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說,田川介的養子田川七左衛門纔是海漢此次行動的主要目標。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報來看,可以確認此人是十八芝首領鄭芝龍的親生血脈,同時他也是十八芝餘黨近年來聚集平戶藩的效忠對象。如能將此人捉拿到手,或是直接剿殺,都可以對十八芝的殘餘勢力形成最有效的打擊。只要這個精神圖騰沒了,十八芝餘黨就算逃過眼下這一劫,也很難再形成合力了。
但根據石迪文昨天對被俘的平戶水軍軍官的審訊結果,田川七左衛門現在應該已經逃離了平戶島,躲藏到了九州某地,估計短時間內都很難找到其蹤跡了。
在首要目標無法完成的情況下,海漢軍現在能做的就是儘可能消除其他可能造成後患的因素,例如儘快抓捕敵酋田川介,清剿平戶藩現有的武裝力量,甚至有必要徹底摧毀平戶港現有的貿易環境,以杜絕十八芝餘黨捲土重來的可能性。
“從昨天下午的戰鬥開始,敵軍已經開始出現了各自爲戰的局面,但當時我的判斷是敵軍對於城區巷戰缺乏事前準備和戰鬥經驗,忽視了這可能是敵軍已經失去了完整指揮體系的原因。”
高橋南此時正向石迪文匯報昨天下午開始出現的戰局變化。他已經收到了了麾下部隊攻打高地的結果戰報,這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昨天對戰局的看法,並且要爲自己的判斷失誤承擔相應的責任。
作爲特戰團這支王牌部隊的指揮官,高橋南在執行作戰任務中出現判斷失誤的情況的確不多見,但這或許也是與情報缺失,太久沒有指揮這種城區巷戰等客觀因素有關。只是高橋南並不打算推脫責任,老老實實地表明瞭自己的失誤之處。
石迪文作爲海軍將領,倒也不好去指責高橋南指揮中出現的問題,這種家務事還是交給錢天敦處理比較好。而且高橋南是主動上報,他也只能勉勵幾句,讓高橋南加緊抓捕敵酋田川介。
其實這事也不用石迪文再強調一次,當高橋南意識到自己的失誤之處,便已經立刻調動部隊繼續清剿尚未控制的城區。但高橋南已經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敵軍在城區的應戰進退失據,明顯有失去指揮體系的跡象,而這極有可能是因爲以田川介爲首的頭目在昨天便已悄悄潛逃了。
如果田川父子一個都沒抓到,那就算戰後在平戶搜刮到一些財產,也還是無法掩蓋行動失敗的事實。不過目前看來尚有補救的可能,只是動作要快一些,不能再給對手留下更多的時間了。
在經過昨天的清剿之後,實際已經有一半以上的城區落入了海漢的掌控,只是截止目前海漢軍仍未獲取到田川介的行蹤,所以也很難做出有針對性的部署。但好在海漢目前的攻勢已經將敵軍的活動空間壓縮到了相對較小的區域內,針對這一地區加強封鎖也會有助於搜捕目標人物。
除了陸軍之外,海軍也進一步加強了對平戶島北端海岸線的巡邏,以防有船隻靠近海岸接人。但這種巡邏也只有在白天才能起到比較好的效果,就算東海艦隊加上福建水師有好幾十條戰船彙集在平戶島東西兩岸,也很難在夜間測地封鎖住海岸線。之前田川七左衛門被平戶水軍趁夜派船接走,便是利用了這樣的漏洞。
上午對平戶城區的清剿行動進一步證實了高橋南的憂慮,平戶藩軍的抵抗行動相較昨天顯得更加缺乏組織,甚至某個街區內有人仍在負隅頑抗,而另一些武裝分子卻主動出來繳械投降了,顯然他們的陣營中已經因爲缺乏統一指揮而出現了明顯的分歧。
高橋南親自到火線提審了今天俘獲的幾名平戶藩軍軍官,但這些人也說不清田川介的行蹤。他們當中最後有人見到田川介的時間是昨天天黑之前,而今天已經全無音信了。這些軍官只能依照田川介之前的部署,繼續以小隊爲單位在城區跟海漢軍周旋。按照他們所得到的指示,只要能將海漢軍拖住兩天以上,局面就會出現轉機。至於這種轉機是指援軍還是別的什麼變化,這些俘虜也並不瞭解。
高橋南認爲平戶藩在這麼倉促的狀況下很難立刻從別處搬到救兵,這種說法更像是田川介安撫人心,騙這些人拼死作戰拖延時間,好讓他能夠有機會從島上逃出去。
到中午時分,海漢軍已經基本上完成了對城區的清剿,而迄今爲止田川介和他手下的步兵統領高洪福都沒有被發現蹤跡,這顯然已經不是正常狀況了。
這個時候錢天敦也終於進入了城區,先與石迪文在港區的臨時指揮部會合,然後一起聽取了最新的戰報。
“按照我們所掌握的敵軍兵力情報,在過去這一天半時間裡,我軍應該消滅了三分之二的平戶藩軍步兵部隊,以及八成以上的農兵,但我們仍然沒有抓到目標人物。”高橋南面色凝重,心知抓到田川介的可能性正在不斷縮小,而他對此卻並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
錢天敦不置可否地問道:“關於田川介的行蹤,你有沒有設法從本地民衆獲取消息?”
高橋南愣了一下,老老實實地應道:“卑職只來得及提審了俘獲的幾名敵軍軍官,沒有對民衆進行調查。”
錢天敦道:“剛纔我騎馬進入城區的時候,看到有些商鋪外面掛着自制的雙色旗,看樣子城內還是有部分民衆對我們的到來並不排斥,他們甚至提前就做好了準備。不管他們是爲了自保還是真心想迎接我們的到來,我認爲這些人應該可以爲我們提供一些幫助。”
高橋南連忙應道:“卑職明白!這便立刻差人去辦!”
其實高橋南也看到了錢天敦所說的景象,不過他一心想着清剿城區的行動,只認爲這些人的舉動是爲了避免被海漢軍擄掠家產,並未去細想這些自制海漢雙色旗的民衆究竟是基於什麼樣的立場。此時聽了錢天敦的提示,才隱隱意識到這其中似乎也有可以收集信息的渠道,當下趕緊組織人去一一造訪這些門口掛着雙色旗的民衆。
當然了,高橋南也沒忘記在田助灣以北還有大片無人山林,調了一個步兵營向北去清理那一塊區域。如果田川介和他手下的精銳還沒逃離平戶島,那應該就只能藏身於那片山林中了。
俞成禮已經連續兩個晚上幾乎沒有合過眼了,隨着槍炮聲越來越接近城區,他也不可避免地越發緊張,哪怕已經提前縫製好了數面雙色旗,也還是有些擔心這兵荒馬亂的時候會有亂軍上門劫掠。
而且這雙色旗雖是保命符,但何時掛出去也是一個極爲考究的問題,掛得早了,被城區的藩軍看到,那鐵定會被當作奸細處理;掛得晚了,說不定亂軍會將自己這商鋪當作一塊肥肉直接衝進來搶劫,到時候再把連更連夜準備的雙色旗拿出來可能就來不及了。
這個重要的時機關乎身家性命,俞成禮萬萬不敢將其交給手下人來完成,就算再怎麼覺得身心俱疲,也還是堅持要親自把控這個關鍵時機。
實際上昨天下午他便已經從門縫裡成羣結隊的海漢兵在街上行動,但那個時候他可不敢主動開門去掛旗,免得被海漢兵當成了抵抗分子直接擊斃。爲了以防萬一,他還特地命人拿了幾面雙色旗站在院子裡,要是海漢軍突然衝進來,就指望靠這玩意兒保住性命了。
就這麼提心吊膽地一直等到天黑,倒也沒有人如他所擔心的那樣衝進商鋪來。事實上海漢軍的注意力都放在清剿城區的平戶藩軍了,根本還來不及挨家挨戶地進行搜查,更別說劫掠本地富商的財物了。
俞成禮擔心藩軍還會趁着晚上反撲一波,當晚也沒敢將旗幟掛出去,直到第二天早上天矇矇亮,他確認了街面上的海漢軍已經越來越多,這才瞅空子小心翼翼地開了門,將準備好的雙色旗掛了出去。掛好之後他還特地看了看隔壁岡薩雷斯的店鋪,果然也已經將雙色旗掛了出來,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到了中午,炮聲已經徹底平息,偶爾還有零星的槍聲從遠處傳來,但顯然藩軍的抵抗力度已經非常弱了,看樣子戰事也快要結束了。不過就算如此,他覺得海漢軍應該也沒那麼輕易就退兵,似乎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俞成禮惴惴不安地吃了午飯,然後便發現自己的直覺兌現了——一隊海漢兵主動登門,要求對店鋪內進行搜查。
“這位老闆,你不用擔心,我們只是要確認沒有危險人物躲藏在你的店鋪裡。”帶隊的軍官在發現俞成禮的漢人身份後,態度也還算和藹,當然這種表現更有可能是來自於俞成禮今早才掛出去的雙色旗。
俞成禮連忙應道:“軍爺明鑑,草民一向老老實實經營小本生意,絕不會窩藏歹人!”
俞成禮說罷,便攤手向帶隊軍官遞上一錠銀子,口中低聲說道:“軍爺追捕歹人辛苦,草民些許心意,還請笑納!”
這帶隊軍官見俞成禮懂事,倒也不推辭,順手將銀錠揣進了兜裡,點點頭道:“這位老闆,能說說你這門口的雙色旗是怎麼回事?”
俞成禮見他收了好處,心頭已是安定了幾分,當下便解釋道:“草民以前曾有幸去過舟山定海港,對當地的繁榮記憶猶新,也知道海漢軍乃正義之師。此次跨海征討平戶藩,想來一定是有歹人行不義之事,草民當然是要站在正義一方。這雙色旗是草民臨時準備,爲的便是向海漢軍表明心意。”
俞成禮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扯一通自己與海漢之間的淵源,然後編一個聽起來不算太離譜的理由,這樣應該能夠對付過去了。
軍官點點頭道:“老闆倒是有心了。如今上司有令,請城區掛出了雙色旗的戶主都走一趟,對你們有事相詢。既然老闆心向海漢,那就請吧?”
俞成禮嚇了一跳,他掛雙色旗的目的就是爲了避免麻煩,怎地還要被帶走,那軍中禁地豈是說去就去的地方,萬一有什麼事可脫不了身。而且這麼走一趟,讓人看到就不免會認爲是與海漢軍有某些特殊關係,這對自己今後在本地的經營未必是好事。
俞成禮當下又摸了一錠銀子出來遞過去,低聲說道:“軍爺行個方便,草民膽小怕事,這軍營是萬萬不敢去的。”
軍官笑了笑,將這錠銀子也順手收下,對他說道:“不去也不是不行,不過你要給我提供一點有用的消息,這樣我纔好回去交差。”
“消息?不知軍爺想知道什麼消息?”俞成禮見事情尚有轉機,趕緊詢問對方,心裡卻已經做好了被敲竹槓的準備。
軍官道:“很簡單,提供本地那些大人物的行蹤,比如田川介、高洪福這些人,如果你能提供有用的消息,那保你這鋪子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一點事情都不會有。”
“這……”俞成禮沒料到對方所提的要求完全與錢無關,一時也有些語塞:“草民……這幾日足不出戶,並不知曉這些大人物的行蹤,還請軍爺見諒!”
“想想,好好再想想,如果想不出來,就只能先請你隨我走一趟。”
軍官的語氣也說不上有多硬,但俞成禮聽在耳中,卻是覺得重於千鈞,他可不想被帶去軍營裡接受盤問,但他雖然與田川介認識,卻說不上有什麼特殊關係,更何況這是戰時,他哪能知道田川介的行蹤。
不過從對方所提的這個要求,俞成禮大致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平戶藩軍已經戰敗,但田川介和高洪福目前並沒有被海漢軍抓到,那他們會藏在哪裡?
俞成禮心急火燎之下,倒是真想起來了一件事,連忙對軍官說道:“草民知道一個地方,但並不確定這些歹人是否會藏身到那裡。若是消息不準,還望軍爺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