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路易斯最近兩天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雖然出海巡航的偵察船隻並沒有發現海漢艦隊的蹤跡,但胡安卻已經隱隱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他能感覺到海漢人恐怕已經到了距離馬尼拉不遠的地方,但卻始終沒什麼頭緒。畢竟他派到馬尼拉灣巡弋的偵察船就那麼五六艘,爲了能夠及時回報消息,安排活動範圍也都比較有限,在莽莽大海上能夠監控的區域的確極爲有限。就連胡安自己也認爲可能要等到海漢艦隊抵近馬尼拉灣的時候,他所部署的海上監控才能起到示警作用。
胡安所轄的馬尼拉艦隊目前雖然還有二十多條船可以執行作戰任務,但如果稍微認真地審視這些船的狀況,就會發現這支艦隊的實際戰鬥力其實不容樂觀。二十多條船裡只有五艘是正經的戰船,其餘的全是武裝商船或是由普通商船臨時加裝幾門炮就充作戰船使用,而船上的水手也大多沒有接受過正統的軍事訓練,連胡安派到船上的指揮官向他們下達的正規作戰指令都聽不太懂。
不得已之下,胡安也只能讓船上的水手長和船長共同掌控指揮權,否則戰時這些船能夠發揮出幾分戰力就真的很難說了。胡安也只能祈禱這些民船別在開戰的時候臨陣脫逃,即便打不過海漢艦隊,那也得設法拖住敵人的進攻步伐才行。但想想去年與海漢艦隊在三亞外海交手時的場景,他真的不敢對這支由雜牌軍組成的艦隊抱有太大的期望,只是他已經答應了總督阿拉貢內斯會盡全力拖住海漢軍不讓其順利登陸,南海雖大,他卻已無路可退,只能拼死守護馬尼拉灣了。
一月十一日,一艘在馬尼拉灣外海巡邏的西班牙帆船“馬丁”號在馬尼拉灣與蘇比克灣之間的巴丹半島靠岸補充淡水,剛降帆下錨不久,安排在桅杆上方的瞭望哨便發現了海上有身份不明的帆船。在經過船上軍官使用望遠鏡確認之後,基本可以認定在離岸數海里處活動的這艘帆船是隸屬於海漢。
這倒不是船上軍官對海漢戰船的外形有多麼熟悉,實在是那艘船的桅杆上懸掛的紅藍雙色旗非常顯眼,而海漢人似乎也沒打算要低調行事,就這麼掛着他們的國旗在海上招搖,想不認識都難。不過這艘船形單影隻,看起來倒像是跟“馬丁”號類似的偵察船。
但“馬丁”號只是一艘臨時充入馬尼拉艦隊的民船,除了航速較快之外,船上的火力配置實在乏善可陳,兩門小口徑炮還是這次領到任務之後才裝到船上的,炮手也是由船上的水手充數。這樣的一艘船自然談不上有多少戰鬥力可言,當然胡安在分配任務的時候,也特地叮囑過“馬丁”號的船長,萬一真的遭遇了海漢艦隊,那第一要務是將敵情傳回馬尼拉,而非與敵人在海上戰鬥。
“馬丁”號所停泊的位置是在一條小河的入海口裡,大部分船身都被海邊樹林遮掩着,從海上的確很難發現它的存在。而這艘途經此地的海漢帆船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提心吊膽的西班牙人等了半天,終於才目送了這艘船消失在西北方向的海面上。而“馬丁”號上的人都很清楚,在那個方向上有一個天然深水海灣,甚至還有少量西班牙移民在那裡定居,但如果現在有海漢帆船在那個區域內活動,這意味着什麼就不言而喻了。
擺在“馬丁”號面前有兩個選擇,其一是趕緊調頭回馬尼拉港,將這個發現報告給胡安將軍,由他來做後續的決斷;另一種選擇是跟上去,看看蘇比克灣是不是真的有海漢艦隊潛伏在裡面。當然了,後一種選擇的風險也會相當大,一旦被海漢人發現,或許他們連撤回馬尼拉的機會都沒有。
船長和隨船軍官對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軍官拍了板,決定要跟上去看看那艘船是不是真的駛進了蘇比克灣。只要確定了這一點,就立刻掉頭回馬尼拉,而不再冒險進入蘇比克灣查探具體的狀況。
但可惜他們還是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等他們重新起錨升帆往西北方向追過去,海面上早就沒有了那艘海漢帆船的蹤影。“馬丁”號追了半天時間,前方已經隱隱可見蘇比克灣狹窄的入口了,卻依然沒有那艘海漢帆船的蹤影,這下可就有些麻煩了。
事前說好的見到那艘船進蘇比克灣就撤,但一路追到這裡根本就沒見着目標,那現在是進去還是不進?如果就這麼打道回府,那要如何向胡安將軍報告此事,難道和他說跟蹤跟丟了目標,然後因爲擔心蘇比克灣裡藏着海漢艦隊,沒敢進去就溜回來了?
西班牙帝國的尊嚴不允許他們就此放棄,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馬丁”號上的人們迅速統一了意見,決定還是要進入蘇比克灣探個究竟。同時他們決定如果在海灣內發現了海漢帆船的蹤跡,哪怕就只看到一艘,也立刻掉頭離開,決不在裡面耽擱。對於海漢戰艦的可怕航速,他們還是有所瞭解的,要是被對方發現後銜尾追擊,那脫身的機會就會大打折扣了。
蘇比克灣的入口航道寬度大約五千米,而在航道正中間有一個名爲格蘭德的小島,將這個入口航道一分爲二。這個面積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小島被密林所覆蓋,看起來與菲律賓羣島常見的無人島並無兩樣。但實際上已經抵達此地的顏楚傑部在島上部署了一個偵察班,並且帶了便攜式電臺上到島上,對進出港灣的航道口進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監控。島上的制高點雖然只有不到海拔百米,但加上軍用望遠鏡的輔助,即便是陰天也足以監控海灣外大約十至十五海里的範圍了。
“馬丁”號的到來,自然也不會逃過島上這些監控者的眼睛,還在距離小島十多海里之外的地方就已經被發現了,然後很快設在海灣內的臨時指揮部就接到了警報。
“這下可以抓活口了。”顏楚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倒是很放鬆,既然海漢將前線基地設在了距離馬尼拉灣如此之近的地方,並且還派了偵察船出去活動,當然也就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不過對方既然主動摸上門來,那海漢軍也沒有理由放過他們。
顏楚傑下令讓兩艘裝備了蒸汽動力系統的“探險”級戰船做好戰鬥準備,如果對方不進蘇比克灣就掉頭離開,那就追上去將其擊沉。
不過隨同海漢軍一起來到這裡的葡萄牙軍官卻表示,西班牙人必定不會調頭離開,這艘船接下來肯定會駛入蘇比克港。
“他們自詡爲海上霸主,怎麼可能不聲不響地走掉,請顏將軍放心,這艘船一定會進來,到時候解決他們會更容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親自參與接下來的行動,我的人也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這次葡萄牙派來的這名中年軍官名叫西芒,據說以前也是在歐洲戰場上廝殺過的真正軍人。不過後來似乎因爲一些私事得罪了西班牙貴族,在軍中待不下去了,纔會跑到遠東來求生活。如今有機會跟西班牙人過過招,這個西芒一路上都是十分興奮,巴不得能夠早日與西班牙人交戰,以報復當初在歐洲被西班牙人羞辱的舊怨。
顏楚傑對西芒的主動請戰並不意外,從三亞出發以來,他當然也能感受到此人的求戰心切。不過這也正是顏楚傑所擔心的地方,西芒與西班牙人交戰的心情如此迫切,有可能會影響到他在指揮過程中的判斷,這並不是顏楚傑所樂意看到的狀況。但眼下這個目標僅僅只是一艘武裝商船,又有海漢海軍協同行動,倒是的確可以交給葡萄牙人去練練手熱下身,免得進了馬尼拉灣之後直接開打可能還進入不了狀態。
“那好,召集你的人準備出戰,但行動過程中必須要接受我軍指揮,你有問題嗎?”顏楚傑很快便下定主意,徵求西芒的意見。
西芒當然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雙方在這次合作行動中的分工是早就定下來了,海漢是主導者,而葡萄牙的參戰人員必須聽從指揮。如果他拒絕顏楚傑的要求,那對方當然也有理由不安排他出戰了。
靜待了半個小時之後,從格蘭德島上傳回的消息證實了西芒的判斷是正確的,那艘西班牙帆船放慢了航速,沿着海岸線悄無聲息地接近了馬尼拉灣,看樣子是真打算進來探探虛實了。
海漢艦隊的船隻都停靠在蘇比克灣東側的一處海灣內,從進來的航道處是無法發現這些船的存在,只能在駛入蘇比克灣一定深度之後,才能看到這裡的真相。
“馬丁”號戰戰兢兢地進入了蘇比克灣,向北行駛了一段距離之後,終於見到了從東側港灣中氣勢洶洶衝出來的四艘帆船,兩艘是海漢制式戰艦,另外兩艘卻是葡萄牙帆船。而在這四條船背後的海岸,可以隱約看到密密麻麻停靠在岸邊的船還有好幾十條之多。
“升帆!調頭!”
“馬丁”號的船長這次不等隨船軍官下命令,立刻便主動行使了指揮權。這個時候再不趕緊逃跑,恐怕就出不了蘇比克灣了。而對於他的這個舉動,隨船軍官也沒有表示任何異議,看到藏在港灣裡的那支海漢艦隊,他是半點戰鬥的心思都沒了。如今最要緊的是將這個情報送回馬尼拉城,好讓岸上的守軍有所準備,至於西班牙帝國的尊嚴嘛,在大局面前可以先暫時放一放。
但想要逃離此地,也絕非一件易事,那兩艘葡萄牙帆船倒也罷了,真正可怕的是冒着濃煙的兩艘海漢戰艦,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拉近與“馬丁”號之間的距離。
“上帝啊!那究竟是什麼怪物!”面對從後面追擊而來的海漢戰艦,西班牙船長只能發出了無奈的哀鳴,他實在不理解對方爲何能夠擁有這樣的航速,自己這艘所謂的快船跟對方一比,簡直就是老牛拉破車的感覺。
照這樣的速度一追一逃,“馬丁”號頂多能再逃個小半天時間,就鐵定會被對方追上。“馬丁”號爲了追求高航速,在建造的時候就有意削弱了船體的防護力以減輕船重,到時候被對方追上來,以“馬丁”號這薄皮小身板,恐怕是經受不住一輪抵近的炮擊。
然而讓“馬丁”號上的西班牙人真正感到絕望的還不是屁股後面追過來的這兩艘海漢戰艦,而是另有其人。在船頭眺望前方海面的隨船軍官從望遠鏡裡看到剛纔經過的那條進入蘇比克灣的航道上,突然出現了一艘懸掛海漢雙色旗的黑色帆船,航速甚至比背後追來那兩艘船還要快得多,正朝着“馬丁”號迎頭撲來。
“這又是什麼東西?”
雖然望遠鏡裡看不真切那艘船上的狀況,但那艘船所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卻是非常明顯。可如今這種局面,再調整方向去繞圈子避開對方就勢必會讓後面追來的兩艘船佔了便宜,索性便直接衝過去,反正對方肯定也不會撞上來。
撞當然是不會撞了,但在兩船距離還有數百米的時候,對方那艘船上的火炮就率先開火了。遠距離開火在這個時代的海戰中算是一種示威的舉動,因爲畢竟艦炮射程和精準度都很有限,交戰距離稍遠就沒有什麼實際威脅可言了,所以“馬丁”號上的人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慌張。
然而這第一發炮彈就準確命中了“馬丁”號的右舷,並且在船身上開出了一個臉盆大小的窟窿。炮彈在橫向打穿了整個船身之後,在左舷又砸出了一個直徑超過一米的大洞。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兩個窟窿都在吃水線以上,暫時還沒有讓“馬丁”號進水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