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法律和執法機構都是當權者維護統治的重要工具,在一個執政羣體中,沒有精通法律的人就意味着未來的統治缺乏有力的制度保障,因此陶東來等人才會在策劃之初便拉了顧凱這個法律方面的專業人士進入權力核心羣當中。
如果僅僅只是像模像樣地照搬幾部法律文書,那不用顧凱其實也行,大資料庫裡保存有自《漢謨拉比法典》以來人類制定的各種法律法規資料,總能找到一些適用於目前環境的現成貨。但建立司法系統並使其能夠順利運轉起來,卻不是一幫外行人能在短時間內能夠完成的事情了。
執委會一直認爲,專業的事最好交給專業的人來做,在有人才儲備的情況下,儘可能做到專人專用。像顧凱這樣研讀法律起家的專業人員,最好的職業安排就是司法系統。不過有鑑於司法專業人員的嚴重缺乏,在組織建設司法體系的時候,執委會恐怕不得不啓用一個褒貶不一的人物——同樣是法律專業出身的瑞莎。
這不僅僅是因爲瑞莎時常會因爲某些“女權意識”而跟執委會唱反調,同時也是由於有人早早就已經指出,顧凱和瑞莎兩口子操持司法體系,有可能會把今後的司法部變成了“家天下”的局面。退一萬步說,即便這兩口子都是公心爆棚毫無私慾,對所有的工作都能秉公處理,但今後司法體系的從業人員,特別是負責訴訟和斷案的部門,恐怕有八九成的人都會視他們爲坐師,同僚結黨的可能性極大。
這種情況出現在其他的部門也就罷了,危害可能不算特別嚴重,像軍隊系統今後就肯定會存在按軍校受訓的年資排輩結社的現象。但一旦司法系統出現這樣的狀況,對於社會穩定就肯定會產生負面影響,因此迄今爲止執委會都仍然沒有對顧凱瑞莎兩口子在司法系統的具體工作安排作出決定。
至於警察系統的領導人,執委會倒是早已經有了定論,那就是目前還在擔任勝利港管委會主任一職的任亮。在目前軍警部的人員當中,任亮可算是穿越之後政治上進步速度最快的人,以獄警出身被任命爲勞改營負責人,因其優異的工作能力又被提升爲港區管委會主任,並且在這個新職位上也做得有聲有色。執委會認爲無論從工作能力還是從政治忠誠度來說,任亮都是值得委以重任的人選。當然這個人事任命還不會馬上發出去,警察系統的獨立還需要一段時間來籌劃準備,目前大約是定在穿越一週年時的機構調整期來實施。另外任亮目前手頭的工作涉及到勝利港的開發進程,也需要花一些時間來進行交接才行。
客觀的困難擺在面前,哈魯恭也不可能視而不見,的確正如陶東來所說的那樣,建設騎兵部隊雖然重要,但眼下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務要排在前面實施。不過最後陶東來倒是也沒忘了給哈魯恭吃顆定心丸安慰一下:“只要今後我們的控制區內有了適合大規模養馬的地方,不用老哈你催,我一定記着把議案拿出來讓執委們討論。”
顏楚傑也接道:“老哈你放心,騎兵的重要性也不是你一個人知道,這個時代想在大陸打仗,沒騎兵是肯定不行的。組建騎兵隊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我們整個軍方也都有份!但我們要攻略大陸,首先還是得有海軍才行啊!”
哈魯恭面色稍稍放鬆了一些,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這些道理,舉起酒杯道:“多的話我就不說了,希望我們的騎兵縱橫中原那一天能夠早日到來!”
二月十六日上午,軍警部和民政部聯合在勝利港碼頭舉行了隆重的公祭儀式,悼念在此次海外作戰中犧牲的參戰人員。寧崎作爲執委會的代表在儀式上發表了公開講話,盛讚這些犧牲人員是“爲勝利港民衆的利益而死,堪稱烈士”,言語中將他們與各朝各代抵抗外虜的愛國將士放到了一個高度來進行評價。
顏楚傑作爲軍警部代表,當衆宣讀了執委會對烈士們的各種表彰、獎勵以及對家屬們的撫卹措施:“海漢民團一連一排三班戰士趙大莊,於某年某月某日在與南越賊寇作戰時不幸犧牲,現軍警部決定,對趙大莊作以下嘉獎……”
軍警部以最快的速度爲這批人進行了軍功追評,犧牲人員全部榮立個人三等功,並追授“海漢衛士”榮譽稱號及相應的授獎文書、獎章和獎金。黑土港民團中的犧牲人員,也同樣照此標準辦理。而給予家屬們的豐厚撫卹,更是在圍觀人羣中激起了一陣低呼聲。
普通民衆在此之前都只是將加入民團視作了進入海漢體系,獲得歸化民身份的一條捷徑,雖說有些風險,但這條路比起當力工或者當僱農要快得多,起碼不需要等待那一到三個月不等的考察期。有很多人不願意走這條路,就是因爲覺得當大頭兵沒有保障,何況這海漢民團擺明了就是海漢老爺們的私兵,說得難聽點,死在外面都不知道有沒有棺材收。但這次的公祭活動,卻是完全顛覆了本地民衆原本的認識。
在海漢民團當兵,固然也需要拼命,但人家海漢老爺們可沒有把窮人家的娃當作純粹的消耗品來用,至少以前從來還沒聽說過軍隊裡會給戰死的小兵一一評定軍功的做法。至於這些撫卹的手段就更不消說了,明軍的撫卹金本來就不多,有時候還會七扣八扣地被經手的軍官所貪墨一部分,跟海漢這標準簡直不能同日而語。而當官的在公衆面前給小兵舉行祭祀,這同樣也是前所未聞的舉動,更不消說還爲了這些戰死的人員準備了專門的高級墓地——據說墳頭都全是用修碼頭景觀大道的“海漢水泥”來建的,不管是堅固程度還是造價,都遠非普通的土墳頭可比。而且平時有專人負責打掃照看,逢年過節也會有人上香燒紙,這待遇豈是大明的軍隊能相提並論的?
於大山擠在圍觀的人羣裡,連連讚道:“首長們這作派可真是厚道啊!又是給錢又是給地的,起碼家裡人今後衣食無憂,這些戰死的人也算是不虧了!”
旁邊有人低聲嘀咕道:“那你怎麼死活不讓你兒子去參軍?”
於大山被人揭破,老臉一紅急忙分辯道:“我兒子年幼體弱,還不到參軍的標準……再說了,爲執委會做事,不分高低貴賤,這可是寧先生說的!我兒子在駐廣辦做事,那一樣也是在爲執委會盡心盡力!”
“你就吹吧!”旁邊那人似乎也很清楚於家父子的狀況:“誰不知道你家小寶是跟着施財神做事,今後前途一片光明,哪是當民團兵的人能比得了!”
於大山哼了一聲,索性不作答覆了。於大山雖然沒什麼文化,唯一認識的幾個字還是從“幹部識字班”學會的自己的名字,但作爲已經進入海漢體系已經十個月並且還發展得不錯的“老員工”,於大山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政治眼光和敏感度。海漢民團的待遇固然很好,於大山也承認這一點,但進了民團想要出人頭地就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拿命去拼軍功,這顯然不是一個上佳的選擇。
而跟着施耐德這樣的海漢首長做事,出頭的機會起碼是進民團當兵的幾十上百倍。今後海漢控制的地盤越發大了,首長們管理地方上的事情總需要用人,那肯定首選就是自己信得過的身邊人了。於小寶跟着首長作幾年長隨,今後怎麼還不得提拔個科長、處長之類的幹部?說不定到了自己這歲數的時候,於小寶也能在某個地方當上“管委會主任”這種高級職務。
於大山一邊琢磨着心事,一邊有一句無一句地聽着顏楚傑在臺上念嘉獎令。與他不同的是,圍觀人羣中卻是有很多人重新動了參軍的心思,因爲相比於普通的做工,參軍之後無論是在個人勞動積分的累積速度,還是收入水準,都會有一個比較明顯的提升。而現在看到相關部門對民團士兵的身後事處理,基本上就算是解開了持觀望態度這部分人心中的後顧之憂,掃清了他們選擇參軍當兵這條路的最後一個心理障礙。
在發佈完嘉獎令之後,便是隆重的祭祀儀式。除了慣常會使用的各種香燭、牲畜等祭品之外,駐崖辦甚至專門從崖州送來了作法事的班子,而且是佛道兩門都有,分站祭壇兩邊各自唸唸有詞,也算是一大奇景了。不過因爲執委會一向都秉承着在控制區內弱化宗教影響力的執政方針,宗教人士的出場並沒有持續很久,各自唸完幾段經文之後便被帶下去了。
在祭祀儀式結束之後,戰死人員的棺木便被擡上等在碼頭的船隻,運往東岸的陵園進行安葬。這時候顏楚傑再一次走到臺上,原本準備散場的民衆見狀又停了下來,等着看還有什麼名堂。
“我在這裡有一個重大宣佈。”顏楚傑沉聲對着麥克風說道,確保聲音能夠清晰地傳到在場的每個人耳中:“有鑑於本地海運事業的蓬勃發展,執委會認爲本地已經急需要有一支維持海上正常秩序的力量存在。爲了保障到勝利港進行貿易的客商們的人身安全,爲了確保附近海域的航路暢通,現執委會決定……”
臺下的人羣都是屏息凝神,靜靜等着顏楚傑宣佈執委會的新決定。
“……由軍警部負責出面組織,成立一支海上安全部隊。這支部隊將隸屬於海漢民團的編制之下,主要駐守範圍是以勝利港爲中心的瓊州南部海域。”顏楚傑頓了頓,看了看臺下的民衆才接着說道:“即日起,軍警部開始面向本地民衆招收海上安全部隊的服役人員,具體待遇和要求,請各位父老鄉親關注明天開始在各處招貼的公告內容。”
顏楚傑說完下臺之後,臺下人羣中才轟然響應,議論紛紛。就算是最不敏感的人也能意識到,海漢執委會這是打算將民團的控制力延伸到海上,準備從勝利港往外面擴展了。
在此之前,海漢執委會早已經就是勝利港地區的實際掌控者,但由於執委會有意識地將控制範圍集中於勝利港這一小片地方,因此不管是本地民衆還是臨近勝利港的崖州、陵水等地區,對於勝利港的存在都並沒有什麼異樣感,反倒是因爲這裡的逐漸繁榮,吸引了不少民衆主動來此定居。即便是本地的首批歸化民,在他們的記憶中也好像是第一次聽到執委會的高官明確提出要通過軍事手段控制勝利港附近的海域——說是海域,其實自然也包括了臨近海岸的區域在內。
這種擴張,是否會跟附近的官府起衝突?絕大多數民衆對此都沒有確信的答案。雖然本地也有巡檢司和水師駐紮,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這些人都是靠執委會在養着的,自然不會跟執委會做對。但要是執委會執意將勢力範圍向外擴張,那其他地方吃公飯的大明衙門會認同這種做法嗎?還是說他們會跟本地這些公人一樣,選擇了臣服在執委會的管理之下?
在場旁聽的人羣中,最感到惶恐不安的並非本地民衆,也不是外來的客商,而是仍在勝利港逗留的羅升東。本來海漢的遠征船隊歸來,羅升東的代班任務就已經完成,可以交差離開了。但按照雙方事前的約定,羅升東可以從勝利港得到一塊地皮,作爲此次代班的回報。於是這幾天他就留在了勝利港,準備選一塊地勢較好的地方,看看是蓋私宅還是開商棧。
今天早上得知海漢人要開公祭大會,羅升東還特地過來看熱鬧,想了解一下海漢人對戰後撫卹的具體措施。聽了之後羅升東發現海漢人的措施果然秉承了他們一貫不走尋常路的風格,從古至今,軍功大多都是以戰鬥中割敵首級來計算,這戰死之人也能記功,而且獎勵還如此豐厚,倒是比較新鮮。
如果僅僅是聽個新鮮也就罷了,沒想到顏楚傑在最後還爆出這麼大一個料。什麼組建海上安全部隊,說得好聽,其實不就是組建水師了?
雖然一直以來羅升東都很清楚崖州水師的力量遠在海漢人之下,但官方畢竟是官方,你海漢人再強那也只是民團、海商的性質,很多地方還是玩不轉的。比如北邊的儋州、瓊州府城,海漢人就極少派出軍方人員涉足當地區域,甚至一部分貨運任務都是交給了羅升東麾下的戰船在做,其中的緣故,羅升東也再清楚不過,不就是看中了崖州水師的官方身份嗎?
但顏楚傑宣佈了這個消息之後,羅升東卻感到了一種沉重的危機感,這是在他離開勞改營之後從未有過的感覺。顏楚傑把話已經說得很明白,這支海上安全部隊的使命就是維護勝利港附近海域的海上秩序和安全,說白了就是要取而代之,把崖州水寨的事情搶過來自己做了!
雖然從去年上半年那次令羅升東銘記終生的衝突之後,崖州的水師就再沒有參加過任何形式的戰鬥,但這並不意味着崖州水師就不是一支戰鬥部隊了。從大明兵部的編制來說,整個瓊州島南岸,如果不算那些戰五渣的衛所兵,只說真正意義上的正規部隊,也就只有崖州水師而已——儘管這支水師目前的九成出巡時間都是在替海漢人運送貨物或是執行各種亂七八糟的任務。
羅升東雖然愛財,但他倒也沒有完全忘記自己的軍人身份,如果海漢人的計劃開始實施,不出意外崖州水寨在年內就會徹徹底底地淪爲擺設,或是逐步變成了隸屬於海漢海運部名下的一支比較特殊的運輸船隊。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讓羅升東覺得難以接受,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甚至覺得自己遭受到了羞辱——這麼大的事情,海漢這邊竟然沒有人提前跟自己通個氣!如果自己這時候沒在勝利港,那搞不好要等到塵埃落定之後纔得到這個消息,屆時在海上遭遇海漢水師,那場面將是何等的難堪!
羅升東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臉色也陰沉了下來。與他一起來看熱鬧的魏平也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對他勸解道:“羅千總,不要衝動啊!海漢人既然敢把這事當衆宣佈出來,照他們往常做事的風格來看,恐怕早就計劃周詳了。你要是冒冒失失去找執委會鬧事,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羅升東黑着臉道:“海漢人自己搞水師,那今後讓我崖州水師如何自處?我羅升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豈可受此羞辱?”
魏平聽得心裡暗自冷笑,就你這節操還敢自賣自誇?海漢人要是哪天想起來發兵打崖州,你羅升東恐怕就是第一個搶着上前牽馬墜蹬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