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樣的念頭在石迪文心頭一閃而過,旋即便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即孫飛舟在十八芝餘黨裡的地位恐怕遠遠高於預計,雖然此人在寧波的公開身份是乾貨鋪掌櫃,但實際所掌管運作之事,卻也未必限於寧波一地。此人身邊備着自盡用的烈性毒藥,並且趕在被捕之前就果斷服下,可見其應該對遭遇抓捕的風險有了充分的準備,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決絕甚至尤甚於在南方執行抓捕行動期間那些負隅頑抗的頭目。
不過孫飛舟在十八芝餘黨中的具體職能是否如自己猜測的那樣,大概還得等軍情局對俘虜們進行審訊之後才能確認。石迪文倒也不急,如今王湯姆已經派了人去日本進行前期偵察,執委會也定下調子要對平戶藩動手了,就算十八芝餘黨中還有一些厲害人物潛伏在大明沿海,不管他們再怎麼折騰,終究也是螳臂當車,難以逆轉大勢。
憑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海漢只要兵發平戶,剷除十八芝餘黨躲藏的地方,那麼對方在大明沿海所作的這些部署都會變成無根之木,難以再形成氣候。絕對力量的強大,讓石迪文不需要去特別忌憚對方陣營中是否會出現那麼一兩個眼光見識出衆的能人。
但出於慎重,在聽完段天成關於抓捕行動的彙報之後,石迪文還是把軍情局的負責人召來,讓他仔細覈對抓回來這些人的身份,特別是已經死掉的孫飛舟,一定要設法查明其職能。
事實上在段天成等候石迪文早起的時候,駐舟山的軍情部門就已經開始對抓回來的幾名活口展開了調查。不過兩個重傷號因爲舟車勞頓折騰了一夜,傷口失血過多,沒有來得及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就斷氣了。
到中午的時候,對抓回來的幾個活口的初步審訊已經告一段落,石迪文在午飯之前便得到了軍情局的口頭彙報。
孫飛舟的殞命對他手下這些人的衝擊無疑非常大,加之他們被抓捕的過程幾乎沒有形成像樣的反抗就被明軍一網打盡,因此擊潰這些人的心理防線還算是比較容易,在審訊人員的威逼利誘之下陸陸續續都開了口。在對他們的口供進行交叉對比驗證之後,發現所供述的情況大部分都還算一致,應該具有比較高的可信度。
根據這些人的口供,他們當中的確是有當年從石垣島等地逃脫的十八芝餘黨,也有後來才受僱於孫飛舟的江浙本地人。這間乾貨鋪大約是在三年前由孫飛舟開設,時間點也就是略晚於那年舟山當局製造了杭州城外的火災,然後藉此出兵逼迫杭州府就範,並取得了浙江通商權的行動。
孫飛舟選擇寧波城設立這個秘密情報據點的理由是什麼,這些人都說不太清楚,但乾貨鋪除了日常經營之外,的確是承擔着蒐集本地軍政情報的任務。而這蒐集的對象可不僅僅是針對舟山當局,同時也包括了大明在內。
當然了,除開蒐集情報的職能之外,乾貨鋪還有一項重要的使命就是通過貿易獲取利潤,一部分錢財和貨物會被運去日本平戶,剩下的部分則是留在本地作爲日常運轉的經費。而據其中的知情者所說,每年從這裡啓運送往平戶的各種財物加起來,價值至少是在十萬兩白銀以上,這似乎也從側面再次證明了這個乾貨鋪的資金流通量不尋常。
而這種表現在石迪文看來,更注重於經營者的出衆能力。據他所知,寧波一年能夠賺到十萬兩白銀以上的商人羣體,基本上都跟海漢有着較爲密切的貿易合作關係,比如替知府曲餘同當白手套的何氏兄弟,以及其他一些同樣有着官方背景的大商人。而這孫飛舟的乾貨鋪顯然不在此列,居然能悄無聲息地經營出這樣的利潤水平,可見其打理生意的能力之強。
在此之前福廣等地查獲的那些據點,大部分也都有定期或不定期向日本平戶輸送財物的做法,不過已知的數目都比不了剛剛查獲的這處乾貨鋪。平戶藩每年能夠從海外接收到多少這樣的利益輸送,目前還很難有一個具體的統計數字,但根據軍情局和安全部的估算,數目應該不會低於三十萬兩白銀。
可以與之作爲對比的是,舟山當局每年通過貿易獲得的利潤,在扣掉上繳至國庫的部分之後,能夠留在本地作爲軍費及其他開支的數目,也就堪堪在四十萬兩白銀左右。
有了較爲充裕的資金,十八芝餘黨要重新打造一支武裝艦隊就有了操作空間,而這一點也已經在偵察船隊近期的行動中得到了驗證。這種通過許多小型商業機構的經營來實現跨海輸血的方式,對海漢而言也算得上是一個新事物。如果不是陸陸續續查獲了這些潛伏在大明境內的商業機構,恐怕這種利益輸送渠道還會繼續運作很長時間。
而現在已經徹底杜絕了平戶藩和十八芝餘黨從大明獲取收益的渠道了嗎?石迪文認爲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他並不認爲寧波城的這間乾貨鋪就是對手在大明部署的最後一處秘密據點,很可能在其他地方還有尚未被查獲的機構仍在繼續運作着。
石迪文的這種看法,從俘虜人員的口供中也得到了證實。他們稱也會有來自其他秘密據點的人定期登門,與孫飛舟交換一些信息。而上一個拜訪孫飛舟的聯絡人員離開乾貨鋪還不到兩個時辰,明軍便登門了。
審訊人員當然注意到了這個信息,並就此提出了更多的問題,但所得的消息仍然比較有限。據說這個聯絡人員姓鄭,名字不詳,到寧波已經有月餘,但並未跟乾貨鋪這些人同吃同住,而是自行在外租有住處。這個鄭姓男子在寧波期間負責收集市面上的各種大宗買賣信息,每隔幾日會來乾貨鋪與孫飛舟會面,而且每次來的時候都會扮作客商掩飾身份。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相關人員在對乾貨鋪的前期偵察中根本就沒有將其記入到抓捕對象當中,以至於行動結束後段天成核對了抓捕對象的數目沒錯,就收兵回營了。直到軍情局審了幾個小時之後,才知道原來還有一個編外人員僥倖逃過了這次抓捕行動。
爲今之計也只能想辦法亡羊補牢,在確認了這個人的大致信息之後,軍情局已經派人前往寧波府,讓那邊再安排捕快在寧波城內展開緝拿。只是這一來一回所耽擱的時間就已經過去一天一夜,昨天在城內的抓捕行動估計已經打草驚蛇,大概率是找不着這個人了。
雖然抓捕計劃進行得還算順利,但最後還是出現了漏網之魚,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小小的遺憾。但石迪文也沒有將此事看得太重,畢竟沒有讓這處據點的頭目逃掉,而逃掉的卻是一個編外人員,這次行動的完成度起碼還是能有八成。他真正覺得有點遺憾的是沒能活捉孫飛舟,否則還可以親自提審一下這個看起來個人能力和眼光見識都似乎相當不錯的頭目。
除此之外,對繳獲的武器的初步辨識也已經完成。軍情局從一些工藝細節上認定了乾貨鋪裡私藏的火槍,與迄今爲止在大明沿海各地發現的火槍是同一制式,這算是一個所有人都毫不意外的結果。
但在各地發現的槍支數目越多,也越是讓海漢擔心持有者並非通過遠在菲律賓羣島的西班牙殖民當局購入這些武器,根據海漢所掌握的情況,這樣的供應量大概已經遠遠超出了西班牙人的能力——除非西班牙殖民當局是把自家使用的武器也全都賣出來了,而這種極端情況顯然不太可能出現。
此前海漢偵察船隊已經在平戶發現了當地鑄造火炮的兵工作坊,這說明很可能西班牙人已經將製造高級武器的技能傳授給了平戶藩,並且在當地實現了量產。如果在平戶的某處山溝裡藏着製造火槍的作坊,那似乎也毫不稀奇了。
如果算上在遼東和揚州打掉的兩支火槍隊,目前統計到這種制式火槍的數目已經超過了兩百支,而這還僅僅只是海漢從各地查獲到的零散數目之和。無需懷疑,平戶藩的火槍保有量肯定還遠在這個數字之上,否則對方也不會這麼大方地將這種高級武器部署到罕有機會能派上用場的海外秘密據點。
這個發現也是大大增加了海漢對平戶藩動手的緊迫性,因爲一旦平戶藩掌握了量產火槍的能力,那就難以杜絕在某些地區再次出現火槍隊的可能性,而成建制的火槍隊能給海漢製造出的麻煩,那就不是這種藏着幾支槍當鎮宅之寶的秘密據點可比了。
海漢軍在武器裝備的性能方面領先於這個時代的所有對手,但這也並不代表海漢軍就毫不忌憚在戰場上遇到同樣使用火槍火炮的對手。哪怕對方的武器性能要差一截,但裝備了熱兵器的部隊就已經可以對海漢軍造成向相當大的威脅了。特別是北方還有清軍這個老對手的存在,要是這類武器大量流入清國,海漢就不得不在遼東方向投入更多的駐軍來維持局勢穩定,而期間可能會出現的交戰衝突,也會讓海漢軍的傷亡數字出現大幅上升。
針對寧波城這處目標的行動已經告一段落,石迪文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了備戰工作上。由於有本地官府和部分大商家的協助,戰備物資的採購工作進行得很順利,特別是糧食,在何氏兄弟的運作之下,今天便已經有一半的數量運到了舟山島上。
不過對於駐紮海外殖民地的海漢軍人們來說,最近其實還有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便是歡度今年的國慶節了。
每年四月一日的國慶日對海漢民衆來說已經成爲了一個約定俗成的節日,原則上各地都會在這一天舉辦慶祝活動,哪怕是海外殖民地也不例外。而對於軍方來說,國慶日其實還有另外一重意義。
從1634年海漢正式建國開始算起,幾乎在每年的建國慶典之後,軍方便會在海外實施規模比較大的軍事行動。當年三亞的大閱兵式完成之後,特混艦隊便出發前往臺灣,在當地清理土著,建立了出磺坑石油開採基地。
而1635年的國慶之後,海漢軍在馬六甲海峽的星島與柔佛聯軍開戰,成功擊敗對手之後,與柔佛國簽署了星島條約,確立了海漢在當地的統治。
1636年的國慶,南方一片太平,唯一的戰事發生在遼東半島。海漢軍從三月開始發動春季攻勢,從清軍手中奪下了金州地峽,而這場戰事一直持續到了五月才進入到僵持階段。期間海漢各地雖然也照例舉辦了慶祝活動,但遼東戰事的進展卻是讓執委會頗爲牽掛,而這場戰事的勝利也爲之後與朝鮮國簽訂盟約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至於去年的國慶日之後就更是大招連連,朝鮮使者李希在當時向海漢高層提出了求援。慶典活動結束後不久,由海漢牽頭組織的聯軍便揮師北上,前往朝鮮助戰。這一戰對清軍的打擊尤勝前一年的金州大捷,持續四個月的戰事讓清軍在朝鮮戰場上損兵折將,元氣大傷,短期內都很難再恢復過來。
而今年,此時又是一場新的軍事行動正能處在準備階段。按照國防部的計劃,這次行動將同時從浙江舟山和朝鮮大同江基地出動部隊,動用的兵力估計要超過五千人,對海漢國來說已經算是大規模作戰了。
考慮到戰後在當地設立佔領區的回報有限,這次行動很有可能是打完就撤,所以預計的作戰週期就不會像去年在朝鮮戰場上那樣持續數月之久了。按照石迪文的估計,如果四五月間開始行動,戰事應該在夏天到來之前就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