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戶城區往南僅六七裡遠的地方,地形因爲向內陸凹進的古江灣而收窄了許多,島嶼東西向最窄處僅有四五里的寬度。如果再排除其中不便通行的山嶺地區,真正能夠讓大隊車馬快速通往島南的路線也就只有剩下東海岸的官道了。
聯軍指揮部在戰前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便將這個地帶作了切斷平戶島南北通道的封鎖線,將領們認爲只要切斷官道,平戶城區附近的敵人就很難再從陸路順利逃入島南的山嶺藏匿。這樣聯軍便可將平戶藩的武裝部隊困在島北相對狹小的區域內進行圍剿,以縮短在此地的作戰時間。
對於這次油水似乎不會太豐厚的遠征行動,聯軍的將領們早就達成了速戰速決的共識,畢竟這場戰事每持續一天,聯軍就要消耗大量的物資和軍費,而這些開支很難從戰後的直接收益中得到足夠的補償,少花就是當賺了。這也是爲何特戰團從薄香灣登陸之後沒有急於直接攻打平戶城區,而是先向南突進,準備在南邊部署好封鎖線之後再發動總攻。
高洪福對本地的情況也算熟悉,眼見海漢軍拖拖拉拉地沒有如想象中那樣直撲平戶城區,很快便識破了海漢軍的真實意圖,趕緊派人查探海漢軍的行動方向。果然他所得到的回報是一部分海漢軍已經向南開拔,似乎並無要立刻攻打城區的跡象。
高洪福心知不妙,一邊向南分兵,一邊派人回報,請求增援。他心知一旦敵軍在南邊截斷道路,那平戶藩就退路全無,只能在島北跟敵軍硬拼,而這種正面交戰正是海漢軍所擅長的方式,屆時藩軍打不過又避不開,處境就會非常危險了。
實際上田川介在此之前也考慮到了這種可能,已經派人前往南邊查探,但他沒有預計到聯軍在西海岸發動的攻勢纔是主攻方向,派出的人手根本不能阻止特戰團在南邊的行動。
在斷斷續續的數次零星武裝衝突之後,高橋南所指揮的特戰團還是較爲順利地佔領平戶城區通往島南的唯一一條官道,而匆匆趕來的平戶藩軍爲此付出了近五十人的傷亡,但並沒有起到多少拖延時間的效果。等田川介帶着藩軍主力部隊從平戶城區開拔的時候,特戰團已經在東海岸邊一處叫做大野村的地方開始施工修築臨時工事。
大野村依山而建,不少民房都是修築在山坡上。而坡底與海岸之間的狹窄區域,除了用於被開墾農田之外,還有便是那條一丈多寬的官道了。雖然這只是一條路況說不上多好的土路,但也是貫通平戶島南北陸上交通的“大動脈”,海漢軍向南包抄的目標,便是這條不起眼的道路。
海漢軍對於在作戰行動中運用土木工程十分擅長,特別是修築臨時防禦工事更是堪稱獨步天下。爲了有效阻斷這條官道,防止平戶藩組織武裝部隊從這個方向突圍,特戰團在大野村旁邊的官道上劃出了施工區,並從大野村強徵了一百多民夫,加上一個連的步兵,在官道上開挖塹壕,並用挖出的土在塹壕前堆成土壘,以此來部署步兵防線。
另有一部分人則是立刻在官道旁砍伐竹木,將其一頭削尖,用繩索紮成長排拒馬充當路障。如果不是從薄香漁港到此地的通行條件不佳,海漢軍的運兵船上其實還有許多便於快速部署的蛇腹鐵絲網可用,但匆忙間能用人力運來的數量太少,反倒不如現場用竹木製作路障來得快。
臨時修築的塹壕加竹木路障的防禦工事肯定說不上有多麼堅固,破解的方法其實也有不少,比如使用重騎兵之類的強力兵種,或是在戰場上投入火炮,再不行迂迴繞過此地。
不過這些解決辦法對平戶藩來說都難以實現,藩軍中並沒有重騎兵的編制,而能使用的火炮幾乎部署到了平戶港的岸防炮臺上,所以當下沒辦法將這些特殊兵種投入戰場。
至於迂迴繞過此地的辦法更是不可取,這裡被海漢軍阻斷之後,車馬都無法再通過官道南下,而平戶城區的大隊人馬可沒辦法通過迂迴轉移到南邊的山區去。
要想不被困在島北無法脫身,平戶藩就必須得設法打通這條路,但這卻正是海漢軍想要促成的局面。交戰地帶越是狹窄,就越利於海漢軍發揮武器性能的優勢,在這裡只要挖上幾段塹壕,就足以將臨海的平坦區域完全阻斷,防線上部署一個連已經綽綽有餘。
不過防禦工事的修築過程其實並不順利,徵募大野村的民夫就耗去了不少時間,而且還有不少村民瞅空子溜進了山林裡,導致徵募到的民夫數量遠遠少於預計,指揮官孫真不得不下令讓麾下的一個步兵連暫時放下步槍拿起工兵鏟,加入到挖塹壕的勞動中。
而在此期間不斷有小股敵軍襲擾工地,雖然不足以奪回失地,但還是會讓海漢軍不時停下手裡的活計,先組織防禦將其擊退。這樣的襲擾戰也大大延緩了修築防禦工事的進度,讓孫真很是不滿。
對方顯然也在交戰過程中不斷地適應海漢軍的作戰方式,不再冒然發動突進,而是從官道旁的山林間發動試探性的進攻。如果海漢軍這邊沒有給予足夠的迴應,他們纔會慢慢加大攻勢力度,而一旦海漢軍發動反擊,這些隱藏於山林間的武裝人員就會立刻後撤,顯然只是要藉此延緩海漢軍的施工速度,等待主力趕到。
孫真不得不在山坡上部署了一個連,用火力將對手的散兵遊勇擋在無法攻擊到工地的地方,才總算是稍稍消停了一些。
等田川介帶着主力部隊趕到附近與高洪福會合,大野村的防禦工事已經初具規模,四條相互交叉呈W型的塹壕已經將這條官道及附近區域截斷。儘管由於施工時間倉促,這幾條塹壕的平均深度纔不過兩到三尺,但加上挖出的泥土堆到塹壕前面形成一道土壠,這個高度差已經足以成爲藏身於塹壕內的海漢兵可以依賴的掩體。幾條塹壕之間不但互通互聯,而且所形成的夾角也將在戰鬥中化作可怕的交叉火力。
孫真在每條塹壕內部署了一個排的兵力,而先前參與修築塹壕的連隊則是先退到後方休整,充當作戰預備隊。而竹木製作的長排拒馬則被部署在了塹壕以北,以進一步限制對手的推進速度和活動空間。根據他的估算,只要對手不在戰鬥中使用火炮,想從正面突破這道防線必定會付出極大的死傷代價。
而此時接到通知的東海艦隊已經派了補給船趕來,將設法在附近海岸停靠,把特戰團作戰所需的小口徑野戰炮和彈藥輸送上岸。這條防線只要再加上幾門火炮補齊短板,孫真就有把握能夠在這裡防住對手的反撲。
此時天色已經慢慢開始變暗,田川介雖然在遠處確認了海漢軍已經截斷道路並修築了防禦工事,他還是堅持讓高洪福發動一波攻勢,看看是否有機會能夠在天黑之前奪回這條道路的控制權。如果能讓一部分藩軍成功去到南邊,那海漢軍在對平戶城區進攻的同時,也就還得一直惦記着腹背受敵的可能性。可以大大減輕防禦壓力。
高洪福其實知道這個時候動手已經有些遲了,倒不如等天黑之後實施偷襲還能有成事的希望。但田川介堅持要稱一稱海漢人的斤兩,他也只能聽命行事,點了八百農兵和三百藩軍,便對海漢軍構築的臨時防線發動了攻勢。
親自在防線上指揮作戰的孫真第一時間便發現了敵人的動向,用望遠鏡確認了敵軍出動的規模之後,便迅速下達了作戰指令:“既然來找死,那就滿足他們好了!放近些再開火,讓他們知道是在跟誰打仗!”
對付以冷兵器爲主的敵人,特戰團的作戰經驗可謂相當豐富了,甚至不需要指揮官下達更具體的作戰命令,士兵們都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去做。
海漢軍很耐心地等敵軍推進到百米以內,看到對方陣中的弓箭手已經開始彎弓搭箭準備發動遠程攻擊了,這才突然開火。密集的子彈從掩體後方飛向對面幾乎毫無防護的本地農兵,頃刻間便有數十人倒在了彈雨中。
這樣的殺傷效率對作戰經驗不多的農兵形成了極大的衝擊,這些平日以農耕捕魚爲主業的本地人大多沒有踏上戰場的經驗,如今看到身邊的同伴槍響人亡,難以克服心中的慌亂,有些意志薄弱者立刻便轉身往回逃,將後背亮給了海漢軍。
接下來便是從小亂到大亂的過程,農兵有限的軍事素養使其根本沒法在這種強弱分明的逆境中堅持作戰,前排人員的大量死傷迅速就轉化成了潰敗。後面的藩軍督戰隊雖然接連砍翻數人,要求充當先鋒的農兵部隊不得擅自後撤,但此時已經變成了逃命而非後撤的農兵根本顧不了那麼多了,既然無法通過督戰隊的阻攔原路返回,不少人就只能往官道旁的山林裡逃竄。甚至有一些慌不擇路的農兵直接往海岸方向逃,看樣子是打算從海里游回北邊了。
壓陣的藩軍雖然沒有因此而亂了陣腳,但開路的農兵這麼快就敗下陣來,也還是讓他們的信心大受打擊。高洪福親自督陣之下,這三百藩軍纔開始磨磨蹭蹭地往前行進。
有了田川小次郎失敗的教訓在前,高洪福也知道如果擺開陣勢與海漢軍交火形同申請自殺,對方所使用的步槍無論火力還是射程都遠勝己方的武器,何況現在對面的敵人還是藏身於掩體之中,所以他並沒有堅持讓藩軍推進到有效射程之內再開火,在一個較遠的距離上便果斷下令射擊。
這樣的交戰距離能給海漢軍造成的威脅自然十分有限,孫真見對方似乎沒有繼續推進的意思,便也下令開火還擊。不過這交火距離遠了,特戰團的命中率也同樣會大幅下降,所以這種還擊更多隻是起到表明態度的作用,並沒有像近距離交戰那樣火力全開。
雙方很默契地交火一番之後,各自都沒有取得什麼戰果,不過高洪福倒是已經能向田川介交差了。畢竟第一撥壓上的農兵死傷慘重,就算田川介也不敢拿兵力有限的藩軍去進行這樣的消耗戰,高洪福能在戰場上跟對手打得有來有回已經算是不錯的表現了。
眼見對手裝模作樣地開火一番之後就主動後撤了,孫真出於慎重也沒有下令再作追擊。他的任務便是構築並守住東海岸的陸上封鎖線,在指揮部沒有下令向北推進之前,他不能隨意妄動。
田川介沒有再嘗試發動攻勢,而是聽從了高洪福的建議,先收兵待晚間再尋機偷襲。隨即田川介對參戰部隊進行了統計,今天從午後開始的戰事中,死傷加上失蹤人員已經超過三百人,好在其中大部分都是臨時招募的農兵,暫時對藩軍的戰鬥力影響還不大。
而海漢方面的傷亡數字就小得多了,甚至是遠遠低於戰前的估計。不過錢天敦在晚些時候看到己方的傷亡,第一反應倒不是自己的部隊打得有多漂亮,而是認爲敵軍的主力尚未真正參戰,所以暫時還不能對第一天的低傷亡率作出過於樂觀的判斷。
而海軍方面的損失似乎要更大一些,在今天的炮戰中爲了向平戶港施加足夠大的壓力,有七艘海漢戰船在交火中被不同程度擊傷,同時也伴隨了兩位數的人員傷亡。而對岸防炮臺展開的攻擊,目前還難以確認打擊效果。
海軍其實很少會採用這樣死板的戰法,這一天的炮戰純粹是爲了替西路軍吸引火力罷了。石迪文倒是沉得住氣,並沒有因爲承擔佯攻任務而心生不滿。他知道平戶藩的水軍一定就藏匿在附近某地,等那支水軍現身,纔是東海艦隊真正發揮作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