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炮擊頓時讓“馬丁”號上的水手們頓時亂作了一團,這些水手並非職業軍人,所受過的戰鬥訓練也很有限,至於在海上與敵軍戰艦展開炮戰這種經歷,絕大多數人更是完全爲零。當船身被擊中後的劇烈震動從腳下甲板傳來,幾乎所有人都在頃刻間慌了神,那些在戰前所接受的訓練,在這個瞬間都被丟到了腦後。
“不要亂!全部回到自己的位置!炮手,裝填火炮,瞄準敵艦,準備反擊!調整航向,避開那艘船!”
船上唯一保持着冷靜狀態的大概就是那名隨船軍官了,大聲指揮着水手們回到他們該在的位置上。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船上沒有人站出來指揮,那麼接下來就會被對手像打靶一樣慢慢摧毀。“馬丁”號單槍匹馬進了蘇比克灣,距離馬尼拉城已經相當遙遠,根本不用指望這附近能有救援趕來,現在唯一能拯救他們的就只有自己了。設法擺脫來自前方的截擊,衝出蘇比克灣,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然而這也只是西班牙人單方面的想法,沒等他們完成對“馬丁”號的調整,來自對面的第二發炮擊便接踵而至了。不過這次西班牙人的好運氣還在持續,第二發炮彈從“馬丁”號船艉附近掠過,打在了空處,在海面濺起了一朵浪花。
“立刻開炮反擊!別放過這些該死的海漢人!”
“給我瞄準一點!兩門炮都瞄準他們的尾舵打!”
眼看兩艘船在相隔不到百米的海面上迎頭擦身而過,船上的指揮官都在下令開火轟擊對方,唯恐錯過了這個攻擊對方的最佳時機。不過這兩條船的火力強度,從表面上看來倒是半斤半兩,黑色的海漢戰艦隻有一前一後兩門艦炮,此時都已經瞄準了西班牙帆船。而“馬丁”號上也只有臨時部署到甲板上的幾門小口徑火炮,說實話這種口徑的炮在百米距離上即便是集中目標,恐怕也很難給對方造成什麼的大的殺傷。
這一輪“馬丁”號倒是率先開炮,朝向黑色戰艦的兩門火炮次第鳴響,兩枚炮彈直飛過去,結結實實地擊中了其側舷。但“馬丁”號上的歡呼聲尚未來得及發出,水手們便被他們所見到的景象給鎮住了——那兩顆炮彈並未能穿透黑色戰艦的側舷,而是彷彿打在了鐵板上一樣,發出兩聲清晰的金屬碰撞脆響,然後便被彈入了海中。
鐵船?在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想起了海漢製造大鐵船的傳說,這種神秘的造船術至今仍是海漢震懾外國的手段之一,但據說海漢大鐵船早就已經在三亞的港灣裡生了根,不會再出海航行,那眼前這艘怪船是怎麼回事?而且據說海漢大鐵船都沒有桅杆和船帆,但眼前這艘船分明就是一條三桅帆船,這難道又是海漢人造出來的什麼新式武器?
西班牙人猜得不錯,出現在海灣口狙擊他們的這條船,正是目前還被海漢海軍當做試驗型號,第一次踏上實戰戰場的“勇士”級原型艦。這艘船的存在,只有參加過1635年儋州軍演的一些親密盟友和盟國才知道,對外界算是軍事機密了。
而負責指揮這艘戰艦的,是海漢海軍三亞艦隊的武森少校。南越出身的武將在海漢軍中並不少見,而武森在其中算是佼佼者了,從國防部能放心將這艘意義重大的戰艦交給他來指揮執行第一次的作戰任務,便足見對他的信任和重視了。
這次東征馬尼拉,海軍堅持要帶上這艘戰艦,甚至不惜爲此調整了出發的時間,武森當然也很明白這艘新式戰艦對海漢海軍的意義有多麼重大。如果在戰場上沒有一個亮眼的表現,那麼事後海軍向國防部和執委會申請軍費建造這一型號的戰艦,可能就會缺乏足夠的底氣了。
爲了便於艦隊指揮,這艘在出徵時還沒來得及獲得正式命名的戰艦被暫時冠以了“黑鯊”的代號。抵達蘇比克灣之後,“黑鯊”號和艦上的官兵也沒有得到太多的休整時間,便再次投入了戰前作訓之中。西班牙帆船闖入蘇比克灣的時候,“黑鯊”號正在海灣西北方向的海域巡邏,恰好錯過了與其照面的機會。
不過“黑鯊”號上裝備有電臺,在第一時間便得到了示警消息,立刻就調轉船頭趕回蘇比克灣,正好在灣口航道撞上了慌慌張張往外衝的“馬丁”號。武森見狀自然不會客氣,立刻便指揮“黑鯊”號迎擊對手。
“黑鯊”號的主武器就是船身一前一後兩門可旋轉射擊的艦炮,性能方面的優勢自然遠勝目前的主流艦炮,但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火力輸出點大爲減少,對於艦炮射擊的殺傷效果有着更高的要求。像眼下這樣與敵船迎面交錯而行,最佳的炮擊時機自然是錯身而過的時候,但兩船的相對航速至少有十二節以上,大概也就只有一到兩輪的射擊機會。如果錯過了再調頭回追,那勢必又得花費更多的時間了。
武森要的就是一擊斃命的效果,所以他下令讓兩門艦炮都對準了目標的船艉吃水線附近,力求將其船舵擊毀,讓其失去航行中的轉向能力。至於對手的炮擊,武森根本就沒放在眼裡,“黑鯊”號外覆鐵甲,尋常艦炮在這個距離上只能給自己的戰艦撓撓癢而已。
“黑鯊”號上的炮手沒有讓武森失望,在接下來的一輪炮擊中,前後兩門艦炮打出的兩發炮彈均準確命中了“馬丁”號的船艉吃水線部位,打出了兩個肉眼可見的大洞。在兩船交錯而過之後,“黑鯊”號的後艦炮還追加了一炮,命中了船艉的艉樓部位。
當然了,雖然連中幾炮,但並未讓“馬丁”號立刻失去動力,這艘船仍然跌跌撞撞地繼續衝向灣口,武森連忙下令調頭繼續追擊。
那兩發命中船艉吃水線的炮彈起到了應有的殺傷效果,海水從破損處立刻涌入船身。雖然船上的水手們反應也很快,馬上對船艉進行損管處理,但被擊毀的船舵卻已經無法拯救了,“馬丁號”徑直便往航道中間的格蘭德島衝了過去。儘管西班牙船員們竭盡全力想要改變航向,但最終這艘船還是在島北岸的沙灘上擱淺了。
發現自己已經被追上來的幾艘敵方戰艦團團包圍而無法脫身,“馬丁”號最終沒有再繼續頑抗下去,而選擇了投降保命。海漢方面派出人員對這艘西班牙帆船進行了清點,發現剛纔的短暫交火也造成了“馬丁”號上五人傷亡,而存活下來的三十多名船員悉數被俘。
隨船軍官倒是頗爲硬氣,在向武森交出指揮刀的時候,他仍然很強硬地說道:“你們犯了一個大錯,跟西班牙帝國開戰會讓你們後悔的!”
“他說什麼?”武森自然聽不懂西班牙語,轉頭便問葡萄牙人派給自己的通譯官。
聽完翻譯之後,武森不禁失笑道:“這都開戰幾年了,你還跟我說這個……押走!”
如果從1633年海漢進攻臺北的西班牙據點算起,那兩國的交戰史其實已經來到了第四年。期間明裡暗裡交鋒數次,吃虧的基本都是西班牙一方,特別是在正面戰場的交手記錄,海漢更是佔據絕對的優勢。這西班牙軍官的言語威脅,在武森聽來自然只配當成是個並不好笑的笑話。
不過武森效力南越時曾經被海漢軍俘虜過,所以感同身受之下,他並不打算羞辱西班牙俘虜,只是讓人將其押下了事。當然了,這些俘虜今後是被西班牙用錢贖回去,還是被送去某處種植園當苦力,那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馬丁”號的船艉受損狀況比外觀看上去更爲嚴重,涌入船身的大量海水讓整艘船在擱淺之前就已經失去了平衡,即便是海漢戰艦不作追擊,也不可能再回到馬尼拉灣了。海漢這邊查看之後,認爲修補的意義不大,便只將船上爲數不多的物資清運出來,而船就此擱置在島岸不管了。
至於俘獲的這批船員,那當然是要先押回指揮部好好審問一下,以瞭解西班牙人的應戰措施。雖說海漢軍對戰勝西班牙人有着十足的信心,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總是沒錯的,多掌握一分敵方情報,在戰場上交鋒時就能多佔據一分主動。
在這天的日暮時分,外出執行海上偵察任務的“馬丁”號並沒有像往日一樣回到馬尼拉灣灣口處的科雷希多島停泊,而這個消息在第二天才傳遞到位於二十海里之外的甲米地海軍基地。
甲米地位於馬尼拉灣南岸一座半島上,距離馬尼拉城還有大約三十公里左右。上個世紀西班牙人佔領馬尼拉灣之後,這裡便興建了造船廠,並被作爲馬尼拉艦隊的駐地所在。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地方有不少從大明來的商人和移民定居,甚至與馬尼拉城附近的漢人人口規模相當。
從軍事意義上來說,甲米地就相當於是馬尼拉城的一個外圍防禦點,海漢要攻打馬尼拉城,就勢必要先奪取甲米地的控制權。而馬尼拉艦隊的任務雖然是在海戰中迎擊海漢人,但胡安依然設法在甲米地組織了一批人手加固陸上的防禦工事。修建大型岸防炮臺肯定是來不及了,但用土包壘出若干臨時炮位倒是比較簡單。
胡安從馬尼拉的軍火庫領到的二十多門火炮,也悉數都部署在這裡的港口碼頭,雖然比不了馬尼拉港的岸防炮臺那麼穩固,但胡安認爲這至少能給海漢人攻打甲米地的時候製造一些麻煩。海漢人跨海作戰,兵力難以得到及時補充,死傷的戰鬥減員對整體戰力的影響要比西班牙一方嚴重得多。胡安認爲只要能給海漢軍造成一定數量的殺傷,就足以使其放棄攻打馬尼拉城的打算了。
當然了,這個目標說來容易,做起來可半點也不簡單。胡安自知實力與對手有差距,所以在制定戰術的時候幾乎都是以防禦爲主,力求儘可能拖住海漢軍的攻勢,不讓其那麼快地接近馬尼拉城。
通常出海巡邏的船隻在外多耽擱一天半天也很正常,但胡安對近期的巡邏安排作了嚴格要求,所以“馬丁”號徹夜未歸的消息傳到胡安這裡的時候,立刻便引起了他的警覺。這兩天馬尼拉灣附近風平浪靜,“馬丁”號不太可能是因爲天氣狀況而在外耽擱了,那麼他們沒有按時回港,或許就是碰上了某些非自然因素造成的意外。比如說,在海上遇到了海漢艦隊。
“再派兩艘船,對‘馬丁’號巡邏的海域進行搜索,如果發現任何異常情況,立刻回撤報告,不可擅自行動!”
儘管胡安心頭的不安感已經十分強烈,但他還是儘量保持鎮靜,按照常規的方式來對“馬丁”號的失蹤事件進行處理。海漢艦隊尚未現身,他可不能未戰先亂了自家陣腳。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在馬尼拉艦隊中以航速快著稱的“馬丁”號,剛跟敵軍照面就被迅速解決了,雖然偵察到了敵情,卻再也沒辦法將消息送回來了。
一天之後,科雷希多島上的觀察哨便報告外海海面上出現了懸掛海漢旗幟的帆船,這次纔算是真正響起了警報。接到消息的胡安立刻讓馬尼拉艦隊所有作戰船隻做好離港迎戰的準備,既然海漢的船已經到了馬尼拉灣外面,那接下來便是苦戰了。至於仍然沒有消息的“馬丁”號,胡安已經默認其凶多吉少回不來了。
“前方的兩個島嶼,靠北的大島是科雷希多島,南邊的小島是卡瓦略島,過了這兩個島,就算是進入馬尼拉灣了。”
在西班牙人緊急備戰的同時,海漢的艦隊已經在海上完成了集結,來到了馬尼拉灣的入口海域。而作爲此次行動的嚮導之一,葡萄牙人西芒正在向海漢將領們介紹前方的地理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