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7章
孫真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紙菸,打開來抽出一支遞給龔十七。龔十七接過紙菸,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口袋沒找着火,孫真卻已經劃燃了火柴遞到他面前。
龔十七笑了笑,歪着頭湊上去借火點了紙菸,深吸了一口之後,將手裡的煙舉到面前看了看道:“還是你們部隊發的紙菸要好一點,我上次回福山縣去領的一整條煙全都潮了,根本沒法抽!”
孫真笑道:“紙菸在海上要走一兩個月才能運到北方,要是包裹得不好難免會受潮,也是看運氣吧!沒事,回頭我讓人再給你拿兩條煙,記我賬上!”
龔十七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紙菸是海漢在外貿領域新近崛起的熱門商品之一,不過因爲菸草種植面積有限,產能不高,所以這玩意兒並沒有通過官方渠道賣到大明北方。但駐守北方殖民區的官方人員也有不少人抽菸,對紙菸有一定的需求,所以紙菸也就被列爲了配給物資之一,專供給官方人員和駐軍。
這些特殊人羣根據職位高低不同,也會享有一定數量的免費配額,比如孫真目前是上尉營長,他就享有每月兩條紙菸的免費配給,要抽更多也行,但那就得自己掏錢了,不過即便自己掏錢也是有限額的,否則很容易就會讓這種作爲福利存在的配給制滋生出規模龐大的地下黑市。
兩條紙菸的價值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大小也算是個人情了。龔十七明白孫真爲何要向自己送禮,因爲審完胡盧沙之後,他們都已經意識到這次應該是撈到不小的功勞了,與之相比兩條煙的確不算什麼。龔十七跟在郝萬清身邊做事,升遷的空間當然沒有孫真大,而安全部向來也不會有什麼公開的獎勵措施,所以孫真肯定會從中獲得更多的好處,這兩條煙也算是他對龔十七在審訊過程中提供的幫助所給予的一點回報。
孫真吐出一口煙霧,緩緩問道:“說起來剛纔要是沒能把這傢伙嚇破膽,他還是咬牙不鬆口,你真打算活剮了他嗎?”
龔十七笑道:“我這也就是跟別人學了個皮毛而已,真要動手可沒那麼簡單,身上哪裡能下刀哪裡不能下刀,那都是有講究的,我這純屬嘴上功夫……還好奏效了,要是不管用,那說不得也只能趕鴨子上架,在那傢伙身上練一練了!”
遇到像龔十七這種手段衆多又經驗豐富的高手,的確很難再做到守口如瓶,那胡盧沙本非膽小懦弱之人,但在龔十七的一番威脅逼迫之下,還是被嚇得開口招供。孫真全程圍觀,自然知道龔十七剛纔這話只是謙虛而已。他的演技和火候的掌控都十分嫺熟,就連孫真都信了,何況是遭受他威脅的對象。龔十七雖然自稱只學了個皮毛,只是靠嘴上功夫嚇唬人,但孫真卻毫不懷疑他是真的有能力施展這種酷刑。
孫真道:“原本我還擔心福山縣的兵力會有些不夠,但出了這個事,恐怕上頭很快就會增兵到山東了。”
龔十七看着遠處的難民聚居區,不無感慨地說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也不見得就是壞事……先走一步看一步,等上頭的安排吧!”
他們抓獲胡盧沙一夥後,一度以爲這應該是一羣扮作難民偷偷跑路的明軍潰兵,甚至可能是登州派到福山縣來搗亂的人馬,但事實的真相卻比他們的預計還要嚴重。
按照胡盧沙的供述,他並非是爲登州府或其他大明地方官府效力,而是大明叛將耿仲明的手下。
是的,就是當年在山東巡撫孫元化麾下當差那個耿仲明。他曾在登州任中軍參將,後來在登萊之亂中作爲內應配合孔有德攻陷登州城,然後叛逃遼東投靠了後金皇太極,還與另外兩名大明叛將孔有德、尚可喜一同被皇太極封王。
而這個胡盧沙,在耿仲明任登州參將的時候便是其手下的水軍把總之一,後來也跟着耿仲明叛逃去了遼東,被編入了清軍,仍然是幹他的老本行。
不過前年清軍入侵朝鮮期間,將幾乎所有的戰船都集中到了鴨綠江一線,結果被海漢海軍堵在鴨綠江剿了個乾淨,最後不同不臨時趕製了大量木筏來充當清軍的渡江載具。而胡盧沙從那時候開始也就沒了戰船可用,只空剩一個水軍把總的頭銜。
由於海漢軍對遼東海岸線的持續清剿,滿清幾乎無法在海岸附近建造戰船,就算能在內河偷偷摸摸地造了那麼幾艘船,也根本不敢冒險出海。像胡盧沙這種水軍出身,也找不到用武之地了,完全就變成了閒人一個。
直到去年年底皇太極決意出兵南侵,點了耿仲明率部出征,這胡盧沙也總算久違地撈到了差事。不過這一路南下都是走的陸路,他也只能跟在騎兵屁股後面吃灰。直到一路打進山東,多爾袞決定要渡過黃河攻打濟南城,胡盧沙和手下的水軍才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但由於大明的戰略決策失誤,將主力部隊全部調往德州一線部署,而對於黃河這樣的天險卻嚴重缺乏防禦手段,所以胡盧沙在渡河作戰的過程中也沒有遇到什麼麻煩,明軍甚至連像樣的抵抗都欠奉。而渡江之後攻打濟南城,就更沒他什麼事了。
僅僅只是當船伕,可沒有什麼戰功可論,但從瀋陽一路行軍到濟南,跑了兩千多裡地什麼功勞都沒撈着,胡盧沙自然不甘接受這樣的結果。所以他主動去向耿仲明請戰,希望能夠領到一個稍微有難度一點的差事。
耿仲明手頭上倒正好有這麼一個行動計劃,而且胡盧沙的經歷、專長、能力,都正好十分契合這個計劃的要求。於是耿仲明便讓他考慮是否接下這個任務,若是成功,升官發財是絕對少不了的,說不定還能一步登天,日後會成爲降將封王的第四人。
胡盧沙從軍多年,膽識經驗自然不差,在仔細研究這個計劃之後也覺得有很大的機會成事,便咬牙接下了這個頗爲危險的任務。
清軍所制定的這個行動計劃,其核心內容便是讓一批人喬裝打扮成難民,跟隨難民潮混進登州,看看是否能有機會進入由海漢控制的福山縣,然後以難民身份潛伏下來,等待合適的動手時機。
是在當地製造民變,是刺殺海漢重要人物,還是尋機偷取海漢的先進武器和戰船,在這個計劃中並無確定的目標,一切都將由胡盧沙視情況而定。他在任務期間擁有絕對的自主權,可以根據形勢發展自行判斷該如何取捨,如果實在無法在福山縣舉事,那麼他還可以選擇將行動地點轉移到登州城,或是乾脆尋機撤回遼東。什麼都不做就撤回去,頂多也就是個無功無過而已,但只要諸多假設目標中有一項能夠成事,那麼事後的封賞升遷肯定都少不了。
但風險就在於清軍會在開春之前撤離大明,屆時就無法及時向他提供支持,要想憑藉百十來號人就在大明和海漢的眼皮子底下折騰出大動靜,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當下山東的局勢顯然對身處暗中的一方更爲有利,數以萬計的難民就是胡盧沙一夥最好的掩護,不管是大明還是海漢,都無法對數量如此之大的難民羣體進行嚴密的篩查和監控,他們完全可以用難民身份在山東境內到處遊走,想去往福山縣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而且他們早年便在登州當兵,對於本地的環境也比較熟悉,言談舉止、生活習慣、職業技能各個方面都不會輕易露餡,尋常接觸很難識破他們的真實身份。
於是胡盧沙一夥便在濟南城外換了行頭,弄了幾輛馬車裝運糧食,順便將武器也藏在車裡,然後跟隨逃難的民衆一路向東行進。從濟南城到招遠縣,一路六七百里下來,倒還真沒遇到什麼麻煩。期間雖然也有人會覬覦他們這幾輛大車和糧食,但胡盧沙手下這幫人可也不是吃素的,要對付民間的無賴強盜自然不在話下。
就這麼走走停停到了招遠縣,胡盧沙一夥剛安頓下來,都還沒來得及注意到本地已經有海漢軍進駐,就被一路跟隨他們的另一夥強盜給下了手。
由於對方是用了偷襲手段,胡盧沙一夥損失了兩個人和一輛糧車之後才察覺到狀況,然後迅速組織起來對這夥膽大妄爲的強盜進行了反殺。他們甚至都沒有動用藏起來的武器,便很順利地解決了對手,奪回了被搶走的糧食。
儘管他們已經是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了這樁麻煩,但還是因爲動靜太大引來了海漢軍的關注。胡盧沙萬萬沒想到招遠縣竟然也有海漢軍公開活動,這與他之前所掌握的情報顯然是有極大的出入,而且這些海漢軍顯然不易糊弄,他雖然進行了努力的嘗試,但還是沒能解除海漢人的疑心。
胡盧沙無從判斷本地究竟有多少海漢軍,因此他也不敢嘗試無謂的抵抗。在確定海漢軍不會放過自己的情況下,他只能給出了逃離此地的信號,讓手下人各自逃命。
胡盧沙既然接下了風險這麼大的任務,自然也有戰死沙場的決心,但他的確想不到會遇到龔十七這種怪物,用最簡單的方式引發了他心底的恐懼,竟然被活活嚇到招供。
關於胡盧沙交代的這些內容,大部分已經通過其他俘虜的交叉審訊得到了驗證,龔十七和孫真都認爲其可信度非常高,並將大致結論撰寫電文發回了福山縣的指揮部,向陳一鑫請示下一步的行動。
忙完了這些事情,兩人才得空走出帳篷到外面抽支菸休息一下。此時胡盧沙等活口已經收押在附近一處民房內,這房子是龔十七出面弄回來的,具體花了多少錢,龔十七也不說,只是讓孫真不用操心,這些費用自會有安全部的經費來負擔。孫真覺得過意不去,只好逮着機會送龔十七兩條紙菸表示謝意了。
“雖然抓到了主犯,但也不知道外面還有多少像這樣潛伏進來的細作。要是讓這些人混進了福山縣,那可能還真會變成大麻煩!”孫真想來想去,還是對目前的局勢感到有點放心不下。
龔十七道:“我雖然這趟還沒回福山縣,但難民營怎麼運作,我大致還是知道。這些難民到了福山縣之後,除非有可以投靠的人家,否則絕大部分都會被收進難民營統一安置。要在難民營裡搞事情,也沒你想的那麼容易……而且上頭肯定會調用對這方面事務比較熟悉的專業官員過來指揮工作,我們能想到的漏洞,其實都會有相應的監控措施。”
孫真道:“陳將軍從金州把那位負責民政事務的劉尚劉大人調回來了,他以前好像便曾在福山縣的難民營當過差。”
龔十七對劉尚的情況比孫真更爲了解,當下便應道:“這位劉大人雖然是宣傳口出身,但管理難民營也有些本事的,前幾年福山縣的難民營便出過類似的事情,被一夥人混進去搞事,據說就是這位劉大人發現了蛛絲馬跡,及時進行了處置,並且憑藉在此期間的表現獲得了陳將軍的青睞,後來纔會被調去了金州任職。”
孫真道:“這位劉大人去年還曾到朝鮮那邊協助管理難民事務,看來上頭是真的很信任他的能力。”
“專業的事就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我們把能抓的都抓了,如果還有漏網之魚去了福山縣,那就交給當地的官員來負責了。”龔十七對此倒是看得很開,因爲他這裡還有一顆定心丸:“別忘了我安全部的郝部長也在福山縣坐鎮,要在他面前玩花樣,就與班門弄斧無異!”
孫真笑道:“我倒是忘了這一茬!罷了,我也不操心了,就在這邊安心等通知便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