫王同知和羅升東的老丈人章通判同船抵達。這兩人雖然與穿越集團打交道的時間已經不算短,但都還是第一次親身來到勝利港。雖然事前就已經多次聽過羅升東和魏平對勝利港地區的種種描述,但真正來到這裡,看到以前的荒山野嶺、無人海灣,變成了如今的繁華港口,那種視覺震撼的確是難以言喻。
作爲大明官方代表,這兩位及其隨從人員都受到了最好的接待,在勝利堡內已經爲他們專門闢出了一棟二層簡易棚屋作爲落腳處。而晚上的接風宴席,這二位也會跟其他的考察團拉開一段距離,以示官方威嚴。當然了,花錢請這兩位出面也不是白請的,明天的慶祝儀式上,兩位地方官就會公開露面,讓本地民衆和外來客商都能確認到穿越集團在崖州地區的影響力。
除了表面文章之外,更重要的事情還是在於崖州政局接下來的動向。目前在任的知州任期已滿,等着這場病養好,就差不多該掛印卸任了。而繼任者在穿越集團的拼命活動之下,基本也已經敲定了羅升東的老丈人章通判,這其中現任知州、王通知、水寨的何參將以及衛所軍的張千戶都拿了駐崖辦的好處,聯名給瓊州府城那邊上了推薦書函。在地方軍政高官的聯名推薦之下,成事就基本能八九不離十了。畢竟崖州這地方地處偏遠,到這地方當官也並非什麼好差事——當然那是在海漢人出現之前,今後的情況就需要另當別論了。
這幾位在今年都到了退休門坎的地方高官,在卸任之前都從穿越集團這邊得到了不少好處,相比在北邊當官的那些同行,至少這一年的收成是相當不錯的。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不滿的話,大概他們會認爲海漢人出現的時間實在太遲了一些——要是早個十年八年就來了這裡,那到現在能撈多少銀子?
大把銀子花出去了,執委會也想趕在他們離任之前讓其儘量發揮一點餘熱,比如說臨春河、三亞河沿岸地區的土地歸屬,又或是執委會在三亞地區的特別執法權問題。
按照“瓊聯發”的開發計劃,整個瓊州島南部,特別是勝利港與崖城之間這片沿海平原地區,將會成爲各種建設項目的實施區域。這其中既有城建規劃,也有大規模的農業開發,但無論是哪一種項目,最終都將會涉及到土地歸屬權問題。
這片區域內大部分地方是無主之地,但也有一些已經開墾出來的田地,一些自耕農或者小地主還在崖城登記有合法的土地手續。穿越集團想徵用這些地皮,難免就會與某些利益相關者發生衝突。如果能直接用錢贖買的土地,那自然和平解決最好,反正“瓊聯發”背後有一大幫抱着銀子的股東在,不愁沒有資金。怕就怕有些死硬分子軟硬不吃,到時候處理起來也會比較麻煩。執委會倒不是狠不下心來搞強拆,只是不想爲此而影響到自己的名聲,如果崖城方面能夠給予一些“方便”的話,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件事情的主要商談對象,當然就是即將走馬上任的章通判了。在安頓好兩位官員的團隊之後,陶東來便讓羅升東出面去尋了個由頭,將章通判單獨請到執委會的會議室商談。
與陶東來一起會見章通判、羅升東的,還有施耐德與寧崎。雙方寒暄幾句,便迅速進入了正題。寧崎起身將一副地圖掛到了會議室的白板上,章通判一眼便看出這一副崖州地圖,不過這副圖上的山川、河流、海岸都十分清晰,比起州衙裡所用的粗繪地圖顯然質量要好得多。
“章大人請看,這裡是崖城,這裡是勝利港。”寧崎一邊解說,一邊在圖上標出了兩處地點:“兩地相距不過百里,目前崖州的人口超過八成都集中居住在這兩個地方,但中間這一段區域,開發的程度卻相當差。根據我方的統計,從鳳凰鎮到南山鎮之間,僅有居民二百三十七戶,不足千人,而位於兩邊的崖城和勝利港的總人數則已經超過三萬。”
“這片區域就這麼荒廢着實在太可惜了,所以我們準備對其進行開發。”寧崎用手在兩河流域劃了一個大圈:“在這裡我們將建設起能夠容納一萬戶居民的新城區和內河港口。”
接着他又在鳳凰鎮以北劃了一個圈:“這片區域地勢平坦,水源充足,用作農業開發再好不過,我們打算在這裡興建幾處大型農場,除了栽種農作物之外,還準備發展禽畜養殖。”
“南山鎮和天涯鎮之間……”寧崎的手迅速移動過去圈定這塊區域:“……我們準備用來種植經濟作物,也就是甘蔗、香料一類的作物。這類作物的培育時間比較短,種下去之後一兩年內就能收到成效了。如果能形成規模開發,那麼每年的收益都將是非常可觀的數字——當然了,崖州官方所能收到的賦稅,也會比現在多上許多倍。”
來之前羅升東已經給老丈人打過種種預防針,章通判也知道海漢人做事素來膽大,但也沒想到對方居然謀劃如此之大,幾句話的工夫,就把這近百里的臨海地區全都給圈進去了。而且作派如此自然,似乎這些地方早就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一般。
章通判乾咳了一聲道:“這位寧先生,你可知道這片區域有多大嗎?”
“大不是問題,我們有的是人力可用。目前勝利港每個月輸入的勞工數量不會低於兩千,現在人口已經基本與崖城持平,年內就會超過崖城至少一倍。有這麼多可用的勞動力,章大人無需擔心會出現人力缺口。”寧崎立刻作答道。
章通判沒想到寧崎答得如此之流暢,看樣子完全是胸有成竹,當下趕緊補充道:“本官所說的並非土地面積,而是開發如此之大的地域,所需的花費應該也不是小數目吧?”
“啊,原來章大人是擔心我們的資金問題啊!”寧崎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點了點頭道:“既然是財政方面的問題,那就有請施先生來解說吧。”
施耐德笑眯眯地應道:“那我就簡單給章大人解釋一下資金的問題。爲了開發這片地區,我們連同大陸的十二家商行一起組建了一家叫做‘瓊州聯合開發公司’的新商號,所需的建設資金將由十三家股東共同支出,如果要論資金的雄厚程度,整個華南地區恐怕都沒有第二家能與我們匹敵。到目前爲止,我們已經到位的開發資金有近十五萬兩白銀,如果確定了項目之後,再籌集一到兩倍的資金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幾十萬兩銀子砸下去,這地方總歸會有所變化吧?”
什麼叫財大氣粗?跟這位據說是海漢財物總監的施先生相比,章通判覺得崖城那些個所謂的富紳簡直弱爆了。小商人還在爲幾百千把兩銀子的生意絞盡腦汁的時候,大土豪已經將幾十萬兩銀子的生意籌劃妥當了。當然了,對於海漢人是否真具備這樣的經濟實力,章通判事前還是做過一些功課去了解的。關於這方面,他的好女婿羅升東倒是給了他不少有參考價值的信息。
海漢人在這一年當中,添置的四百料海船已經接近三十艘,目前還在一邊造一邊買,看樣子根本沒打算停下來。而就以現在的水平而論,他們所擁有的大型海船也已經比全島各個港口集中起來更多了。
海漢人所賣出去的私鹽,單單只是羅升東一人所經手的,就已經超過五萬斤。而據羅升東所知,海漢運往大明和安南的私鹽,還要遠遠超出他這份額數倍之多。至於最爲賺錢的海漢工業品,到底這一年裡賣了多少銀子,大概只有少數幾個管賬的人知道,但羅升東很清楚那個數字一定能把不少人嚇出尿來。
最厲害的還是那家叫做“海漢銀行”的錢莊,現在從大陸來的客商幾乎都不帶現銀,只需幾張輕飄飄的銀票就能用來結算賬目,待回到廣州之後,再在當地的“海漢銀行”兌換現銀。羅升東估計光是這一樁生意,海漢銀行需要在廣州備下的現銀起碼就得十幾萬兩。而以海漢人的財力和眼光所挑選的這些合作商家,只怕隨便拉一家出來,其家底都不會比海漢人差得太多——這十二家股東里面至少有一半,羅升東都是多多少少打過交道的,對其經濟實力也是略知一二。
施耐德剛纔就算說能湊一百萬兩出來,羅升東都不會有絲毫的驚訝。事實上他聽到施耐德所報出的數字時,心裡反倒是下意識認爲施耐德是有所保留,並沒有亮出真正的底牌。但這其實已經夠嚇人了,對於每年的財政收入不足萬兩,地方財政支出還需要靠着上級撥款來補貼的崖州來說,幾十萬兩與一百萬兩其實都差不多,一樣是不可觸及的數字而已。
章通判看到自己女婿一臉的平靜,便知這個姓施的海漢頭目並非吹牛,而是實打實地的確有這麼雄厚的實力。幾十萬兩銀子砸下去,章通判當下是想像不出會有怎樣變化,但至少有一點他可以確定無疑——海漢人應該已經是鐵了心要拿下這些地區,誰要是擋了路,誰就是在跟這幾十萬兩銀子過不去了。
別人會不會跟這麼多銀子過不去,章通判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肯定不會做這種不明智的事情。現在崖城裡但凡能和海漢人搭上線的,上到文人秀才,下到販夫走卒,統統都在想方設法搬到勝利港定居。爲什麼?歸根結底還不是爲了海漢人的錢。
州衙的老馬伕以前拿着二十多兩的年薪過得安安穩穩,去年聽說到勝利港給海漢人養馬,每個月能拿到相當於十兩銀子的酬勞,立刻就辭職跑路了,搞得現在州衙也沒馬可用了。就連衙門裡那些只會挑水砍柴打掃衛生的雜役,居然也東一個西一個辭了工跑到勝利港去了——據說只要是在海漢人手下做事,最低收入都能比崖城這邊要高出一倍。
崖城書院的那些窮秀才們,因爲沒什麼謀生手段,以前都是靠着身上的功名,吃國家救濟過活。《明史·食貨志》中記載,秀才的待遇是“廩膳米人一日一升,魚肉鹽醯之屬官給之”,雖然不用幹活,但靠着廩膳也可以勉強過活,每個月還有一兩銀子的生活補貼可以領。但海漢人來了之後,直接就出到十五到二十兩一月並且吃住全包的高價,將那些不思進取的窮秀才們全都搜刮到勝利港那邊去做事了。
而海漢人的這種經濟滲透可不是僅僅只針對普通平民,事實上一開始就是從官方先下手。章通判很清楚爲何幾個平時貌合神離的同事會在離任之際聯名爲自己寫推薦書,也知道自家女婿在這一年中爲何能頻頻立下戰功,同時還賺了不少的外快。海漢人對崖城官場的滲透之徹底,已經到了不容讓他說“不”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