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佔領安州之後,在當地留下了大約兩千朝鮮民夫和七十多名造船工匠,讓其日夜無休地趕造船隻和木筏。此外還調了幾十艘船出鴨綠江經黃海南下抵達安州,以解決清川江和大寧江上的載具不足,難以滿足後勤運輸需求的狀況。
不過這些舉動終究都屬於臨時抱佛腳,所能起到的作用實在有限,倉促之間又能造得出幾艘船。朝鮮守軍早早就聽從海漢的指揮清空了兩江流域的船隻,甚至連江邊那些來不及運走的造船木料都統統沉了江,清軍要造船還得現製備木料,而造船的木料都得經過一到三年的陰乾處理,這些從山林中現砍伐的木料,即便勉強拿來造船也只能短時間內湊合着用用。倒是造木筏更爲省事,只要將木料削去樹幹枝杈,加工成差不多的長度固定到一起就能下水了。
當然了,以清軍的謀劃,大概也沒打算要長期使用這些臨時打造的載具,眼下湊合着用一兩個月,等戰爭結束這些載具也就沒什麼用處了。所以對於其質量和耐久度,也沒什麼人在乎,只要丟水裡不沉不漏就行。這個時候也沒人能夠想到,大軍離開安州南下沒過多久,便會灰頭土臉地被敵人給趕回來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海漢人的艦隊竟然比自家大軍先抵達了清川江。
當兩艘體型碩大的威嚴級戰艦突然出現在清川江上,對此毫無防備的清軍在第一時間就捨棄所有的船隻和木筏,主動將防線收縮到安州城。雖然清軍留在安州的駐軍多達兩千餘人,但沒人敢用弓箭長矛去挑戰這裝備了數十門艦炮的怪物。
王湯姆擔心有詐,還是下令對着碼頭象徵性地放了兩輪炮,以確認此處已經沒有清軍埋伏。不過清軍的主動後撤倒是讓海軍清理江岸這些小船木筏的工作輕鬆了許多,因爲要用艦炮來打這些小目標,不免有牛刀殺雞之嫌,不但會耗費大量彈藥而且清理的效率也會很低,遠不如人工拆毀來得快。
在確認清軍放棄了江岸防禦之後,王湯姆便命令艦上的陸戰隊立刻登陸,儘快將岸邊的船隻鑿沉,木筏拆解,連岸邊堆放的木料也澆上火油全部燒掉。海軍當下的主要任務並不是消滅駐留在安州城的清軍,而是盡力破壞掉能被其用於渡江的載具,以便能夠對北歸的清軍主力實施攔截。
這邊碼頭上都已經點燃了大火,另一頭從南邊趕來傳令要求本地守軍護住江上載具的信使纔剛剛衝進安州城,這前後陰差陽錯就半個時辰不到,但安州城外江畔的這些小船木筏卻已經救不回來了。
等守軍將領聽完皇太極傳來的命令,慌慌張張率軍從安州城裡衝出來試圖要挽回局面的時候,登陸的陸戰隊士兵們已經完成任務回到船上撤離了這裡。面對碼頭上的熊熊大火和江面上漂浮的殘骸,守軍只能欲哭無淚了,等皇太極率大軍回到安州的時候,肯定會有一些人得爲這樣的局面承擔責任了。
儘管海漢這一波突襲破壞的並不是清川江上所有的載具,但清軍的數萬部隊想要快速通過這片地區,依靠剩下的那點可憐運力就不知道得耗時多久才能完成了。
當然這事還沒算完,海軍這兩艘速度最快的戰艦調頭往下游走,然後在與大寧江的匯合處轉入到大寧江中,對這條鄰近的水脈江面也進行同樣的清理。而後續趕到這裡的艦隊將會接替旗艦的工作,進入到更靠近安州的清川江中,封鎖清川江下游主要的幾處渡江點。
以福建水師的能力,尚且在這兩條江河流域成功拖了清軍近一個月的時間,如今王湯姆親自指揮的海軍艦隊要對這裡的江面進行封鎖,清軍想要渡江退回北方,那大概也不會比來時更容易。
由於不想捨棄從朝鮮境內擄掠的數千民夫,清軍主力向北回撤的行軍速度並不快,從大同江到安州兩百多里路用了兩天多的時間才完成。而騎兵部隊雖然早一天多就回到了安州,但還是比海漢艦隊遲了數小時,最終也被截在了清川江南岸。
皇太極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自然不可能還保持平靜,當即便下令將駐守安州的甲喇額真卜特爾以貽誤軍機的罪名查辦。但就算砍了這個倒黴鬼的腦袋,如今的被動形勢也已經無法逆轉,這纔是讓皇太極最爲頭疼的問題。
從海漢軍如此迅速的反應來看,皇太極越發確定了這是海漢人早就制定好的一連串作戰策略之一,在鴨綠江故意放清軍南下,於大同江畔展開反擊,然後水面部隊再在清軍歸途上進行截擊。在這個過程中清軍不但消耗了大量的時間、物資和軍費,而且人員傷亡數字也已經多達數千,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清軍在朝鮮境內的戰況都遠遠不如預期,也完全沒有達到此次興兵的作戰目標。雖然期間也從朝鮮境內擄得了一些人口和財富,但仍然根本不夠填補此次行動中的損失。
這個時候如果在朝鮮境內繼續與海漢纏鬥下去,人員傷亡倒是其次,並不順暢的後勤補給纔將是清軍面臨的最大問題。這數萬人每天需要消耗的物資不是小數目,一旦補給中斷就有可能會影響到整支部隊的戰鬥力。清軍將領們對此都很清楚,但要命的是他們的對手也很清楚這一點,必定會想方設法地阻斷清軍獲取補給的路線。
皇太極在安州落腳之後,第一時間便讓各部報上目前的糧食儲備情況,以計算己方還剩多少時間來突破海漢的江面封鎖。海漢人既然已經策劃了前面的一系列行動,那絕不可能只是派幾艘船封鎖清川江作爲結束,接下來必定還會有所動作,當下只有率領大軍儘快回到國內,皇太極才能安下心來。
這一趟南征朝鮮竟然是如此狼狽收場,在出發之前可沒人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皇太極也只能慶幸自己的軍隊雖然受挫,但還沒到傷筋動骨的程度,只要能擺脫海漢軍的截擊回到國內,再慢慢設法從大明那邊把此次出征的損失找回來就是了。
但實際狀況不容樂觀,各部在對隨軍物資進行簡單統計之後,報上來的數字有些觸目驚心。如果補給就此中斷,以清軍在清川江以南地區的兵力來計算,目前的糧草儲備頂多還能供應不到十天了。而這已經沒再將軍中數千朝鮮民夫所需的糧食份額計入其中,否則時限還將會更短。而面對如此之大的需求缺口,派兵去劫掠周邊地區的村鎮恐怕也還是遠遠不夠。
如果不想再回頭去尋求與海漢軍進行決戰,那擺在清軍面前的解決辦法就只有兩條路,一是儘快恢復跨江補給,繼續從北方獲得糧草;二是設法渡江北歸,進一步縮短補給線。但無論是哪一種辦法,對於目前缺乏渡江載具的清軍來說都是不易解決的難題。
再現砍樹造船嗎?開什麼玩笑,海漢人的戰艦都已經駛進清川江亮過相了,這個時候可能連大寧江都已經清理過一遍了,再造船下水也不過是重複之前南下時被福建水師封鎖江面的情景,趁着晚上偷偷摸摸渡點人去對岸還行,但這麼幾萬人的部隊,靠幾張木筏子要何年何月才能將人悉數送回對岸去。
但皇太極也明白,以當下的局面想要把這幾萬人完完整整地帶回國,基本是不太可能辦到了,丟卒保車的手段也必須得用起來了。
皇太極下令,將目前軍中的民夫悉數調去砍伐林木,在安州附近的江岸製造木筏,而清軍的主力部隊則是悄無聲息地向清川江上游五十里的價川行進,從上游尋一處江窄水淺的地方實施渡江。
這種嘗試其實也有一定的風險,因爲清軍並不知道海漢是否已經在上游部署了監控,就算海漢沒來得及採取這種措施,也可以將這種任務交給朝鮮人來完成。而數萬軍隊的行蹤,肯定無法隱瞞太長的時間,而且清川江上游已經進入到山區中,對於清軍大部隊的行軍來說並不便利,一旦被海漢察覺到意圖,恐怕又將會是一場惡戰。
但如今的局勢緊迫,清軍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慢慢謀劃一個萬全之策了,只能在安州做出要強行渡江的姿態,以此來迷惑封鎖江面的海漢艦隊,爲己方主力部隊的行動爭取時間。
越怕什麼就越會來什麼,正如清軍所擔心的那樣,海漢的確是將監控安州周邊地區的任務交給了朝鮮人,並要求他們使用由海漢制定的通訊方式——信鴿。這基本可以保證朝鮮人在一線偵察到的消息可以於當天就傳到大同江基地,雖然還比不了電臺的快捷程度,但已經是當下最具時效性的手段了。
而在清軍向北撤退的過程中,大同江基地的一部分部隊已經乘船沿江北上至平壤待命。這樣做一方面是預防清軍殺回馬槍攻打大同江基地,屆時可以從平壤出兵包抄後路,另一方面從此地乘船繼續往上游行進,可以一直去到清川江的上游附近,兩條水脈相隔最近處直線距離還不到四十里,可大大縮短行軍至清軍附近所需的時間。而清軍主力所前往的價川地區,便正好是在這兩條水脈之間。
沒有任何意外,清軍主力開始向上遊轉移的時候,潛伏在安州城外山林裡的朝鮮探子便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動向,並及時釋放信鴿向海漢報告了這一消息。
於是在平壤的獨立團一營立刻繼續上路,與安南、葡萄牙兩國抽調的六百餘名戰士,分別搭乘十餘艘運兵船趕往大同江上游。朝鮮方面爲了配合行動,也派出了千餘名士兵協同行動,雖然到時候未必有資格能與海漢軍並肩作戰,但至少在戰時充當嚮導不在話下。
福建水師則是與大同江上剩餘的海漢海軍戰船一同出發,從海上趕往清川江流域增援海漢艦隊。至此海漢已經將作戰部隊的主力都往北進行了調動,大同江上只留了安南、葡萄牙兩國艦隊的少量戰船配合朝鮮水師佈防,而大同江基地內的陸軍也已經出發向北行進。
由於軍情信息傳遞及時,獨立團一營趕到價川以南約二十里處登陸時,清軍的前鋒營也剛剛纔在價川這裡的江岸紮營。只是他們萬萬也想不到,海漢人追得如此之快,作戰部隊距離他們的營地只有半天不到的行程了。
不過這直線距離雖然不遠,但地形卻是以丘陵爲主,攜有部分重型裝備的一營行軍的速度並不理想。等先遣隊抵達價川的時候,發現這個僅有千餘常住人口的小鎮已經被清軍前鋒營劫掠一空,吊在鎮外大樹上的幾十具朝鮮人屍體大概便是他們對付抵抗者的手段了。
而價川以北不遠處便是清川江江岸,不過這片區域相對比較平坦,沒有什麼掩護可以讓一營更加接近清軍了。等高橋南趕到這裡之後,便果斷下令部隊進入已經空蕩蕩的價川鎮,並藉助這裡的房舍構築陣地。
在這附近監視清軍動靜的朝鮮探子倒是很快發現了海漢軍的行跡,然後主動趕過來與海漢軍取得了聯繫。根據他們所提供的情報,高橋南判斷目前在清川江畔紮營的還不是清軍主力部隊,不用在這個時候急於動手,先將消息傳遞迴指揮部纔是頭等任務。
又過了一夜之後,清軍的主力才陸陸續續趕到附近,而這個時候高橋南已經指揮部隊在附近地區設立了多個監視點,確保清軍的動向不會有所遺漏。同時得到消息的聯軍艦隊也開始向清川江上游行進,打算將清軍主力繼續往上游的山區中進行驅趕。
只要能把清軍趕入山區,其騎兵的威力自然會大打折扣,而以山地叢林作戰爲看家本領的獨立團,則可以在這樣的環境中最大限度地發揮出自身的戰鬥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