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鑫此時站在地峽防線的城牆上,拿着望遠鏡觀察兩軍在荒野中的交戰狀況。雖然目前的戰況是海漢一方明顯佔優,並且給清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但陳一鑫臉上卻也沒有因此而露出欣喜的神色。
在這個時節將機動能力較差的火炮部隊部署到陣地之外的原野上,而且爲了隱藏行跡,沒有安排步兵部隊就近護衛,這其實是非常冒險的做法,如果清軍派出的騎兵規模更大一些,這支火炮部隊就未必能夠在偷襲對方之後全身而退了。
但清軍近兩年在這一區域的交手負多勝少,陳一鑫也是料定了對方不會在被屏蔽了戰場偵察手段的情況下直接投入重兵,纔會作出了這種大膽的部署。事實證明這個冒險舉措還是在實戰中取得了成功,出戰的清軍騎兵在幾乎沒有防備的狀況下連吃了兩輪近距離炮擊,頓時就亂了陣腳,只顧着儘快脫離戰場,沒有勇氣向海漢的火炮陣地發動反撲。
但這種奇招也只能在戰場上使用一次,清軍既然發現這地方設有隱藏的火炮陣地,自然就不會重蹈覆轍了。而佈置這樣一處隱蔽陣地最快也要兩三天的施工時間,還得投入許多民工,就清軍現在的反應來看,恐怕很難再徹底屏蔽對方的偵察手段了,大概也沒法再另尋一處地方將這個戰術複製一遍。
對清軍的殺傷效果並不是陳一鑫作出這一部署的主要考量,他是希望能夠以此來誤導清軍的判斷,讓清軍認爲海漢軍主力會從地峽防線前出,直接攻打大黑山。畢竟海漢的火炮部隊都已經離開了原本的陣地,這可以算是一個非常明顯的進攻信號了。
如果清軍作出了這樣的判斷,那麼大黑山東西兩處大營的駐防部隊爲了阻止海漢軍進攻,在近期就不會輕易再調去別處,從而達到以佯攻牽制清軍主力的目的。但這一波交戰是否能夠達到期望的效果,陳一鑫其實也沒太大的把握。
兩軍在這條戰線上交手已經有兩年多時間,大大小小的武裝衝突不下百次,可以說互相都是知根知底,想要形成有效的戰術欺騙並非易事。阿濟格既然很謹慎地只派出一支騎兵來試探虛實,沒有冒然調動大部隊投入戰場,那陳一鑫所設計的這個套路也未必能騙得了他。
陳一鑫不敢拿手頭僅有的幾百騎兵冒險,所以海漢軍沒有對逃竄的清軍騎兵追擊太遠,只象徵性地跟在後面驅趕了一段就主動停住了腳步。
朱辰帶着自己的小隊緩緩回到剛纔交戰的地方,一邊掩護炮兵回撤,一邊查看敵軍的傷亡情況。不過這次他沒下馬提刀砍人頭,不是自己的戰功,他是不會伸手的,更何況這些死傷的清軍有不少都被剛纔的近距離炮擊給撕成了碎片,都未必留有完整的腦袋。
但戰局也並非完全的一邊倒,在剛纔誘敵深入的過程中,海漢這邊也折損了十幾騎人馬,就連朱辰的小隊中也損失了一人。不過相較於清軍的傷亡,海漢軍的損失的確尚在可以接受的程度。
剛纔這短短片刻的交戰中,便有上百騎清軍被鋪天蓋地的葡萄彈放倒,這樣的殺傷效率的確會讓人感到絕望,在面對火炮組成的陣地時很難生出衝殺的決心。
一些士兵慢慢行走在這些屍首中間,用步槍上的刺刀結果那些尚未斷氣的人和馬。而炮兵們則是嫺熟地將炮車套到馱馬身上,開始撤離陣地。這些火炮在積雪環境下的機動力極差,而且如果要留在野外過夜,那就還得安排部隊駐紮在旁邊就近保護,所以陳一鑫乾脆便下令將火炮部隊撤回到防線陣地以內。
而在這場戰鬥中戰死沙場的海漢兵,也已用馬馱了回來。在金州服役的軍人都會提前安排自己的後事,可以自行選擇戰死後就近安葬在本地的軍人陵墓,又或者將火化後的屍骨運回三亞安葬。但無論選擇哪一種,陣亡軍人的靈位都將被供奉在三亞的英烈祠中,成爲受國民世代敬仰的英雄人物。
朱辰在同伴的屍首前佇立了片刻以示哀悼,但他的情緒其實沒有太大的波動,甚至連悲傷的成分也不多。巡邏隊因爲長期在一線活動,與清軍交手的時候頗多,所以也就成爲了金州駐軍中傷亡比例最高的部隊,朱辰自己也有好幾次身受重傷死裡逃生的經歷,如果不是運氣夠好,他很可能也已經變成了英烈祠裡的一塊牌位。
類似這樣的傷亡對朱辰而言已經見過太多次了,軍人馬革裹屍,也算是死得其所,更何況國家對戰死的軍人都給予了相當不錯的撫卹,爲國獻身也不會留有太大的遺憾。像朱辰這樣本就沒什麼牽掛的人,更是將生死看得極淡,他殺清兵早就殺夠本了,若不是顧及手下弟兄的安全,他的作戰方式可能還會更加激進。
當天晚些時候,陳一鑫聽取了關於今天與清軍交手的戰報。相較於當初爭奪金州地峽控制權的幾場大戰,今天的交鋒只能算是小衝突,雖然給清軍造成了三位數的傷亡,但陳一鑫也明白這點損失對清軍來說並不嚴重,遠遠沒到傷筋動骨的程度。
聽完戰報之後,陳一鑫接着又聽取了劉尚關於後勤方面的彙報。本地已經組織了三千民夫待命,用於運送輜重,搶築工事等等,而相關的作戰物資也都已基本到位,足以支撐金州駐軍打上幾場大仗。
對於金州地峽這邊下一步的行動計劃,陳一鑫決定還是要視清軍的反應而定。如果對方仍是像以前一樣繼續派出小股人馬探查己方動向,那麼就按照之前的部署,用騎兵巡邏隊去兌掉對方的探子,繼續保持這一區域的不可見狀態。
但如果阿濟格堅決地派出更多的人馬清掃戰場迷霧,那海漢一方大概就只能先收斂一下,縮回到地峽防線堅守。而東山那邊,陳一鑫決定還要再守幾天,以求對東大營的清軍形成牽制。
相較於駐紮在朝鮮大同江的人馬,金州駐軍的戰鬥力的確是有一定的差距,而且兵力也不足以實施主動向北推進的作戰方案,能牽制附近清軍的辦法的確不多。或許這樣一番折騰之後,也只能給大同江的友軍爭取到兩三天的時間,但對陳一鑫來說,這已經是金州駐軍所能做到最好程度了。
陳一鑫看看時間,如無意外,這個時候錢天敦的特戰團應該已經在遼東海岸的某處實施登陸了。
正如陳一鑫所想的那樣,在距離金州地峽四百里外的海岸線附近,錢天敦和王湯姆正在旗艦威能號上觀看部隊在附近海岸登陸的情況。
靠近朝鮮一側的遼東海岸線雖然長達數百里,但實際上臨近海岸線的地區並沒有多少人口,大的市鎮縣城更是隻有幾處,所以供他們選擇的攻擊目標並不多。按照王湯姆和錢天敦議定的行動方案,這次是打算要對這些目標全部清理一遍了。
他們所選擇的第一個攻擊目標是位於鴨綠江入海口附近的東港鎮。這個小鎮的生計是以農墾爲主,常駐人口不過千人上下,基本都是漢人,鎮上只有清廷派駐的官員和稅吏,卻沒有駐紮軍隊。與其說是不重視這裡的價值,倒不如說這裡有限的產出沒辦法供養一支長期駐紮的軍隊。
對於這種幾乎不設防的目標,海漢軍當然也不是第一次光顧這裡,不過這次跟以往蜻蜓點水式的劫掠行動有所不同,兩位指揮官是打算要把這個鎮徹底搬空。
爲此海軍除了出動作戰艦船之外,更是將大同江基地的運兵船也悉數調來參與此次行動。一艘運兵船就能運載三百人以上,像東港鎮這種小地方,只需四五艘船就能把人全部運走了。
特戰團在東港鎮的登陸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騎兵隊在登陸後便迅速繞到鎮子北邊,封鎖了從鎮子通往內陸地區的道路。
然後士兵們挨家挨戶開始清理鎮上的民衆,將他們驅趕到海邊登船。至於這裡爲數不多的滿人,海漢軍也同樣不會放過。這些滿人雖然不太適合作爲移民安置到金州,但運去山東那邊挖礦倒沒有什麼問題。
期間也有少數滿人試圖抵抗,但海漢軍在這種時候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凡是反抗者都以敵軍奸細論處,直接執行死刑。
在當衆處死了數名鬧事的滿人之後,剩下的人就變得老實多了。漢人民衆雖然不知道自己會被運去何處,但至少不會再受滿人剝削蹂躪,對他們來說這便已經是極好的結果了。
在對東港鎮完成了掃蕩之後,特戰團並未回到船上,而是繼續向西行進。按照所掌握的情報,在東港鎮以西十幾裡之外,還有一個人口規模稍小的長山鎮。
於是在兩小時之後,長山鎮也以同樣的方式迅速落入海漢軍的掌控,然後整個鎮子被全部清空,所有民衆都被押到海邊登船。僅一個上午的工夫,就順利收穫了大約兩千名移民。
“我們應該早一兩年就採取這樣的行動。”王湯姆不無感慨地說道:“從這些地方獲取人口可太容易了!”
錢天敦笑道:“早兩年可未必有這麼容易下手。當初我們派部隊掃蕩遼東海岸,哪敢冒險深入內陸,登陸的兵力也遠遠不夠像現在這樣把一整個鎮子的人打包帶走。”
對遼東海岸的清剿掃蕩,自海漢佔領金州以來便成了每年的例行任務,不過正如錢天敦所說的那樣,當時海漢軍根基未穩,也不敢派出太多部隊進入內陸活動,更沒有足夠的運力和物資來支持這樣的行動,所以每次掃蕩遼東海岸雖有收穫,卻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對人口聚居區來個連根拔起。
以特戰團、海軍陸戰隊這樣的精銳部隊來執行這種任務,看似有些牛刀殺雞的感覺,但實際上因爲這些精銳部隊對命令的執行力更強,行動效率也會隨之提高。真要遇到了需要動武的狀況,他們的應對也更爲穩妥。
當天下午,特戰團繼續在距離海岸線十里左右的內陸向西行進,又連續端掉了北井子鎮和椅圈鎮兩個地方。這兩處鎮子的人口規模都不大,但加起來也有一千多號人了。
將椅圈鎮的民衆趕到海邊登船的時候,天色就已經黑了。特戰團選擇了在近岸處紮營,明日繼續向西掃蕩。而已經登船的三千被擄來的民衆,則是被連夜運往四百里外的金州,他們將在那裡獲得新生。
第二天一早,特戰團便繼續上路,連克黃土坎鎮和孤山鎮兩處地方。其中在孤山鎮附近,海漢軍終於是遭遇了兩天以來的第一撥清軍。
這支清軍部隊不過兩百人上下,只進行了象徵性的抵抗後就被特戰團迅速擊潰,死傷四十餘人,其餘大部分被俘,只有少數幾人騎馬逃脫。雙方戰力相差懸殊,特戰團這邊倒是沒有損失人手,只有寥寥幾人受傷罷了。
這孤山鎮距離海岸線已經有三十里之遙,高橋南只能分出一個連的人馬,負責將民衆押解到海邊登船。
在解決了孤山鎮之後,特戰團兵分兩路,一路向西南的菩薩廟鎮行進,另一路則是繼續向西,目標是二十多裡外的栗子房鎮。
按照海漢此時所採取的這種掃蕩方式,雖說肯定還是會有遺漏的地方,但至少是將這些區域內的人口遷走了七八成之多。以本地的農業耕種水平而言,一下子少了這麼多勞動力,很快就會有數千畝耕地失去產出,而且這種損失還將繼續擴大。
對滿清來說,失去的不僅僅是幾千耕田打漁的農民,還有他們通過生產活動源源不斷創造出來的物資和財富。而且要想再從其他地方遷來漢人彌補這些地方的人口流失,那就又將會需要消耗一大筆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