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濤休息之前,還是忍着疲倦,將手下幾個帶隊的小頭目召集起來開了個碰頭會,再次強調了一下需要注意的地方。
雖說金盾這次是應邀來到揚州,理論上跟徽籍鹽商是同一陣營的合作伙伴,需要合力對付共同的對手,但徽籍鹽商是不是真的靠得住,那也不可不防。
雖然舟山當局已經決定對徽籍鹽商開放指定武器的購買,但外銷的火槍與金盾所裝備的型號還是會有些許性能上的差別,說不得這些鹽商也會打金盾的主意。
元濤叮囑衆人,在揚州駐紮期間不可放鬆了戒備,尤其要注意對武器裝備的保管,各隊必須每天對所持有的武器進行清點。畢竟這些鹽商實在太有錢了,如不施加嚴管,搞不好陸陸續續就會出現武器丟失之類的突發情況。
“這些鹽商個個都是人精,跟他們打交道,大夥兒都得多個心眼才行,切莫被他們擺佈。若是有拿不穩的地方,也莫自作主張,先來向我請示。”元濤擔心手下掌握不住分寸,索性便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叮囑完之後,這才遣散了手下,讓衆人各自回去休息。
元濤身份地位不凡,住宿條件自然不會差,戴家專門給他安排了一間寬敞的臥房,牀上枕頭被子也全是新的,屋內還提前點了安神的檀香,泡好了一壺熱茶,接待工作還是做得相當周到。如果不是元濤主動拒絕,甚至還會有兩名貼身丫鬟服侍他的起居。
元濤當然不是什麼不沾葷腥的老實人,只是在當下這種特殊環境,他根本提不起心思去考慮享樂方面的事情。而且他對鹽商給的好處一直是存着三分戒心,哪會同意對方輕輕鬆鬆就在自己身邊安插人手。
元濤洗漱之後躺到牀上,本來還想再盤算一下今天與衆鹽商商談的內容,但或許是連日奔波所致,頭剛一挨着枕頭就很快昏睡過去了。
第一天一早,元濤還在吃早飯的時候,便有手下來報,戴英達的小兒子戴成榮來拜訪。
元濤想起昨天戴英達曾經提過,選送去舟山接受軍事訓練的人員將會由他的這個兒子負責指揮,當即便讓人請他進來相見。
戴成榮進屋見元濤還在吃飯,連忙表示抱歉,請元濤先吃早飯,他可以過一會兒再進來。雖然元濤不在意這種細節,不過對這戴家少爺倒是多了一分好感。
戴英達膝下子女十三人,戴成榮是歲數最小的兒子,年方十八,卻是有着遠勝同齡人的沉穩,主動告退走到屋外,在天井裡站着等候元濤先吃完早飯。
元濤也不好擺架子讓對方久候,三下五除二吃完東西,便再次將戴成榮請進屋裡。兩人寒暄幾句之後,元濤便主動切入了正題。
“昨天聽戴爺說,接下來選送去舟山接受訓練的人員,便是由小少爺帶隊?”
“正是在下,還望元掌櫃能指點一二。”
元濤道:“指點說不上,但我的確想先了解一下,小少爺之前是否接觸過軍事相關的領域?”
元濤還是有點擔心戴英達任人唯親,選了自己最喜歡的小兒子,卻沒有考慮戴成榮的個人情況是否適合接受軍事訓練,成爲一支武裝小隊的指揮官。如果戴成榮並無這方面的天賦和基礎,那很有可能會大大影響到訓練效果。
等這支火槍隊回到揚州,其戰鬥力也未必能達到鹽商們的期待值,到時候戴英達很可能不會認爲問題出在自己兒子身上,而是會將責任歸結於海漢的訓練水平不夠。
元濤可不希望海漢爲對方的無能背鍋,所以他認爲有必要先對戴成榮的情況做一個初步瞭解。如果這小子只是個只懂吃喝玩樂的富二代,又或是被灌輸了太多經史子集的迂腐文人,那還是早點跟戴英達商量換人比較妥當,免得到最後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大家都沒有好處。
戴成榮應道:“在下以前倒是跟着家裡請的護衛教頭學過一點東西,那位教頭早年也是在軍中帶兵的武官,這樣大概可以算是接觸過軍事領域吧?”
“那不知小少爺具體都學過哪些東西?”元濤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戴成榮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了元濤的問題。他七歲便學會了騎馬,八歲開始跟着師傅練刀法,十歲又學了挽弓,到十二三歲時認的字夠多了,便又開始讀兵書,這活脫脫便是從小朝着武將的路線在培養了。
“戴爺讓你去學這些東西,莫不是要讓你去考武舉?”元濤聽完之後大爲驚訝,敢情這少年學的東西比自己還要專精。
戴成榮笑了笑道:“考武舉的多是將門子弟,軍中世家,但在下是鹽商出身,雖學了數年武藝,但限於自身條件,實力只是平平,走這條路很難有出頭的機會。”
元濤這下更是吃驚,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不滿二十的少年對自己的狀況有着如此清醒而明確的認識,當下便繼續問道:“但戴爺讓你習武,讀兵書,難道只是爲了強身健體?應該沒這麼簡單吧!”
戴成榮知道跟元濤這種明眼人打馬虎眼是混不過去的,當下坦然應道:“元掌櫃有所不知,我們徽籍鹽商在揚州算是外鄉人,爲求自保,一向都有自行組建民團的傳統。這練兵的教頭可以重金從外面聘請,但爲了安全考慮,這些人員的指揮權肯定是得拿在自己手中,所以基本上七大姓的每一戶,都會在後輩中選幾人從小培訓,爲的便是有朝一日接掌自家的武裝。”
元濤聽了他的說明頓時恍然大悟,這樣倒是說得通爲什麼戴英達要讓自己的小兒子從小修習武藝和軍事技能了。畢竟私人武裝當然要掌控在自家人手裡才能放心,而指揮作戰這種事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勝任的。
元濤繼續問道:“那這樣說來,你父親這一輩人裡,也有跟你角色一樣的人了?”
戴成榮平靜地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戴家莊的防務,當前是由我三伯戴英凡負責。”
元濤回想一下,似乎昨天的接風宴前後並未見過此人。戴成榮已經接着說道:“三伯他這幾日去揚州城裡辦事了,估計今明兩天就該回來了,到時候肯定會來與元掌櫃相見。”
金盾的人馬要全面接管戴家莊的防務,肯定得與戴家負責此事的人進行交接,而戴英凡目前並不在莊內,看樣子這事還得等他回來之後再進行了。
元濤心中盤算,這執掌指揮權的戴英凡居然沒將指揮權交給他自己的子女,而是準備交給戴英達的兒子,看來這中間也有其他內情。
果然戴成榮立刻便說明了其中原委:“祖上定下的規矩,這指揮權都是由在任家主指定繼承人,但家主自己不可兼任。等此次從舟山學成歸來之後,就會由在下接過這個擔子了。到時候家裡會花錢在官府捐個衛所百戶之類的官職,這樣日常行事也能方便一些。”
元濤聽了這解釋才明白了,既然是家主戴英達指定下一任的指揮者,那他肯定優先考慮安排自己的子女了。不過這樣一來,戴成榮也就自動失去了繼承家主位子的可能性,也算是有得有失。等到了下一任家主要指定新指揮者的時候,戴成榮的處境其實也就跟他三伯一樣了。
至於拿錢捐官的做法,倒也不算稀奇,像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要想保住自己的社會地位和家產,當然很有必要設法把自己人送入官場。哪怕只是象徵性地掛名,那也說不定能在關鍵時候起到作用。
元濤道:“既然小少爺以前有習武的經驗,那想必到軍中受訓也不會太困難,只要受訓期間遵守軍紀,當無大礙。”
如果戴成榮所描述的經歷沒有作假,那元濤的確也沒有必要再挑三揀四了,像戴成榮這樣的條件,即便是放在海漢軍中,也肯定得是重點培養的對象了。
戴成榮道:“在下早就聽聞海漢軍戰力非凡,此番能有機會去到海漢軍中修習,實屬三生有幸。即便訓練辛苦,在下也不會有半句怨言,只希望到時候軍中教官莫要藏私,能將真本事傳與我等。日後貴國在揚州有什麼需要,戴家上下一定全力相助!”
元濤是聽懂了,這戴成榮非但不怕吃苦,而且還擔心海漢這邊藏私,交了學費卻沒學到真本事。
自己擔心鹽商這邊挑人的時候不夠嚴格,而鹽商卻擔心舟山提供的人員培訓有水分,大家嘴上說得漂亮,但各自都還是在擔心對方的合作態度不夠認真。
不過這樣一來,元濤倒是對鹽商這邊的認真程度稍稍放心了一些,舟山那邊負責訓練這些人的段天成大概會對此比較開心,畢竟這要比訓練全無基礎的人容易多了。
元濤跟戴成榮一番攀談下來,也很想弄清楚這個年輕人到底有多大本事,便又對他提問道:“我軍的戰術都是建立在裝備火槍的基礎之上,不知道小少爺以前是否接觸過火槍?”
戴成榮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道:“其實在下很早的時候就學會了火繩槍的用法,但那種槍威力雖大,擊發卻着實太慢,在下認爲並不好用。貴國所產的燧發火槍,在下也是見過的,的確是較火繩槍更強一些,只是市場上根本買不到。”
元濤道:“我聽說你們過去與山陝鹽商展開武鬥的時候,其實也動用了火槍?”
戴成榮道:“對手使用的火槍比我們多,而且他們掌握了軍中的戰法,因此一直都是我們吃虧的時候多。多得幾次,就不敢跟他們正面死拼了,遇到襲擊只能避其鋒芒,保存實力。”
元濤道:“那你們過去是如何使用火槍作戰?可曾有學過專門的戰術?”
戴成榮道:“學是學過一點,都是以前的護院教頭所授,據他說是軍中火器營的戰法,但我們自己操練下來,卻總是難以達成效果。”
元濤點點頭道:“可否帶我去看看你們所使用的武器裝備?”
元濤其實已經猜到幾分原因,不過他還是要看過實物之後才能確定問題所在。
戴成榮一口便答應下來,然後帶着元濤在戴家莊內穿行一陣,到了一處有人把守大門的院子前停下來。
“這裡便是我們存放武器裝備的地方了。”戴成榮擡手做個開門的動作,守在門口的兩人立刻便推開大門,放他們入內。
元濤在進去看過戴家小心私藏的這些武器之後,大致便明白他們的問題所在了。
“你們這些火槍,制式並不統一,在作戰時就很難做到整齊劃一的射擊頻率。而這些火槍發射速度本來就慢,如果做不到同時射擊,形成火力覆蓋,那威力更是會大打折扣……如果我沒料錯,對手的火槍隊在與你們交手的時候,射擊的整齊度要遠遠高於你們。”元濤一邊查看武器,一邊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元掌櫃高明!”戴成榮難掩欽佩之情:“的確是如元掌櫃所說,我們與對手的火槍隊交戰,便是吃虧在這上面了。”
元濤心道你們對家的火槍都是從平戶採購的制式武器,而且還聘請了專門的軍事教官來訓練,肯定要比你戴家的半吊子護衛教頭要厲害。即便你那教頭是在明軍火器營裡待過的,他也頂多就是傳授戰術,又沒辦法採購到成批的制式火槍,所以也沒法改變徽籍鹽商的被動局面。
“等你們在舟山完成訓練,這個問題應該就能解決了。”元濤對此信心十足。他知道上面已經批准了向徽籍鹽商出售制式武器,哪怕是性能打折的外銷型號,但要對付平戶產的火槍,那還是有比較大的勝算。
更何況海漢對火槍戰術的理解和運用,遠遠領先於這個時代,只要讓戴成榮這批人學得三四成,就足以錘爆他們的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