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海漢目前的糧食儲備和生產能力,足以在海南島上再養活數萬人。人口暴漲所將造成的吃飯和就業問題,在現階段的海漢國是不存在的。對海漢來說,隨着工業化的發展進程,國家對勞動力的需求一直都存在着極大的缺口,並且對外的移民招募也從未停止過,即便來個十萬八萬移民,執委會也絕對不會嫌多。
來自大明中原和北疆戰亂地區的移民,一直是海漢這幾年移民招募工作的重點方向。如果後金要對朝鮮發動戰事,那海漢倒也樂得再多一個人口輸入的來源地。至少相較於奴隸販子從南歐、東非、中亞、印度半島等地販運到海漢的異族奴隸,朝鮮在文化傳統和人種外貌方面都還比較接近中國,引入國內後適應和融入生活環境也會更爲容易一些。
不過即便看起來朝鮮局勢惡化對海漢有些好處,軍方也不敢真的對此坐視不理,因爲目前金州地區的糧食生產並未完全恢復,後勤保障一定程度上還有賴於朝鮮方面提供糧食、藥物、布匹等生存物資。也說不得後金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那就很可能會先放棄奪回金州,轉而將矛頭先對準軟柿子朝鮮。
“先看看熱鬧,要是後金真對朝鮮動手,那我們只能在金州這邊做文章,替朝鮮吸引一點兵力。”顏楚傑對遼東的局面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如今主力部隊都在南方,要去到遼東至少是一兩個月之後的事情,現階段只能靠金州和登州兩地的駐軍來應付東北的形勢變化。
“你們看,這就是兵力不夠帶來的壞處了,這麼好的機會都沒辦法抓住。”顏楚傑倒是不忘抓住這個機會再給其他人吹吹風:“如果朝鮮挺過這一段,說不定態度就會有所變化了。到時候我們再想駐軍,恐怕就沒這麼好的條件了。”
“問題是沒錢啊!軍費預算每年就這麼多,你們軍方想要新基地,又想要新裝備,還想着擴軍,那隻能先去找施耐德要錢。”寧崎一眼就看破了顏楚傑的老套路,當下趕緊把皮球踢出去。
不過眼下施耐德並沒有在這裡,今天的晚宴進行到一半,他便被瓊聯發的股東們給邀走了。據說是瓊聯發的幾家大股東也有意往北方增大投入,想要在政策方面獲得海漢高層的支持,所以把施耐德請到外面私下合計去了。
這種與海漢高官單獨會晤的待遇當然不是隨便哪一家都能享有,也只有瓊聯發這種與海漢糾葛極深的利益集團,纔有資格把施耐德請出去私下講條件。
瓊聯發於1630年在香港成立的時候,便是由海漢官方牽的頭,而最初加入的大股東,海漢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這個商業組織早期只是以瓊州島上的開發項目爲主要經營內容,不過因爲海漢官方參與了瓊聯發的經營行爲,這個商業組織也充分享受到了海漢迅速擴張所帶來的紅利,成長爲了南海地區數得上號的商業巨鱷。
帶有官方背景的瓊聯發自然不會將經營範圍只限定於瓊州島上,海漢這些年南征北戰,瓊聯發幾乎都會緊隨軍方的腳步在第一時間進入新殖民地,拿下當地的一些基建項目和地段較好的位置。
不過瓊聯發的股東們幾乎都是來自於南海地區,明人身份的股東也是以福廣兩地爲主,即便是由海漢官方主導投資經營的方向,考慮到股東們的感受,一直以來都是將南海地區作爲主要的經營範圍。海漢在北方的產業雖然也有瓊聯發的投資,但就不是像南方這樣處於主導地位了。
當然這樣做其實還有一個不足爲外人道的理由,那就是海漢官方必須還得考慮到當地豪門的利益,要是肥肉都給瓊聯發這樣的南方商團吃了,地方上的商人只有喝湯的份,那勢必會招來諸多不滿,對海漢想要廣開商路的目的不利。所以海漢在福建海峽以北地區經營的產業,大部分都是讓當地富商或是有官府背景的人蔘與合作經營,而瓊聯發則是很低調地只在某些穩賺不賠的項目中出資充當幕後股東。
不過浙江山東倒也罷了,畢竟強龍鬥不過地頭蛇,海漢官方選擇與當地商人合作,在瓊聯發的股東們看來也是很合理的舉動。但這遼東說起來已經算是被後金佔去的地盤,可沒有什麼當地勢力的說法,如今被海漢派軍隊搶下來了,那肯定不能再白白把這塊市場讓給別人。
瓊聯發在此之前已經在金州有一些投資項目,不過當地局勢未穩,股東們也不敢在當地下重注,所以一直都在觀望形勢。去年春天海漢軍攻下金州地峽這個天塹之後,便與後金軍在當地形成了長期對峙的局面,然後雙方就很默契地保持着這種平衡,在這一年中再無大的戰事爆發。
海漢趁着這一年的時間將原屬大明東江鎮的軍民三萬餘人從皮島等地陸續遷入金州重新安置,並在當地開始恢復社會生產。如今讓南方商人們最擔心的防禦薄弱期也即將結束,後金似乎並沒有要在金州地峽與海漢決一死戰的動向,於是商人們便決意要在今年加大對遼東地區的經營投入,而這肯定需要來自海漢高層的首肯和支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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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總,今天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您老人家給說說,這遼東今年是個什麼章程,能不能往那邊投錢了?”
三亞市郊某處宅院的宴會廳內,一大票商人正圍坐在施耐德周圍,向他諮詢海漢商務部在遼東地區的策略。瓊聯發要在遼東經營規模大一些的產業,那必然先得從商務部這邊得到明確的指示。
施耐德不急不慢地說道:“各位急迫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但我要說的是,在遼東投資是有風險的,我國與後金之間的戰事並沒有結束,隨時都會重新開打,到時候金州就是前線。各位要是打算在遼東增大投資規模,我個人表示支持,但希望各位一定要考慮好自己承受風險的能力。”
“多謝施總提醒!不過賺錢肯定都會有風險,我等自然明白,但只要利潤足夠豐厚,冒險也是值得的。”率先表態的便是代表福瑞豐出席的李奈,當下便有數人符合他的意見,看樣子也是都在等施耐德這話了。
爲什麼這幫人對於投資遼東如此積極,施耐德的心中自然敞亮,去年這一年裡從金州送回來人蔘、鹿茸、皮毛等特產,在海漢市面上全都十分緊俏,價格一再飆升,成交價比起產地收購價飛漲了十倍以上,經營這些商品的利潤足以讓商人們主動忽略可能會在當地再度爆發的戰事。出於逐利的天性,這些商人們自然會嘗試加大在當地的經營規模,以便能將更多的遼東特產販運到南方出售獲取暴利。
商人們的小算盤其實很正常,施耐德倒也沒打算要給他們設置太高的門檻,不過有些事情,他必須在今天這個場合提出來,也算是給這些摩拳擦掌的商人們一個警示。
“不管各位是要以瓊聯發的名義,還是自行籌備到當地經營商貿,我在這裡還有一件事要提醒各位,萬萬不要爲了利益就無視禁令,去跟後金做走私買賣!”施耐德環視廳中衆人道:“這事沒有人情可講,違者一律按資敵論罪,各位切記!”
海漢在遼東佔領的地區僅僅是遼東半島的西南一角,地理面積極爲有限,就算物產再怎麼豐富,那些高價值特產也抵不住這些商人們大肆搜刮,更不用說滿足需求巨大的南方市場了。施耐德所擔心的便是會有人爲了利益鋌而走險,將走私生意做到後金那邊去。發生這種事的可能性雖然不大,但施耐德也必須將醜話說在前面,不給這些商人留下鑽空子的機會。
此言一出,果然便有人臉上表情有所變化。惠州海商王勤道:“施總,其實跟誰收購不是一樣呢?我們去做買賣又不是拿軍需物資以物易物,就是簡簡單單的銀錢交易,後金拿了這些錢,也沒地方能買到武器與我海漢大軍對抗啊!”
施耐德笑道:“我就知道你們當中肯定有人會打這個主意。資敵可不是向敵人提供軍需物資纔算數,只要跟其做交易,有利益輸送關係,都會被算作資敵。”
王勤道:“但這樣一來,那當地就沒多少生意可做了啊!那邊種糧也只能一年一收,總不能大家跑那麼遠去屯田墾荒吧?”
遼東地區目前的主要糧食作物是小麥和水稻,以及海漢進入該地區之後纔開始引種到當地的玉米,而經濟作物更是有限,僅有大豆和甜菜,遠遠不及南方種植園裡種類繁多的經營項目。至於金州地峽以南的海漢佔領區,差不多有一半的面積都是不宜作大規模農業開發用途的山地丘陵,而耕地又有相當一部分用於安置東江鎮移民,很難再像南方的殖民地一樣大面積推廣種植園項目。瓊聯發之前沒有在當地大規模地進行投資,環境方面的限制也是原因之一。
經營農業項目本來利潤就非常有限,與其投資遙遠的遼東,倒不如把資金投到南海這邊收效明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商機,但海漢官方又對此加以了嚴苛的限制,這對於商人們的積極性無疑是極大的打擊。
詹氏船行老闆詹貴道:“施總,如果能放開對後金的走私貿易,那其實也是一個很好的情報渠道啊!而且後金那邊據說還是原始的部落制,那內部肯定也不是鐵板一塊,我們完全可以通過貿易來逐步分化他們。有一些問題在戰場上不好解決,但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從別的途徑去尋求答案。”
詹貴的說法無疑要比王勤的埋怨更有新意,施耐德聽完之後也對他的想法表示了讚賞:“詹老闆說的這種可能的確是有的,我們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照此實施。但執委會想要的是從軍事上擊敗後金,從政治上徹底摧垮後金政權,而不是通過經濟手段來慢慢分化後金內部。”
“可我們在遼東就只部署了幾千人的部隊,打贏戰爭是夠了,但靠這點兵力征服一個國家還遠遠不夠啊!”李奈對於軍事的瞭解程度要遠勝在場的其他人,當即便對執委會的目標提出了質疑。當然了,敢於懷疑執委會權威的人,在場的這些股東當中應該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以後金目前在遼東實際控制的統治區而言,海漢這點兵力的確難以實現滅國的目標。就算能憑着超強的戰鬥力往北推進,但可能還沒等打到盛京城,這幾千人就得爲了保障後勤供應而分出一多半部署在行軍路線上了,更別說佔領整個東北地區。海漢軍一直守着金州地峽沒有繼續向北發動攻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兵力受限,沒有把握掌控面積更大的控制區了。
施耐德的說法能唬住一般人,但李奈對海漢的軍事策略多有了解,自然不會相信執委會能定出這樣的目標。在他看來,這更像是施耐德爲了讓衆人打消不安分念頭的一種說辭而已。
施耐德倒也沒有因爲李奈的質疑而生氣,他其實還滿欣賞李奈,因爲只有思維海漢化的人才會想到這個層面。只是對於商人們希望在貿易方面獲得自由操作權限的要求,施耐德還是不能鬆口。
“那我再說得直白一點吧。”施耐德決定不再跟他們兜圈子了,直接亮出底牌:“不止是你們,就算是大明、朝鮮或者其他國家的商人,也休想跟後金建立起海上的貿易通道。海軍花了兩年時間清剿遼東海岸線,讓後金片帆不得出海,爲的就是要徹底封鎖他們的出海通道!這是國策,不會因爲瓊聯發和在座各位的利益需求而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