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9章
絕大多數難民在抵達福山縣的時候已經是處於一無所有的狀態,既沒有家當,也沒有食物,如果還是無法得到救助,那麼他們的生存期限大概就得進入倒計時狀態了。
但海漢提供給難民的援助措施並不是完全的慈善性質,難民們必須要遵循海漢所提出的條件,纔會被允許進入難民營,獲得食物、住處、醫療等救助。
他們要麼接受海漢的移民安排,乘船前往海外定居,要麼就得跟海漢簽訂三年起步的勞動契約,以出賣勞動力的方式來換取生存下去的機會。
而對於這些難民來說,他們基本上都沒有跟海漢官方討價還價的資本,也很難拒絕自己對生存的渴望。畢竟這一路行來,的確沿途都沒有見到過像福山縣這樣秩序井然的地方,而且這裡還有充足的物資供應,在這裡落腳的存活機率的確會比繼續流浪要高得多。
當然也不是所有難民都會面臨如此窘迫的境地,只要能拿出足夠的銀兩,在福山縣也同樣能享受到人上人的待遇。
來自青州府的甄家便是這類特殊人羣的其中之一。甄家是青州有名的大地主之一,在當地擁有數千畝良田,族中也有人在官府裡任職,在濟南、青州、萊州三府都有產業,可以說是有錢有勢。
按理說發生在濟南府境內的戰事,其實對甄家產生的直接影響比較有限,但甄家有個女婿便是濟南府章丘縣的一名把總,他傳回來的消息稱渡過黃河圍攻濟南城的清軍足有十萬之多,而且已經有了要擴大攻擊範圍的跡象。這個消息讓甄家家主甄朗大爲不安,他認爲與濟南府毗鄰的青州府極有可能也會成爲清軍的攻擊目標。
當然甄家也可選擇召回族人,武裝據守家族所在的甄家莊,但這樣做的風險非常大,因爲戰亂期間所要對付的可不僅是成千上萬的難民,而是可能會殺到本地的清軍,甚至還會有從交戰地區撤出來的明軍潰兵。以甄家莊的團練水平,恐怕也就只能對付一下無序的難民潮,真要被軍隊盯上了,那被攻破也只是早晚的事。
甄朗認爲如果在與濟南府毗鄰的甄家莊據守,那極有可能會被捲入戰亂之中,儘早離開青州外出避難纔是保全家族利益的最佳選擇。反正田產地產這些東西都有契約在手,再怎麼打仗也不會把這些地給帶走,等戰亂平息之後再回去組織耕種,要東山再起也不難。
爲了保證甄家的存續,甄朗還特地將族人分作兩路,一路向南往兗州府、江蘇方向行進,另一路則由他親自帶隊,往東朝登州府行進。
之所以選擇登州府,是因爲甄家的產業中也與登州馬家有些交集,對福山縣的特殊情況比較瞭解。甄朗知道那地方有海漢國的軍隊駐守,如同國中之國一般,朝廷對其也毫無辦法,可以說是目前整個山東唯一能稱得上安全的地方。
至於跑到海漢控制的地區躲避戰亂是否會有不妥,甄朗認爲沒有擔心的必要,那登州馬家依託海漢的資源,短短几年間便成了山東數得上號的大商家,也沒見有哪個州府明令禁止與馬家從事貿易活動。而且馬家早就邀請了他好幾次,希望他能抽空到福山縣作客,順便商談雙方在更廣泛的領域內合作。
甄朗離開青州之前,還特地找了馬家派到青州主持生意的一位掌櫃,詢問是否能去福山縣暫住一段時間,畢竟當下這種亂世局面,說是到福山縣去作客肯定沒人信了。
那位掌櫃也是個機靈人,當即表示自己正好也好回福山,可以與甄朗同行充當嚮導。同時他也告知甄朗,只要把銀子帶夠,到了福山自然一切都能安排妥當。
甄朗雖說是地主出身,但也並不算那種目光短淺的土財主,對於這種收錢辦事的做法也沒什麼意見。於是甄朗便用了兩天時間準備了一支車隊,老老少少共五六十口人,跟着那位掌櫃一起到了福山縣。
他們一路行程要較純靠兩條腿的難民快得多,進入福山地界的之後,這邊其實才剛剛知曉清軍打進山東的消息,還尚未開始組織接收難民的準備工作,這個時候要在福山縣弄一處臨時住處倒也不難。甄家一行人到福山縣的第二天,便由馬家給他們安排,包下了一間客棧,一口氣先付了三個月的錢。
然後甄朗便在福山縣親眼見證了海漢人是如何調度安排,準備接納即將蜂擁而至的難民。
若論組織能力和行事效率,甄朗認爲海漢人的表現無疑已經遠遠超過了大明的地方官府。儘管發生戰爭的地方距離這裡只有幾百裡遠,但福山縣的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無論是修建難民營還是組織糧食、帳篷等賑濟物資,每一項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
甄朗還跟隨馬東強去見了海漢派駐福山縣的那位年輕將軍,這位陳將軍還有一個特殊身份就是馬東強的女婿,所以馬東強很有把握地拍着胸脯向他保證,海漢軍一定會保證福山縣的安全,不管是難民還是清軍,或是其他的武裝組織,都不可能在福山縣作亂。
而對於海漢意欲將難民轉運至海外安置的做法,甄朗倒是並不覺得意外,他早年間便聽說過有登萊地區的民衆逃難到南邊,然後搭船出海投奔海漢國的傳聞,顯然海漢對人口的需求應該也不比大明北邊的惡鄰差多少。不過好在海漢倒不會動用武力從大明硬搶,而是藉着大明發生內亂的時機接收戰爭難民,再將這些難民送到海外安置。這樣做雖然對大明來說不太厚道,多少有點趁火打劫的味道,但好歹也是給難民提供了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而且在甄朗看來,讓這些難民能活下去還只是其一,若是難民無法得到及時救助,那麼這些人一旦被逼到絕境,造反生亂幾乎就是唯一的出路了。屆時就算清軍從山東退走,本地也會生出民變,所將造成的危害也必然不小。由此說來,海漢的做法在客觀上其實是有助於山東的穩定。
當然這熱鬧也不是白看的,很快海漢便找到甄朗,聲稱目前正在爲賑濟難民一事募集糧款,想知道他是否能夠給予一定的幫助。甄朗心知肚明這是什麼意思,當即便捐了一千兩銀子出去。、
不過這銀子也不是白捐的,第二天海漢人便在甄家包下的這間客棧大門上釘了一面盾形銅牌,甄朗問過之後才明白,原來這是象徵着此地在金盾護運的保護之下,稍後還會派駐人手到這裡。而這金盾護運便是帶有海漢官方性質的民團武裝,在這裡所保護的對象基本都是海漢官方的產業,這就相當於是給了他們一道護身符了。
一千兩銀子買個特殊待遇,很難說值或不值,但在這戰亂時期,能多一道安保措施總歸是好事。甄朗雖然一開始有些心疼銀子,但能得到這個特殊的回報,讓他覺得自己掏這筆銀子倒也不是完全丟到了水裡。
甄朗有甄朗的想法,海漢卻有自己的算計。讓這些到福山縣避難的富紳權貴捐獻錢糧,順便也就大致能對這些人的實力劃出一個三六九等了,後續也會根據他們的等級提供不同的待遇,部署金盾的保護就是其中之一。當然這種保護只是象徵性的措施,主要目的還是爲了收買人心罷了。
在福山縣住了半個月之後,甄朗發現自己選擇來這裡還是真是挑對了地方,除了很多地方有軍事管制,不能隨意走動之外,其他方面倒是與在甄家莊的生活水平差不多。特別是食物供應,絲毫沒有他來在之前所擔心的那麼緊張,只要肯花錢,不管是禽畜還是海鮮都能弄到,甚至還有來自南方的水果。
而源源不斷進入福山縣的難民,也都在第一時間就被收容到了難民營中,對馬家莊附近的商業區和芝罘港的日常運作都沒有太大的影響,這讓甄朗對海漢人的運作能力又有了新的認識。
這天在福山縣暫住的一些富人都收到了陳一鑫的邀請,前往芝罘港見證即將被送去海外安置的第一批山東難民。
陳一鑫公開邀請這些富人來參觀啓程儀式當然不是閒得沒事可做,他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讓這些身處大明社會中上階層的人物能更多瞭解海漢的移民方式,順便也是展示一下海漢的海上運力,讓他們能對今後雙方在跨國貿易方面的合作更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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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軍事管制的原因,受邀的甄朗等人全部都是乘坐軍方提供的馬車才能進入芝罘港。當他們下車之後,發現這裡的碼頭上已經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羣,觀其行止應該全都是近期收容的難民。人羣外圍還有至少數百名全副武裝的海漢軍士兵,在他們的監視之下,碼頭上鴉雀無聲,難民中甚至連交頭接耳的人都沒有,可見他們在難民營中的經歷已經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碼頭上停靠了數十艘帆船,看樣子就是用來運走這些難民。不過眼下還沒有開始登船,顯然是在等大人物下達命令。
陳一鑫騎着馬,在一羣騎兵的拱衛之下來到碼頭上。這批受邀而來的人物都已經見過這位海漢將軍,見他到來便都低頭作揖,以示恭敬。
陳一鑫下馬之後,朝衆人拱了拱手道:“勞煩各位今天到場見證,今日送走的這些百姓,全部都是自願接受我國的安排,乘船前往海外定居。”
當下便有反應快的人應道:“陳將軍菩薩心腸,讓這些百姓有了生路,實在值得敬佩!”
又有人不甘落後道:“若非陳將軍出手,恐怕福山縣早就已經是餓殍遍地的慘烈景象,這些百姓能得到貴國救助,實乃幸運之人啊!”
甄朗正琢磨着要怎麼才能說點與衆不同的恭維話,陳一鑫已經又說道:“各位客氣了!這救助難民的錢糧當中,也有在場各位的一份心意。此事非陳某一人所爲,而是大家齊心協力的成果。陳某無以爲報,只能盡力確保各位在福山縣暫住期間的安全。另外各位今後若是遇到了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也可隨時到福山縣來求助。”
當下衆人連聲稱讚“陳將軍仁義”,他們捐錢的時候倒也沒有想過要爲自己弄個什麼虛名,只覺得這是花錢替自己買個平安罷了。但陳一鑫話裡話外將救助難民的功勞也算上了他們一份,這就讓人聽得很舒服了,誰還不願意自己對外能有個善長人翁的好名聲呢?
“我要在這些難民啓程之前說幾句話,還請各位稍等片刻。”
陳一鑫說完從旁邊接過一個鐵皮喇叭,站上臨時搭建的高臺,對碼頭上的民衆大聲說道:“各位,你們今天就會出海離開這裡,前往我國替你們安排好的新家園,在那裡你們會得到開始新生活所需的一切,不用再擔心飢餓或者戰亂,你們的生活都會得到很好的保障,你們的後代也會得到受教育的機會,不再需要擔心他們會因爲沒有足夠的食物而夭折!”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人捨不得離開故土家園,我在這裡要告訴你們,今後都會有重新回到這裡的機會,就如同你們在難民營裡接觸到的那些比你們早幾年去海漢國的同胞,他們可以回到山東,你們今後也是一樣。所以不要有什麼擔憂,說不定過得兩三年之後,你們當中的一些人就會很風光地衣錦還鄉了!”
雖然陳一鑫說的的確也是事實,但卻並不完全,從山東移民出去又還能回到這裡的這些人,要麼是爲官府效力,要麼就是像孫真那樣從軍入伍,並非任何人想回來就能回來的。但只要能給這些難民一些重返故土的希望,那麼他們離開這裡時的牴觸情緒就會減少很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