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作爲海漢的長期盟友,各國政要也很難有機會如此直觀真切地感受到與海漢軍的實力差距。像狙擊兵這樣的特殊兵種,只要部署在戰場上就是令敵方統帥聞風喪膽的頂級刺客,沒人知道他們手中那種威力強大的步槍能在多遠的距離上狙殺目標,但這種特殊作戰方式對指揮體系的打擊效果必然會改變戰場態勢。
海漢的這個特殊兵種的作戰方式顯然是倚重於他們所裝備的那件獨特武器,但這麼厲害的玩意兒不管是想仿製還是出錢購買,大概都不太可能實現。更何況按照以前的經驗,產自海漢的武器都有相應的一套專門戰術,如果沒有得到海漢親傳,就算拿到這武器也發揮不出其應有的威力,很可能只有當作燒火棍來用。
既然這本事惹不起也學不到,那最好的萬全之策就是敬而遠之,避免在戰場上成爲海漢的對手。
當下還是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希望能夠摸一摸這種先進武器,不過都被顏楚傑婉轉地回絕掉了。這狙擊槍是機械結構極爲精密的槍械,算是穿越者們在這個時空裡製造的技術含量最高,加工工藝最爲複雜,造價也最爲昂貴的一種單兵武器。截止目前,也不過才堪堪生產出了十多支合格品而已。
凡是有資格裝備這種步槍的軍人,都在領到裝備時發下了“槍在人在,槍亡人亡”的誓言,把這件裝備視作性命一般寶貴,豈能輕易讓別人觸碰。
而且出於威懾的目的,海漢也需要讓這種武器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不必將其結構細節都全部展示給外界。打打靶展現一下作戰性能,讓外界認識到海漢擁有這種大殺器,目的就差不多達到了。
簡短的射擊展示之後,儘管觀衆們意猶未盡,但上午的安排就到此結束了。爲了便於觀看下午的比試項目,午餐也是就近安排在了基地內的軍官食堂。這一頓的內容自然是比不了前天那場集體晚宴豐盛,不過大家的注意力都仍沉浸在上午的見聞中,對於午餐倒也不會太挑剔。
關於比試項目的安排,嘉賓們也趁此機會向出席活動的海漢高官們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和意見。
海漢在事前並沒有向觀戰嘉賓通報詳細的比試項目內容和賽程安排,即便是關係極爲密切的幾家盟友,也只是根據以前比武活動的情況能大致推斷出有哪些項目,但這次比武的具體規則較往年也有一些小的改動。
而顏楚傑也就此作出瞭解釋,所有的規則改動都是基於兩點原因,一是今年參與比武的隊伍較前些年大幅增加,必須要改動一些細節安排才能保證公平競爭;二是考慮到今年將觀戰嘉賓的受邀範圍擴大了不少,而這些首次參與觀摩的嘉賓中,很多人都並不具備專業的軍事知識,所以考慮到現場觀衆的體驗,也對一些項目的比試進行了調整。比如在校場上設置臨時靶場,這在過去的比武活動中便是從未出現的安排。
當然了,海漢的安排不見得盡如人意,比武項目的觀看效果也未必達到了預期的程度,想要讓軍事知識參差不齊的觀衆們都能看得滿意,可不是一個容易達成的目標。
比如有人想看的是擂臺式的傳統比武,真刀真槍地決出勝負高低。還有人想看騎兵衝鋒的馬背廝殺,認爲上午這些純步戰的項目都太過斯文了一些,對抗性遠不如實戰。
對於這些問題,海漢高官們也一一做了解釋,爲了參賽人員的人身安全着想,並沒有安排格鬥類的項目,因爲在往年比武的格鬥中,失手致殘致命的事例都曾發生過,而出現傷亡並不是海漢舉辦這一活動的初衷,所以今年將風險過大的項目都取消了,比武項目的設計上更注重軍事技能而非個人勇武的比拼。
在午餐結束之後,顏楚傑向嘉賓們宣佈了下午的比試項目,也是這次比武的最後一項陸軍項目,四人小組武裝定向越野。
每支參與的隊伍由四人組隊出戰,這四人並不是同時出戰,而是由每人完成其中一個賽段,四人分段接力來完成整個比賽。他們必須攜帶二十多斤的作戰負重,通過有限的信息來確定行軍路線,按順序抵達各個節點完成簽到,最終以總用時最少者爲優勝。
這個項目考驗的是參賽人員的野外行軍能力,要在最短時間內通過有限的情報信息確定行軍路線和目的地,在目的地尋找簽到點,然後從那裡獲取下一目的地的信息。如果辨識方向的能力不夠,那可能在中途的某一段行程就會迷路了。
每隊的四個賽段出發點和終點都在上午比武的校場,因此觀衆們雖然無法跟隨參賽人員跑遍面積廣闊的賽場,但可以看到四段賽程的交接情況,從而判斷出各隊的領先落後狀況。
這個比試項目的觀賞性並不強,但卻極爲考驗各隊的軍事技能水平和整體實力。由於每個分段的路線設置都不一樣,所以完成前面賽段的人也沒法在交接時給隊友指路,其中任何一人拖了後腿都有可能導致滿盤皆輸。
發令槍響之後,各隊的第一棒趕緊衝到出發點,按照自己的分組拿到了相應的地圖、信息和指北針。
有的人打開瞄了一眼,便立刻小跑出發了,而有的人則是穩重地先根據信息在地圖上計算目標位置和路線,從賽事一開始,各隊間似乎便已經拉開了很大的距離。
“先出發的未必能先回來,後出發的也未必就此落後。”鄭柞倒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項目的比試了,因此給出的評價頗有見地。
旁邊李奈也點頭應道:“揹着這麼幾十斤,要是中途跑錯了一段路,體力的消耗可不小。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先確認方向和路線也是對的。”
這定向越野賽的範圍是整個鹿回頭基地,就算不將南端鹿回頭角的高地山頭包括進去,也有大約四平方公里的範圍。軍方設計的每一段路線都有約莫十里的路程,中途有四處簽到點,四段賽程合計大約四十里。第一棒在起點這早出發片刻所爭取到的時間優勢,放在整個賽程來看就根本不算什麼了。
而參賽者又不知別人的目的地是否與自己一樣,想要跟隨他人完成比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能依靠自己來完成賽程。這種項目對於實戰經驗豐富的隊伍來說,明顯會具有一定的優勢。
李凒沒有搭腔,只是面帶憂色地看着場中自家的參賽隊員。那人半蹲在地,低頭看看地圖,又擡頭望望天上的日頭,顯然是在確認方位。此時已經有至少一半的隊伍出發離開了校場,然而朝鮮隊的第一棒依然還在確認地圖的環節。
“世子,你的人倒是很沉得住氣啊!”旁邊的蘇克易主動來向他搭話了。
李凒苦笑道:“不怕蘇大人見笑,這個項目非我朝鮮軍所長……但願他是沉得住氣,而不是找不着路。”
惴惴不安地又等了一陣,朝鮮隊員終於起身出發,李凒也長出了一口氣,雖然此時已經是處在倒數第二了,但好歹總算是跨出了第一步。
而對於沒有什麼牽掛可言的其他普通觀衆來說,這個項目接下來的可看性就不高了。各隊第一棒的選手陸續離開校場之後,這裡就沒了什麼可看的東西。有人想就此離開,又怕稍後還會出現什麼精彩場面。
張金寶倒是無所謂,他原本就對軍中比武沒有太大的興趣,何況這比武活動又沒有海漢軍出戰,也就是來看個熱鬧而已。既然比賽不如想象中那麼精彩,他也就趁着這個機會,跟坐在附近的一些嘉賓攀談起來。
這些受邀的民間嘉賓雖然沒資格在看臺中間與達官貴人一起就座,但其實也都不是平頭百姓的身份了,要嘛是頗有身家的富商,要嘛是有影響力的地方鄉紳,要嘛就是張金寶這樣在某個專業領域裡有一定名望的人士。對張金寶來說,這可都是值得結交的人脈資源,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爲自己的書院帶來好處。
而商人們更是不會放過了這樣的機會,已經在看臺上三三兩兩聚到一起,開始交流各自手中掌握的資源。
“快看快看,有人回來了!”
如此過了許久,終於有第一棒跑回了校場。衆人看得真切,這人乃是許家軍的隊員,便紛紛向許裕興道賀。
許裕興向衆人抱拳作揖道了一聲“承讓”,臉上卻沒多少欣喜的神色。畢竟這纔是第一棒,後邊的賽程能否順利完成,這個時候可還不敢太早下定論。
第一棒隊員帶回的簽到卡上按順序蓋有途中各簽到點的印章,裁判查驗無誤之後,便發令讓許家軍的第二棒出發。這第二棒隊員所拿到的路線與第一棒又截然不同,所以這對許家軍來說,其實只是一個新的起點而已。前面積累的優勢是否能夠延續,還得看這一棒的表現。
許家軍的第二棒還沒出發,後面就陸陸續續又有人結束了第一段的賽程返回到校場。
而第一棒倒數第二離開校場的朝鮮軍,完成賽段回到校場的時候,卻已經攀升到了第五,看來這第一棒隊員在出發前花了不少時間研究地圖信息,倒也還真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一直在仔細觀戰的蘇克易也發現了這一點,便向李凒道賀。李凒連稱僥倖,心中卻不免有點竊喜,暗道這個項目看來頗爲不易,只要自家隊伍最後別落到倒數前三就行。
回到校場的隊員在完成任務交接之後都是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這帶着步槍和揹包玩命一樣跑了十來裡地,運動量着實不小,有的人甚至直接就躺倒在地,連揹包都沒力氣從身上卸下來了。
蘇克易心中暗暗盤算,若是東印度公司的軍官來比試這個項目,能有什麼樣的表現。如果不考慮語言文字方面的障礙,或許少數在歐洲有從軍經歷的軍官也能完成這個項目,但問題在於有這種資歷的軍官普遍年齡偏大,起碼也是四十往上,雖然具備一定的軍事技能,但想跟這些青壯比拼體力恐怕就差得多了。
而從今天比試的幾個項目來看,這些接受過海漢軍事培訓的各國軍官,他們今後所具備的軍事素質,恐怕就要在東印度公司所屬武裝部隊的水平之上了。平白多了一堆實力相仿的對手,這對荷蘭人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蘇克易所觀察的重點是馬打藍國的幾名選手,畢竟這是東印度公司近年來在南海地區最主要的對手。1632年的巴達維亞戰事,東印度公司以極其慘烈的代價擊退了已經攻破巴達維亞城的馬打藍大軍,但之後雙方的關係就一直趨於緊張,迄今都沒有簽署正式的停戰協定。
馬打藍國在與海漢建立起貿易關係之後,很快就意識到了可以在軍事方面抱海漢的大腿,逐步從單純的購買軍火,進化到了派人到海漢接受正規的軍事培訓。
而由海漢爲馬打藍國培訓的這些軍官,毫無疑問都將在未來成爲威脅到東印度公司利益的危險分子。蘇克易能量有限,沒有辦法阻止海漢的這種做法,只能儘可能地收集有關情報,好讓巴達維亞那邊對馬打藍國的動向有更多的瞭解。
這次的比武活動因爲時機不湊巧,馬打藍國僅有三名學員留在三亞參與競賽。上午的三個項目,馬打藍隊的表現只能算是勉勉強強,分列三個項目的八、九、十位,這樣的表現也是讓蘇克易稍稍寬心了一些。
而下午的定向越野賽本來要求四人出戰,但馬打藍隊因爲人數不足,只能派出三人,其中一人必須要完成兩個賽段,所以他們的成績也就不可能太好了。除了馬打藍駐三亞大使,在場的觀衆裡大概也就只有蘇克易還在關注這支不起眼的隊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