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海漢人的艦隊回來了!”
何肖正睡得深沉,忽然被手下給喚醒。他連忙翻身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吩咐道:“趕緊備車!去港口!”
“大人,我們此時就在港口。”
何肖一拍腦門道:“對啊,我都睡糊塗了,快去打盆水來我抹把臉,清醒一下腦子,免得待會兒見着石將軍說錯話。”
何肖從昨天下午就在定海港港區等着東海艦隊歸來,結果等到天黑都沒看到艦隊出現,何肖又擔心錯過了時機,索性便在港區的一間旅舍開了房間暫住一晚。同時他吩咐手下盯着港口,一旦海漢艦隊出現就趕緊叫醒自己,免得錯過了碼頭上的歡迎儀式。他這房間離定海港的海軍碼頭也就半里地,有什麼動靜再出門趕過去也完全來得及。
何肖之所以對此事如此緊張,目的當然不只是爲了趕在第一時間去拍石迪文的馬屁。事實上東海艦隊從舟山出發後,他便從寧波府趕過來等候消息了。
東海艦隊出征之前,石迪文專門與寧波知府曲餘同會過面作過溝通,讓他不要對舟山駐軍的調動產生恐慌。曲餘同雖然相信石迪文不會對寧波興兵,但舟山駐軍大舉出動,他作爲地方官也不可能對此不聞不問,而且石迪文沒有完全透露東海艦隊的攻擊目標,曲餘同哪能安枕無憂。
曲餘同在當時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東海艦隊的目標應該是在寧波以北。道理很簡單,南方沿海各地都是海漢的勢力範圍,越往南其影響力越大,即便海漢人想做點什麼,似乎也沒有必要從浙江沿海大舉調兵南下。
海漢要是對別國開戰,曲餘同倒是不用擔心,但如果又在大明海岸動手,那可能就會讓太平了沒幾年的大明沿海又開始動盪了。
曲餘同覺得可能性最大的目標其實是揚州,他知道海漢之前曾在揚州以非公開的方式使用過武力手段,與當地的鹽商發生過比較激烈的衝突,如果海漢要實施報復,那大兵壓境當然是迫使對方屈服的有效方式。不過海漢如果採取這種強硬手段,那很可能會導致兩國間的戰爭爆發,後果將會極其嚴重。當然了,以兩國目前的關係來看,海漢作出這種極端選擇的可能性只是微乎其微。
曲餘同把何肖派到舟山等消息,就是擔心會發生一些出乎預料的狀況。何肖當然也明白戰爭的爆發意味着什麼,所以這些天也是想方設法在探聽東海艦隊的去向。但他也不敢做得太露骨,否則讓海漢人察覺到他在追蹤東海艦隊的下落,那就很容易引發不必要的誤會了。
直到前些天,有一批本地商船接到臨時徵召令,何肖終於由此而得到了比較可靠的情報,這才知道東海艦隊此次出征是衝着日本平戶去的,跟大明幾乎完全無關,這樣才稍稍放下心來。
不管海漢軍攻打平戶的真正理由是什麼,只要不在大明海岸動武,何肖認爲應該不至會影響到舟山的貿易環境,己方所經營的各項貿易依然還是能穩穩當當地賺錢。
看到最先靠岸的商船船隊放下來大量日本人,何肖也不禁有些詫異,看樣子海漢軍這一仗不但是一如既往地大獲全勝,而且還連對手的家當都一併給抄回來了。
不過這些日本人還來不及看清定海港的全貌,便被押往港區以北內陸區域的移民營。他們將在新的營地休整幾日,重新登記個人資料,並通過基礎培訓來了解他們需要遵守的制度和法規。
相較於西歸浦那邊只用竹籬笆和木柵欄圍了一圈以劃定地界的簡陋營地,舟山島上的移民營條件可就好了太多。不但有制式統一的集體宿舍供移民居住,而且還有食堂、澡堂等生活設施,吃住方面都有比較穩定的保障。這裡的移民營以前曾用於接收從山東、江蘇、遼東等地運回的難民,最大容納能力超過兩千人,所以接下這次運回舟山島的日本難民也是綽綽有餘。
島上的民政機構已經提前做好了接收準備,而且已經有了一整套的操作規程,所不同的只不過是這次的對象並非漢人,而是來自東邊海上的鄰國。不過好在這次送回來的難民中已經有一些人主動投靠了官方,可以幫助民政機構完成接下來的安置工作。
秀念和尚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他的臨時民政官職位在來舟山途中就已經得到了續約,可以繼續享受特權階級的待遇。不過在西歸浦的時候是因爲當地處於軍事管制狀態下,並沒有專職的民政官員負責管理日本難民,所以他才能得到比較大的權限,但到了舟山之後,這裡就有專門管理移民事務的部門接手了,而他的臨時職位也有了微妙的變化,從臨時民政官變成了臨時助理員。
至於工作的內容,便是爲海漢的民政官員充當翻譯,指揮日本難民們服從安排。這個工作其實跟秀念在西歸浦時所做的事情相差不大,只不過軍方管理移民營比較粗放,只要保持營地內不發生大規模混亂就行了。而到了舟山之後,難民由專業的民政部門接手,很多事情就要遵循規則行事了。比如像秀念這種助理員,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執行官員下達的命令,而不再具有自作主張的權力。
不過秀唸對此倒也沒什麼牴觸情緒,他對自己的處境看得很明白,如今過的是寄人籬下的日子,哪有資格去爭取那點綠豆芝麻大的權力。如今起碼吃住穩定無虞,而且還有跟海漢官員直接溝通的渠道,這待遇可以說已經超過了此次被送來舟山安置的絕大部分日本人。
秀念離開之前,看了一眼正在興高采烈幫俞成禮往岸上搬運行李的尹長興,最後還是忍住了沒過去打招呼。雖然在西歸浦的時候,兩人商量在到了舟山之後要互相照應,但秀念被海漢官方徵募了,而尹長興還是暫時跟着俞成禮做事,兩人接下來要走的路已經分岔了。山高水長,如果今後有緣,自然還會有碰面的機會。
秀念上岸後離開港口的時間太早,以至於他錯過了迎接儀式的後續內容。而尹長興則是有幸留在了碼頭,聽到了石迪文上岸後在港口發表的公開講話。
石迪文講話的內容主要有兩點,一是向大衆說明此次東海艦隊大舉出動的原因和所取得的戰績,二是海漢軍此次行動將對國際貿易產生的影響。
石迪文代表海漢官方給出的說法是,由於日本平戶藩長期派出武裝帆船在海上劫掠商船,並且給海漢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因此海漢國決定出兵打擊受到平戶藩庇護的武裝海盜團伙。
因爲福建方面也秘密出兵參與了此次行動,這是一個很敏感的信息,石迪文便沒有在講話中詳細說明出兵規模和參戰部隊的情況,只宣佈艦隊對平戶藩治下的五島列島和平戶島發動了軍事打擊,攻陷了平戶藩的治所平戶港,並且成功剿滅了平戶藩下屬的海陸兩軍,其中便包括了在日本國頗爲有名的平戶水軍。
而帶回舟山的這些日本人,便是此次行動的一部分“戰利品”,不過考慮到後續還得把這些日本難民安置到治下地區,石迪文宣稱他們都是無辜的民衆,海漢軍將他們從邪惡的平戶藩藩主統治下解救出來,並賜予他們開始自由新生的權力,今後這些日本難民也會有申請加入海漢國國籍的權力。
不過石迪文講到這一段的時候,日本難民已經全都被押往了移民營,沒能聽到他的這個重要承諾,不然現場爲他叫好的人還會更多一些。
有上千人在現場聽完了石迪文的講話,這其中大部分是舟山本地的官員、商人和軍人,有一小部分是來自包括大明在內的其他國家,其人員構成主要也是以商人爲主。
對聽衆當中的絕大部分人來說,都是第一次在現場親耳聽到海漢高級將領對剛剛結束的戰事作這樣的公開說明,既覺得新鮮又感到很刺激。
發生在兩千多裡外的戰事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一個精彩的故事,但港口停泊的這些戰船上明顯的戰損痕跡,從側面證明了石迪文所言非虛,駐紮在舟山島的這支武裝艦隊不聲不響地去了日本一趟,剷除了以倭寇和跨國貿易著稱的平戶藩,回來之後才輕描淡寫地宣佈了戰績,這樣的行爲大概也只有海漢軍才能辦到。
至於被海漢軍實施打擊的平戶藩究竟是不是罪有應得,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內情,在場的人此時也不會有心思去研究。或許再過一段時間,海漢國發行的報紙上會有關於這場戰事的詳細報道,到時候多半就會有說書先生以此爲藍本,創作編寫出一個更加引人入勝的故事。
當然了,誰是這場戰事中正義的一方並不重要,勝利屬於海漢,旁觀者只要站在勝利者一邊就對了。在場的聽衆以鼓掌和叫好聲來表達了對海漢的支持,不過他們當中的相當一部分人應該更在意這場戰事所將帶來的後續影響。
與日本國的貿易往來還能繼續進行下去嗎?石迪文給出的答覆是肯定的,按照他的說法,海漢軍此舉並不是爲了中斷各國的對日貿易,而是一舉清除了航道上的危險因素,爲從事對日貿易的商家提供了更爲安全的貿易通道,從長遠來看,將會有助於對日貿易規模的擴大。
當然了,目前已經在經營對日貿易的商家在此次戰事中所蒙受的巨大損失該如何計算,誰來承擔相應的責任,石迪文對此隻字未提。
知道利害且願意跟海漢合作的商家,如俞成禮、岡薩雷斯之流,接下來還能在舟山以比較優惠的待遇經營產業,順利的話,或許一年半載之後就能挽回在平戶的損失,今後想要重啓對日貿易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但如果哪個商人想把損失算在海漢頭上,並且有找海漢“討個公道”的想法,那就只能自討沒趣了。
“各國商人跟日本之間的貿易都可以繼續進行,但我必須提醒各位,對日貿易不能有損害我海漢國利益的內容,否則必然也將會遭到相應的懲罰。”
石迪文丑話說在前頭,同時也是在爲海漢今後採取一些非常規手段來管制對日貿易埋下伏筆。這個理由非常寬泛,今後海漢要對任何人動手的時候都可拿出來用一用。
至於要怎麼做才能符合海漢國的利益,對此最清楚的當然是來自海漢國的商人們。輸出海漢商品和文化,招募當地有一技之長的人才,收買當地的官員,配合官方相關機構蒐集貿易目的地的政經情報……可以選擇的任務種類的很多,總之站在海漢國的立場上去經營跨國貿易,那就可以算是符合海漢國利益了。
“最後,我要爲在此次戰鬥中犧牲的勇士們說幾句,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爲海漢國換來了這次重要的勝利,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了不起的戰士,接下來我們將派人護送他們的靈柩返回三亞,他們將被安葬到國家忠烈祠,成爲我國世代相傳的英雄人物!請各位記住,你們在舟山島所享受到的和平環境,正是這些勇士以自己的犧牲換來的!”
石迪文一番煽情地總結,又是贏得了長久不息的掌聲。軍人在海漢國的社會地位極高,這也是與軍方無所不在的宣傳攻勢密不可分。而像石迪文這樣的高級將領,不但會帶兵打仗,當了這麼十來年官之後,演講能力也早就鍛煉出來,抓住這種特定場合來個即興講話,連稿子都不需要準備。
講話結束之後,石迪文登上自己的專屬馬車,在武裝衛隊的護送之下緩緩離開了碼頭。而現場的聽衆仍然意猶未盡,還在三三兩兩地繼續討論着石迪文剛纔所講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