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不具備李奈這種水平的眼光見識,也根本不會去考慮裝備和使用這種武器需要海漢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們只是驚訝於這種武器的作戰效力,並單純地認爲既然海漢已經能夠製造出機槍,那麼接下來將其裝備到軍隊中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而這也正是海漢官方安排展示活動的主要目的,便是要通過這種手段,讓外界認爲海漢軍的實力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所能抵禦的程度,今後老老實實地服從海漢安排就行了,不要試圖在軍事方面挑戰海漢的權威。
然而這還並非今天展示活動的終點,在槍械的展示結束後,白克思宣佈還將向在場的嘉賓展示海漢在火炮研製方面的最新成就。
由一匹馱馬拉着的一門火炮很快出現在衆人面前,這門炮的口徑看起來並不大,但炮管卻較一般火炮更爲細長。白克思向在場嘉賓們介紹,這是海漢兵工最新研製出的後膛裝填線膛火炮,在有效射程及射擊精度方面的作戰性能都較舊式火炮有顯著提高。
事實上後膛炮已經進行了很長時間的研發,有關後膛炮的半公開作戰演示,也已經不是首次了。在海軍實驗艦“黑鯊號”上裝載的兩門主艦炮,便已經用上了先進的後膛炮。不過相較於海軍裝備的艦炮,這次展示的這門炮在性能上又有所升級,算是一個才更新不久的版本。
將剛剛研製出的最新型火炮向公衆進行近距離展示和說明,這的確還是第一次。而敢於將這種秘密武器拿出來進行公開亮相,也是從側面表明了海漢對相關兵工技術的充分自信,就算讓外界看到了這種新式火炮的外形構造,也不可能有足夠高的兵工製造技術來進行仿製。
不過這種採用了先進設計的火炮,對於海漢現有的兵工製造能力而言也還是有些爲難,就跟剛纔展示的機槍一樣,造這麼一個兩個試驗品還可以不計成本和時間地慢慢一點點拼湊出來,但想要實現量產,依靠海漢現有的工業水平還難以達成。
當然了,關於這一點纔是真正的軍事機密,外界只知海漢有製造這種武器的能力,卻無法確認海漢的產能,也就無從推測海漢何時會將這樣的武器部署到作戰部隊中去。
關於火炮作戰性能的演示,也是如剛纔一樣簡單粗暴,靶子是位於百丈開外的一大片木樁,密密麻麻大概有半畝地,這些木樁一頭埋在地裡,露出地面的部分有五尺來高,用於模擬敵軍軍陣。
在場的嘉賓中有極少人在以前的軍演中曾看過海漢軍展示這種獨特的後膛炮,而大多數人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裝彈方式,臉上就不免出現了瞠目結舌的表情。畢竟在他們的認知中,大炮這種武器是要從炮口裝填炮彈才行,而這種新式火炮竟然是打開炮管後端裝入炮彈,這難道不會在開炮的時候把炮管末端給炸裂?
當然也有一些頭腦聰明之人,聯想到了剛纔所看到的連珠步槍和機槍,似乎也都是從槍管後側裝填彈藥。這槍炮原理相通,新式火炮也採取了同樣的結構,這樣理解似乎就很合理了。
隨着一聲炮響,遠處的那一片木樁應聲炸裂,激起的塵土和木渣高達數丈,而在場的觀衆們也隨之發出一片讚歎聲。
炮兵打開炮膛,褪出彈殼,然後塞入第二發炮彈。如此這般,一連放了三炮之後,才停下了操作。
而遠處的那片木樁,這個時候已經殘缺不全,完全不見了先前的模樣,即便不去到近處,也能很明顯地觀察到這三發炮彈所造成的巨大破壞。
而內行人所看到的第一反應倒不是這種炮的破壞力,而是其射擊的精準度。這門炮是白克思下令之後才進場,很快完成了定位瞄準,三炮下去都幾乎打在同一處,舊式火炮肯定不具備這樣的精準度。
當然也有可能是海漢在此之前就已經完成了火炮的定位和校射,所以才能表現得如此出色,不過考慮到海漢並沒有推銷這種新式武器的打算,似乎也沒什麼必要玩這種小花樣。
白克思走到這門火炮旁邊,又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相關數據,但最終也沒有談及列裝部隊或者向外出售的安排。幾個軍火大買家雖然看得眼饞不已,但也明白海漢一向都不出售最新式的武器,只能是遠遠地看着這門炮流口水了。
而這個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武器展示活動也就此結束。雖然下午的展示總共就只有三種武器,但每一種武器都可以說是能夠在戰場上改變雙方實力對比的大殺器。以海漢軍的實力,如果全面裝備了這三種武器,那就更加沒有能與其一戰的對手了。
按照海漢官方的安排,嘉賓們將乘船原路返回勝利港,然後可以自行選擇是否參與由官方舉辦的晚宴。
今天的晚宴就沒有什麼特定的主題了,對於絕大多數嘉賓來說,大概就只是一次單純的社交應酬而已。不過接下來要參與軍火購買的幾個大買家,肯定會藉此機會先跟海漢高層人物作一下必要的溝通。
費策賢和蘇克易都選擇了自行離開,不參加這個晚宴了。今天比武活動結束之後的武器展示活動,對他們來說實在不算是什麼好的體驗。海漢的軍力越是強大,他們各自陣營在面對海漢的時候就越是沒法硬氣。
而蘇克易自知東印度公司近期很難獲得向海漢採購軍火的許可,索性乾脆早點回去,整理一下這兩天的見聞所得,寫成書面報告送回巴達維亞。
海漢近年來主要的活動區域就在大明,費策賢有理由擔心海漢在軍力進一步壯大之後,會加大在大明沿海地區的行動力度,甚至是在某些地區公開發動軍事入侵。到時候大明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勢必會陷入到兩難境地中。
在晚宴上,也有人對來自大明的李奈提出了類似的問題,即會不會擔心海漢軍力壯大之後,將對大明造成安全方面的困擾。
李奈的看法卻與費策賢不一樣:“在下並不認爲海漢的裝備升級會對大明產生威脅,恰恰相反,我認爲在未來的一段時期內,大明沿海地區的安全會得到更好的保障……可能還不僅僅是大明沿海,應該說海漢的盟國都會因此而受益,爆發軍事衝突的機率會減小很多。”
李奈認爲今天到場的各方都會對海漢的軍事實力有一個新的認識,並且會意識到在軍事上挑戰海漢的風險有多大。這將會讓各方與海漢發生武裝衝突的可能性降低,特別是與海漢建交但關係並不太和諧的大明和荷蘭,應該會更謹慎地審視與海漢存在的利益衝突,主動避免採取過激的手段。
李奈正侃侃而談的時候,陶東來從他身後走了出來接話道:“三少爺真是這麼想嗎?就不怕我國對大明發動突然襲擊?”
李奈轉頭一看是陶東來,笑着應道:“陶總說笑了,貴國如果真打算採取某些軍事手段,那就完全沒有必要在今天這個場合展示新武器,而是應該把這些厲害手段都藏得嚴嚴實實,等動手的時候才突然亮出來,那樣纔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陶東來道:“看來三少爺對我國的策略吃得很透啊!你說得沒錯,我們這次之所以請大家一同見證新式武器的亮相,就是想讓各方知道,我國沒有在今天到場各國的地盤上開戰的打算。我國所需要的是一個和平的國際環境,同時也希望各國的立場能和我國保持一致。”
陶東來特意強調了“今天到場”這幾個字,有心人聽在耳中,便會意識到陶東來其實是意有所指,今天沒有到場的國家,顯然就不在海漢的和平承諾之內了。
而近兩年與海漢有過交戰記錄的國家並不多,只要是消息不太閉塞的人都能立刻數出來——西班牙、滿清、日本。
這幾個國家與海漢交惡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海漢對付他們的手段很一致,就是出兵開戰。儘管這三個國家的地盤距離海南島都十分遙遠,但海漢只要動手便是大動作,先後奪下了西班牙控制的馬尼拉地區,滿清控制的金州半島地區。日本的運氣稍好一點,海漢軍打完仗就主動撤走了,沒有在當地駐軍盤踞,但還是在臨走前將其最主要的外貿港燒了個一乾二淨。
這三個國家與海漢間的衝突程度,顯然要遠遠超過大明和荷蘭,而且就目前來看還沒有任何調和矛盾的跡象,如果陶東來接下來宣佈對其中之一繼續開戰,似乎也不是什麼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不管海漢瞄上的下一個倒黴蛋是誰,反正不要輪到自己頭上就行,看過了海漢這次展示的新武器裝備之後,也沒什麼人有膽子再去考慮與海漢對抗的可能性了。
鄭柞找機會試探了一下白克思的口氣,果然如他所料,這次比武活動期間所展示的各種武器裝備,全部不在出售清單之內,也沒有任何例外和特殊待遇可言。
“小王爺,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這些新武器的製造工藝非常複雜,產能遠遠不足供應我國軍隊的需求。而且這些武器的設計方案涉及到了很多機密,要等到我國出售它們,那大概得是我國擁有更厲害的武器之後了,我可沒法給你一個準確的時間表。”白克思的迴應比較婉轉,但態度卻很堅決。
鄭柞仍是不甘心地追問道:“那零散買幾支連珠步槍,讓我父王的貼身侍衛使用,這總沒問題吧?”
白克思聽他將鄭梉的名號搬出來,當下笑道:“清都王在貴國位高權重,誰敢威脅他的安全?哪裡用得着這種武器來保護,小王爺說笑了。”
安南國內戰之後,鄭梉便以攝政王的名義實際控制了安南政權,原有的黎式王族已經完全成了傀儡,而掌控南方地區的阮氏也被清算得乾乾淨淨,鄭梉推翻黎氏自行稱王,也就只是差一個合適的時機,在安南國內已經沒有誰能夠威脅其統治的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鄭梉出了什麼問題,那必然也是由已經鋪好路的鄭柞上位接掌大權。而且鄭柞背後還有海漢的支持,相信安南國內也沒人能夠與他競爭。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鄭柞反倒是這種極端情況的最大受益人。
鄭柞無奈之下只好另尋突破口:“既然這種連珠步槍不能賣,那普通步槍總得多賣一些給外國。去年在貴國定的一千五百支步槍,到當下都還沒有完成交付,差着好幾百支槍,您可得替我催催了。”
白克思道:“我記得當時跟貴國議定的交付期是一年,這不還沒到一年之期嘛,小王爺請放心,期限之前肯定悉數交付給貴國!”
海漢對外銷售數量最多的武器便是火槍,以早年定型的前裝式燧發槍爲主。每年光是賣給福建和安南兩地的火槍就至少在兩千支以上。再加上其他地方零零散散的訂單,海漢近兩年出售的火槍都在年均三千支以上,對兵工部門的產能是極大的考驗。
而與此同時兵工部門還要優先滿足海漢軍自身的武器需求,那麼在產能有限的情況下,就只能對外銷武器分批生產分批交付,整個交付期可能會長達一年以上。雖然買主們會對這種交付速度感到不滿,但畢竟只此一家別無分店,也沒其他地方能買到性能相當的武器了,就算海漢交貨再慢,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當然像鄭柞這樣的老主顧,也會仗着自己與海漢高層的關係,在溝通時故意施加一些壓力,以迫使海漢能夠及時足量地交付訂單。不過他遇到白克思這種善於打太極拳的老江湖,這一招就不是那麼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