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以海漢的標準來審視朝鮮水師艦隊的實力,大概很難達到及格的標準。何夕曾看過軍情局檔案裡某些海軍將領所作出的評價,認爲其實力甚至還不如十年前十八芝麾下的武裝船隊。
要在這樣的基礎上興建一支海漢式的武裝艦隊,難度可想而知,從水手到指揮官,從戰船到軍港,統統都得從頭開始籌備。人還好說,畢竟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可多得是,多花點時間從以前的水師部隊中篩選精幹人員即可,不夠的再從其他部隊裡調人補足。
但組建新艦隊所需的鉅額費用,卻是讓朝鮮捉襟見肘。一艘從海漢訂製的初級戰船就得上萬兩銀子,再配齊船上的各種武器和裝備,以及必要的零備件,價格差不多就要翻倍了。按照海漢軍的編制,八艘戰船才能編爲一隊,再建一個專用軍港,沒二三十萬兩銀子肯定辦不下來。
當然了,這部分還僅僅只是裝備的費用,等人員和裝備都到位了,那就必須要開始進行作戰訓練,這相關的費用也絕非小數目。再加上艦隊的日常運轉和船隻維護費用,就算沒有拉出去打仗,維持這樣一支艦隊,一年下來大概也得小十萬兩銀子。在艦隊形成戰鬥力之前,就得先砸進去幾十萬兩銀子。
而朝鮮國國庫一年的正常收入不過才幾十萬兩銀子,遇到去年這種戰亂,財政收入更是大打折扣。如今國庫已經被徹底掏空,哪裡還承擔得起這麼大的開支。
如果考慮到海漢完成國外戰船採購訂單的速度,就算朝鮮給足錢款,基本上也不可能在一年之內就完成八艘戰船的建造和交付。所以即便是在預算很充足的前提下,朝鮮起碼也需要兩年才能擁有一支齊裝滿編的武裝艦隊。至於形成戰鬥力,所需的時間必然就得更長了。
而對朝鮮人來說,軍事領域的當務之急便是要守住鴨綠江天塹,不讓清軍有再次南下入侵的機會。而成軍速度太慢的武裝艦隊顯然不太適合這個戰略目標,因此戰力提升效果更快更明顯的陸軍就成爲了朝鮮此時的首選發展目標。
從海漢買一些槍炮,訓練三五個月,就能在邊境線上築起一道有威懾力的防線。等送去三亞受訓的軍官歸國,便可開始操練更高級的戰術了。
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朝鮮官方別無選擇,只能以擴充陸軍實力爲先。送到三亞受訓的這批軍官,也幾乎都是出自陸軍部隊。不過安道石等人在三亞受訓的科目卻有不少是屬於海上作戰範疇,海戰對他們來說是相對陌生的一個領域,自然沒有太好的表現。
而許家軍和安南軍的學員則具備了先天優勢,他們在來三亞受訓之前就對海漢的培訓內容有大致的瞭解,所以提前也接受過一些基礎訓練。哪怕不是水軍出身,也已經上船待過一段時間,具備基本的航海技能,受訓期間的適應程度自然要比朝鮮人好得多。
因此這次比武活動中有關海戰的項目,朝鮮學員肯定沒什麼競爭機會可言了,最後多半又是許家軍與安南軍之間的競爭。
因爲鄭柞的目的未能達成,所以這頓飯的氣氛也變得比較沉悶,加之明日都要到場觀戰,便草草收場了。
何夕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回了勝利堡。他知道明天有大型活動,陶東來等人此時多半都還在勝利堡佈置任務以確保活動能夠順利舉辦。
果不其然,何夕到了勝利堡一看,陶東來等人仍在執委會的會議室裡商量明天的工作安排。
“打斷一下各位,我這裡有個情況要給執委會通報一下。”何夕走進會議室之後,便主動提高嗓門叫停了衆人的討論。
待衆人停下交談後,何夕便將自己剛與鄭柞和許裕興會面一事告知衆人,特別是鄭柞向海漢和許家軍提出的大膽建議,何夕一字不漏地進行了轉述。
“安南人野心這麼大了啊!”陶東來聽了之後不禁感嘆道:“這離他們向我們請求軍事援助纔多長時間,竟然就開始在打大明的主意了,看樣子再過幾年,他們說不定就會豁出去單幹了!”
顏楚傑道:“鄭柞先找老何而不是來找我,那就說明他對這事也沒有十足的信心,只能找老何探探口氣。”
何夕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爲,爲了免得他再找上你囉嗦一通,我已經先替你回絕了。所以如果你明天看到鄭柞臉色不太好看,就不用去考慮原因了。”
“許裕興怎麼說?”陶東來要擔心的不僅僅是安南人的野心,福建方面同樣不能忽視。
何夕應道:“許裕興也當場就拒絕了鄭柞的提議。說實話就算許家有自立門戶的野心,侵佔廣東也的確不是什麼好的選擇,鄭柞對許家,對福建,對大明的形勢都瞭解不夠,否則他本應該提出其他更適合許家的建議。”
許心素要想割據稱王,首先要控制的地區當然不是廣東,而是福建所轄的八府一州,穩住自己的基本盤。如果在此基礎之上向外擴張勢力範圍,那首選的方向也肯定是更爲富庶的江西或浙江,而不會是南邊的廣東。鄭柞拿廣東東部地區作爲條件引誘許家參與,這對許家的吸引力顯然還嚴重不足。
“這個許裕興很精明的,鄭柞想拉他下水,可沒那麼容易。”顏楚傑近段時間跟許裕興打交道的時候不少,對此倒是看得比較分明。
陶東來道:“爲了避免安南對我國的態度有所誤判,我認爲還是有必要找個合適的時機,向鄭柞再聲明一下我國的立場。”
“等比武活動結束吧,這兩天還是先不要找他談,免得節外生枝影響眼下的正事。”顏楚傑提醒道。
說到正事,陶東來也要順便過問一下安全部的準備工作了:“老何,你這邊的安保工作都準備妥當了?”
何夕笑着應道:“我們安全部只是負責外圍打雜,這軍事基地的安保,那都是國防部在負責,要有什麼事只能讓老顏背鍋,跟我可沒什麼關係。”
此次活動因爲邀請了很多身份顯赫的嘉賓到場觀看,所以安保標準基本是按照最高一級來執行,警方、軍方、情報部門都有參與。不過因爲比賽場地是在軍事基地內,所以安保工作的重要部分都是由軍方負責,警方和情報部門只是在基地外做一些輔助工作而已。
當然如果真有什麼頭鐵的傢伙硬要闖進各國軍中精銳彙集的地方鬧事,那下場可能會很慘烈。所以何夕對於明天的任務並不緊張,甚至還有閒心與衆人說笑幾句。
八月三十,多雲間陰。
對生活在三亞的絕大部分民衆來說,今天與這一年中的其他日子並沒有什麼不同,該出工的出工,該下田的下田。
當然還是有一些閒人記得今天便是前段時間官方大力宣傳的比武活動舉辦日,不過普通人想湊這個熱鬧還湊不了,因爲這比武活動是安排在鹿回頭半島的陸軍基地內舉行,並不對普通公衆開放,只有少數得到官方邀請的嘉賓纔能有幸現場觀摩各國軍人在校場上的比拼。
張金寶很早便起來,吃過早飯收拾停當,讓學生們今天在城區自行活動,還很大方地給他們發放了活動經費。官方的邀請函上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民間人士都不能攜帶隨從人員進入基地,他也只能獨自前往,沒法帶學生們去開眼界了。
張金寶出了客棧,在勝利廣場附近叫了一輛人力車。陸軍基地的入口便在三亞港火車站附近,乘火車過去無疑極爲方便,而且費用也較低一些。但張金寶擔心乘坐火車會讓煤煙弄髒了自己,便索性乘坐人力車過去。貴是貴點,但途中的煙塵應該會少一些。
穿街過巷順利抵達了鹿回頭基地,車伕說這軍事基地不讓人力車進,張金寶便下車付了車資,這纔開始打量這個軍事基地的模樣。他以前來三亞的時候其實也從這附近路過了幾次,但卻從來沒有到近處觀察這座軍事基地,更別說進去了。此次受邀前來,對他來說也算是一個新奇的體驗了。
基地外是一個頗爲壯觀的石門,兩丈多高,至少有四五丈寬,橫在空中這道石樑有三尺粗細,只怕重逾萬斤。石樑上鐫刻着“鹿回頭基地”幾個大字。
張金寶想不明白這麼粗大的一根石樑到底是如何運來又是如何施工搭建的,但除了這道醒目的大門之外,卻沒有張金寶想象中的高牆、哨樓之類的建築,只有大門旁的一個哨所。石拱門後方是一道緩坡,完全遮擋住了軍事基地的真實面貌,過了這道拱門之後還得翻過這個不算高的丘陵,纔算進到軍事基地。
石拱門後面便是一條寬有丈五的平直道路,可通車馬。張金寶見到有馬車正沿着這條道往裡邊去,頓時有點後悔自己先前沒有叫一輛馬車,否則這個時候應該就可以乘坐馬車進去了。如今要徒步進去,未免有點不夠排面。
不過來都來了,張金寶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去製造一點小排場,整理一下衣冠,便不急不慢地走了過去。
到了近處便看到哨所外立着塊牌子,上面寫明觀看比武活動的嘉賓由此入內,請主動出示邀請函云云。牌子後面便站着幾名海漢兵,其中一個軍官裝束的手裡還拿着一本簿子和一支筆,看來是要登記之後才能進去。
張金寶趕緊取出自己的邀請函,雙手遞上,口中自我介紹道:“在下瓊西書院張金寶,受邀來此參加活動。”
那軍官驗過邀請函無誤,又請他在花名冊上籤了到,便請他自行入內,順着大道前行,就可直達校場。
這校驗身份的手續如此簡單,倒是與張金寶印象中的軍事重地有些差別,但他又轉念一想,海漢軍天下無敵,又哪會有什麼不長眼的人敢往這裡邊亂鑽。當下謝過軍官指點,收起邀請函,順着道路緩緩登上高處。
這坡頂實際上也就跟石門的橫樑一般高低,不過到了坡頂,就能將南邊的軍事基地盡收眼底了。
寬大的校場,整齊排布的軍營,以及營地中橫平豎直的道路,是最先映入張金寶眼簾的景象。
鹿回頭半島寬約兩裡,長約七八里,島嶼南端是高高冒起臨海山巒,山頂上還建有燈塔。天氣好的時候在幾十裡外的海上就能看到那座燈塔。
半島南端有一片區域在過去是用於安置新移民的臨時駐地,正好與城區之間隔着軍事基地,這樣就確保這些新移民不會偷偷溜掉。不過近兩年民政部門已經對過去的移民策略有所調整,如今基本上只有被奴隸販子賣到海漢的人口才會安置到這裡了。這些人口因爲有一定的安全隱患,在經過初步的篩選之後,便會被分配到其他地方,一般都是裝船運走,極少會被安置在三亞地區。
而半島上的絕大部分平坦區域,都被劃歸給了陸軍使用。這裡除了常年駐紮有一個營的陸軍部隊之外,海漢軍的陸軍學院也是座落在此。
除了軍營中都會有的校場之外,這個軍事基地裡還有戰馬牧場,陸軍專用靶場,模擬城防、城區巷戰、山地叢林和兩棲登陸訓練場,各種訓練設施都十分齊全。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訓練十八般武藝所需的環境這裡都有,這也是各國願花錢將各自的精英送來三亞受訓的原因之一。
張金寶並不瞭解這裡的情況,當下也沒有人向他進行介紹,但站在坡頂這麼看了一陣之後,他也能感受到這個軍事基地的龐大。
看到此情此景,張金寶有一種吟詩的衝動,但他實在是文化有限,憋了半天連第一句都沒憋出來,只好在心裡暗暗嘆了一聲“真他孃的壯觀”,然後繼續往前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