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大三亞”發展戰略,就是重點建設崖州以東,陵水以南,位於海南島西南角的這一大片區域。執委會準備花費五年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將這一片區域打造成海漢政權在南海地區最爲牢固的一片根據地。
這個發展戰略在前期主要是以勝利港爲中心,逐步向周邊地區進行輻射開發。爲了集中利用好有限的人力資源和武裝力量,執委會認爲現階段開發區域不宜距離勝利港太遠——當然黑土港這樣的資源型拓殖區算是一個特例,穿越集團必須要有那裡的煤焦碳資源來保證本地的鋼鐵生產規模。
但除了能源工業之外,其他的產業的佈局都只能按照這個戰略逐步向外擴張,鶯歌海鹽場的開發前景雖然十分誘人,但對於現在的穿越集團來說卻有兩個無法迴避的問題存在。一是當地地形平坦,幾乎不具備任何的險要地勢可供防禦,距離勝利港的航程超過五十海里,以現有福船或者廣船的速度,順風順水也得要整整一個白天的時間,一旦出事根本來不及救援,從軍事角度來看,開發的風險較大;二則鶯歌海地區可供鹽場開發的面積雖然大,但也得有足夠的人手投入才行,而目前外來移民輸入的速度恐怕還不足以進行大的開發工程。
兩地如果不比理論產量,單比開發建設的難易度和所需承擔的軍事風險,那麼鐵爐港的得分無疑將大大超過鶯歌海。這裡唯一的弱項,大概就是因爲奇特地形而形成的北部防禦漏洞了。不過這在執委會看來也無傷大礙,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總比鶯歌海的地理環境要好得多。而軍警部的考察目的就是要根據這裡的實際情況,設計出一套切實有效的防禦體系。
岸防炮體系在短期內肯定是行不通了,事實上很多人也覺得執委會有些大題小作——一個鹽場真的需要修建炮臺來進行保護?真要這樣幹,那以後海南島不是得修成環島炮臺才行了?
軍警部倒對修炮臺沒有什麼執念,反正這裡也不是勝利港,就算真的打起來也無非損失一些鹽而已。既然無法依靠炮火正面對抗可能出現的來犯之敵,那至少得退而求其次,制定一套逃生的方案。這也是執委會的最低限度要求,至少要保證在這裡勞作的歸化民能夠得到人身安全的保障。
根據這裡的實際情況,把要求調低一檔之後,蕭良和虞堯的任務就變得輕鬆多了。鐵爐港的港灣深入內陸達數公里,前期完全可以只在內陸地區建設鹽場,而在沿海的山嶺上設置觀察哨所,就如同軍警部在榆林角所做的那樣,在出現外部威脅時只要提前預警,那麼鹽場工作人員至少有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用來從容撤離,安全方面肯定無虞。鹽場的勞工們可以沿着亞龍嶺與白石嶺之間的山谷一路西撤,半天時間就可以回到田獨附近,這條山谷通道雖然目前不能用來運輸大宗物資,但作爲逃生通道卻毫無問題。
而對於這條山谷通道的存在,農業部給出了一個十分理想的解決方法,那就是對山谷進行農業開發,在山坡上種植油類、麻類、香料等經濟作物,同時設法慢慢說服那些習慣在山嶺中居住的黎苗山民逐步從內陸遷出,將其安置到這個山溝裡。幾年之後,這裡自然就會形成工業區——農場——鹽場這樣一條經濟走廊。
雖然也有人對於結有世仇的黎苗兩族能否在相鄰很近的地方安居抱有疑慮,但執委會對此卻表現出了樂觀的態度。兩族過去打來打去,除了初期有大明官方的意圖之外,到後來更多的其實是爲了在山林荒野中爭取到更多的生存資源,哪怕只是瘠薄的山坡耕地,小小的一處山泉,也會成爲他們大打出手的原因。
而現在穿越集團可以向他們提供充足的糧食、生鐵、食鹽和其他生活物資,並且只要他們願意走出大山,就可以過上跟漢人一樣的生活,這對於很多黎苗兩族的青年來說都是難以抵擋的誘惑——目前民團中比例高達四成的黎苗民兵就可以證明這一點。雖然兩族之間還是不時會有摩擦糾紛發生,但有了穿越集團這個強有力的仲裁者之後,已經沒有再出現過去那種動不動就整村整寨的人蔘與械鬥的局面。
“海訓02”船上的船員們測量了進入鐵爐港這整條s型航道沿途的水深,並且按照化工部的要求,對水樣也做了相應的含鹽度測試。根據測試的結果來看,這裡的海水含鹽度比鹽場公社、鶯歌海都稍低,但滿足鹽場的生產需求卻已經綽綽有餘了,而且遍佈港灣的大片灘塗區要改造成曬鹽池也會比較容易,甚至都不需要鹽場公社那麼多的提灌裝置來將海水引入內陸鹽田,這裡每天漲潮的時候就可以靠着大自然的力量完成這個任務,開發之後的生產效率可能會比現有的鹽場公社更高。
在灘塗區之外,鐵爐港附近還有大面積的平坦地區可用作農業開發。雖然這裡的土地的鹽鹼度較高,並不適合普通農作物的種植,不過農業部早在穿越之前就已經開始有針對性的制定了海南農業發展的各種方案,對於海邊的鹽鹼地該如何開發,相關單位也早就有了準備。比如海水灌溉農業的首選作物海蓬子,種子因爲含油量高,可以用來榨取植物油,其幼苗和嫩尖也是營養價值極高的海水蔬菜,也就是俗稱的海筍。除此之外,還有適合重鹽鹼地種植的藥用植物黑枸杞,以及海茴香、海甘藍等蔬菜。鐵爐港除了建設鹽場之外,同樣也可以進行大規模的農業開發,將這裡建設成爲油料作物和蔬菜的生產基地之一。
另外值得一提是,來自建設部的專業意見對於執委會的選擇傾向也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鐵爐港本地有采石場和豐富的林木資源可供開發,這就大大降低了未來的開發難度。鹽場公社附近缺乏石材,能開採的石頭幾乎全被先民們用來製成了石頭曬鹽槽,以至於後來需要修築磚石房屋的時候,不得不將這些建材從勝利港裝船運過去,好在路途不遠,倒也不算特別費事。而另一處選址地鶯歌海附近即使平方公里內連座山都沒有,別說採石,連木頭恐怕都得從勝利港運過去,前期開發難度之大可見一斑。
在得到來自軍警、海運、建設、農業等多個部門的意見之後,執委會更加傾向於選擇鐵爐港作爲下一個鹽場的開發地點,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當然,要對這裡進行開發建設也並不是執委會丟一句話出來就能馬上開始,這次的考察結束之後,相關的結論會送到執委會以供執委們作出決定,確定地點之後,還會派出至少一到兩批考察隊,對實地進行勘測規劃,計算需要的物資和人手,制定更詳盡的開發計劃。真正開始動手開發這裡,估計最快也得在半個月之後了。
等勘察完鐵爐港出來,已經到了下午。帆船駛出狹窄的航道之後,從蜈支洲島東側駛過,劃了一道弧線徑直駛向了外海。考察隊在去廣州的途中會採取直航廣州的航線,計算出最短的航程和航行時間,而回程時則會採取相對比較保守的航線,沿着海南島東岸南下,順便也考察沿岸地區的民情海況。
儘管“海訓02”上有一大幫老船員,但船本身的速度極爲有限,加之以前也沒有跑過這條航線,到了第四天頭上,前方纔終於看到了珠江口外的萬山羣島。好在一路上天氣狀況還算不錯,並沒有遇到大的風浪,也讓那些第一次乘船出到遠海區域的歸化民好過了許多,船上也沒有出現黑土港拓殖船隊中那種嚴重暈船到幾乎休克的重症病人。
而於小寶和張千智兩個半大少年更是精力旺盛,幾乎全程都在甲板上度過。張千智家裡往上數八輩都是船匠,他自己也是從小在船廠里長大,對於船隻十分的熟悉,這一路過來,於小寶倒是從他那裡學到了不少造船駕船的知識。
“海訓02船”並沒有急於往北駛入珠江,而是調整方向往東北駛去。在去廣州之前,他們還有一項考察任務,就是探查香港水域及諸島的情況。
香港這個地方從唐朝開始就已經被納入了官府管轄,隸屬於東莞縣,到明朝萬曆元年的時候,官府因爲這裡距離東莞縣治太遠,管理不便,便從東莞縣劃出了地皮、人口,成立了新安縣。從這個時候開始到19世紀被英國人強租爲止,香港地區都是在新安縣的管轄之下。
而香港這個地名其實在穿越衆來到這個時空之前就已經有了,萬曆年間郭棐所著的《粵大記》藝術中,就已經提到了“香港島”這個名詞,同時書中所記載的“廣東沿海圖”裡,標註了香港、赤柱、尖沙咀等地名。
在目前這個年代,香港地區的經濟主要是靠着種香、煮鹽、捕魚、耕種等農產業維持,其中以種香業最爲發達。香港地區盛產的香木在福廣與江浙都是銷路極好的商品,明代的《新安縣誌》對香港地區出產香木的狀況有過記載,後世的沙田、大嶼山等地都盛產香木製品,這些商品先運至尖沙咀,然後用當地特有俗稱“大眼雞”的艚船運到廣州發賣。香港這個名稱的由來,其中有一種說法就是因爲這裡香木買賣在歷史上十分紅火。
香港的鹽場目前還採用老式的煮鹽法來生產,產出量十分有限。但廣東鹽課提舉司還是在這裡設立了管理機構——一個小小的巡檢司,用以查禁私鹽買賣。而對於穿越集團來說,這裡的鹽產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一年的產量都頂不過鹽場公社半個月的多。
除了巡檢司之外,香港這裡還駐有水師,在佛門堂、龍船灣、洛格、大澳、浪淘灣、浪白等地都有少量駐軍。當然,這個少量只是針對明朝龐大的軍隊編制而言,根據史料記載,在16世紀末的時候,香港駐守的明軍及軍中雜役人數超過了兩千人,大小戰船數十艘,比起崖州水寨加上衛所駐軍還強出不少。而且這裡的駐軍可不是擺着看的,從明正德年間開始,這裡的駐軍便與西方殖民者有過多次交手,而且鮮有敗績。離穿越衆來到這個時空最近的一次東西交鋒,應該當屬1622年荷蘭軍艦闖入佛堂門,但在當時新安縣軍民的嚴防死守之下,荷蘭人最終沒有選擇進攻,而是默默地離去。
“海訓02”船對於香港的考察任務之一,就是查明這裡的水軍駐地狀況。當然了,這種事情肯定不能光明正大的進行,孫長彌讓人用漁網、帆布遮住了船舷上塗裝的船名舷號,然後軍警部使用高倍率的軍事望遠鏡從數裡之外的地方對目標地區進行偵查。這種偵查的效果自然十分有限,但出於安全考慮,孫長彌也不敢讓船過於靠近明軍的水寨駐地,以免引起注意節外生枝。“海訓02”船上雖然有十幾杆槍,但在海戰中的作用極其有限,而且船速本身也不夠快,真要被人發現了連跑路都不太容易。
“海訓02”船花了一天的時間在大嶼山與香港島之間的水域四處巡遊,順便也看了一下尖沙咀、避風塘一帶的商港。此時的維多利亞港自然無法與後世的繁榮相比,但海面上已經隨處可見帆影往來,港口碼頭也有不少來自福廣兩地的商船停靠。孫長彌考慮到自己船上這些人的穿着打扮太過顯眼,就沒有選擇在這裡靠岸停船,而是完成偵查任務之後便駛出了這片海域,從馬灣與大嶼山之間的水道穿過,然後轉向西北,重新駛入了珠江口。
在香港考察這一天多的時間裡,船上的穿越衆大部分都一直出於神經緊張狀態,直到回到珠江口才慢慢平復了情緒。他們不但要提防被當地駐紮的明軍發現自己的目的,而且還得預防香港水域附近時常都會出現的海盜——按照李奈的說法,在香港以西的大亞灣水域,就有好幾股大大小小的海盜,不時會抓着水師巡防的漏洞,在附近水域對商船民船發起襲擊。
不過歸化民顯然不知道首長們的腦子裡裝着那麼多的煩惱,他們單純的認爲這只是一趟正常的旅途而已,有無所不能的首長們在這條船上,天下哪裡去不得?
當晚船隻便停泊在珠江口的一個小漁村外,並通過電臺與駐廣辦取得聯繫,約好了第二天的會面時間。儘管大家都想早一點踏上陸地好好休整,但這地方距離廣州城還有幾十公里遠的水路,又是逆流而上,顯然不可能摸黑前進了。
第二天天色剛矇矇亮,心急火燎的穿越衆便把船艙裡的船員們趕起來上了甲板,迅速升帆起錨出發,連早飯都是出發後才吃的。但就算他們急也沒用,這逆流而上的航速比在海面上乘風破浪慢了一倍不止,直到天色都已經擦黑了,站在船頭的瞭望員才報告說已經從望遠鏡裡看到了廣州城的城牆。
施耐德和何夕是下午各自辦完事情之後便到了離駐廣辦僅有數百米的碼頭上等候,左等右等等得兩人都已經飢腸轆轆,懷疑船是不是在途中出了什麼意外狀況的時候,終於是看到桅杆頂上繫着顯眼紅布的“海訓02”船出現在了河道中。
“趕緊的,標語打起來!”何夕對跟來的幾個僕役少年吩咐道。
僕役們趕緊把竹竿豎起來展開了橫幅,二尺寬白布上幾個大黑字十分顯眼——廣州歡迎你!這倒不是何夕要譁衆取寵,而是他們怕船到得太晚看不清岸邊的情況駛過了地方,特地做了個顯眼的標識,當然也是順便彰顯一下駐廣辦的存在感。不過這玩意兒也只在天亮時纔有用,如果天色再繼續黑下去,何夕就得命人把火把打起來了。好在這時候天色也晚了,碼頭上已經沒多少人,他們打出這條橫幅來倒也沒有引起不明真相的羣衆圍觀。
好不容易等到靠岸停船,從跳板上率先走下來的便是他們的老相識孫長彌和摩根醫生,施耐德和何夕迎上前去,四雙大手緊緊地握到了一起:“辛苦辛苦,一路上辛苦了!”“彼此彼此!你們也不容易啊!”
跟在後面下船的蕭良若有所思道:“這怎麼看着……有點紅軍在陝北勝利會師的架勢?”
“萬里長征我們才走出第一步,這才哪兒跟哪兒!”虞堯笑着迴應道:“走吧,趕緊下船,我可是一秒鐘都不想再待在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