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能否戰勝西班牙,執委會和軍方自然是有着十足的信心,畢竟這次作戰調集了目前海漢軍中的大部分精銳部隊,事前又準備了將近一年之久,可以說能做到的準備工作幾乎都已做到了極致,而且陸海兩軍司令都會親自出徵指揮,這場戰爭沒有理由會出現其他結果。
但打完這場仗之後,從馬尼拉獲得的短期收益是否足以填平此次行動的軍費開支,這可就不好說了。海漢軍不可能放任將士在城破之後肆意擄掠當地民衆,頂多也就只是將西班牙人及其走狗的財產充公,但根據事前從當地蒐集的情報來估算,這部分的收益還不見得能讓這次行動有所盈餘。特別是總督阿拉貢內斯的財產,據說縮水得極爲厲害。
從長遠戰略來看,打敗馬尼拉城的西班牙人算是掃清了今後在南海擴張的一大障礙,海漢利用呂宋島能夠創造出的價值當然會遠遠超過這次花銷的軍費,但對於一向精於計算的海漢來說,短期收益可能還彌補不了軍費支出的數目,這無疑是一個極大的遺憾。
雖然海漢的富庶程度在整個遠東地區都能排進前幾位,但與其地位相當的是軍費開支也大得驚人。按照歷年的國家財政統計來看,軍費開支幾乎是年年都保持着支出榜第一位。由於一直堅持走精兵路線,海漢花在訓練和裝備方面的開支十分巨大,加之海外戰事連年不斷,所以軍費甚至超過了大明這樣的大國。不客氣地說,海漢軍能保持戰無不勝的成績,的確是用大量的金錢堆出來的。
而這次攻打馬尼拉的行動,戰場雖然不及遼東或者馬六甲海峽那麼遙遠,但參戰部隊的規模卻是建國之後最大的一次,國防部甚至不惜暫時將南北兩頭守衛邊疆的精銳都調回南海蔘戰,所提供的補給保障也全是按照最高標準執行,在這次行動中投入的軍費開支,其實是要遠大於在海漢版圖的邊陲作戰。如果單純從經濟角度考慮的話,這次的行動的確是有點賠本賺吆喝的味道。
“出發前施耐德專門跟我打了招呼,要我在攻破馬尼拉城以後刮地三尺,把值錢的東西都蒐羅回三亞去。”顏楚傑聳了聳肩道:“我說我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刮地皮的,要去你自己去,老子管不了那麼多!”
圍在他周圍的軍官們頓時都露出了會意的笑容,不過另一方的當事人也是執委會的大首長,可沒誰敢不知好歹地笑出聲來。以顏楚傑的身份自然可以在嘴上開開玩笑,但他們這些下屬還是得保持足夠的敬意才行。
這次從三亞出發的部隊是由國防部長顏楚傑親自指揮,同時他也是這次行動的前敵總指揮。在前往馬尼拉的途中,也少不得要將麾下的高級軍官們聚集到旗艦上,抓緊時間對現有的作戰計劃進行最後的推演,務求要達到萬無一失的效果。到了休息時間,顏楚傑便隨意講些執委會高官們爲這次行動作準備的趣事,衆將官也就捧場地笑上一笑,權當是會議間隙的消遣了。
相較於南北兩路軍中調集的各支精銳,反倒是從三亞出發的這支混編部隊的組成沒有那麼扎眼。這批人馬幾乎全部是從駐防海南島的各支部隊中抽調出來,而非特戰營、騎兵營之類帶有濃重的指揮官個人色彩的特種部隊。換句話說,這支部隊纔算是海漢軍真正平均戰鬥力的代表。
顏楚傑對於這一點當然最爲清楚,海漢的各支精銳部隊幾乎都常年在海外執行作戰任務,而駐守海南島的部隊一般是與海外駐防部隊定期進行輪換,雖然實戰的機會不如精銳部隊那麼多,但也基本都有過在海外作戰的經驗。要說戰鬥力,跟特戰營這類精銳自然是有差距,畢竟訓練、待遇、作戰經驗和武器裝備都要差了一截。但如果是與明軍或者西方殖民者的武裝作比較,那依然要強出對方不少。
執委會和國防部也不希望這次的風頭全被駐外將領們給搶去了,所以在後續的作戰安排中,這些相對“普通”的部隊也會肩負一些關鍵性的任務,爭取能夠在戰後獲得軍功表彰,以平衡軍中的勢力。否則每次對外戰爭都是幾支精銳部隊立功受獎,軍費也因此不得不向他們大幅度傾斜,優先將最好的武器裝備給他們,這樣長期發展下去並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當然國防部要找平衡,也不可能故意去限制這些特種部隊的發展,那樣只會招來將領們的不滿和抱怨。國防部所能做的,也只是找機會讓普通部隊多多出戰了。顏楚傑身爲國防部長,也不好偏袒哪一方,但在戰前的歷次準備會上,他已經向參戰的軍官們大致透露了高層的意圖,雖然話沒有說得很透,但想必有心人都能體會到這番安排的苦心了,剩下的就是看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是否爭氣了。
雖然三路大軍各走各的,但好在海漢還掌握了電報這個通訊手段,所以在行軍途中倒是可以實現信息同步。三支艦隊每天行進的航程多少,與原定的航行計劃相差多少,基本上都能保持即時互通。而顏楚傑和王湯姆也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計算好每支艦隊的行程,儘可能地讓三支艦隊能夠同步抵達目的地馬尼拉灣。
按照海軍制定的計劃,三亞和金蘭灣出發的兩支艦隊到馬尼拉灣的航程相仿,途中大概都需要六天左右,而從高雄港南下的北路軍稍稍近一點,正常來說要比另外兩支艦隊的用時少一天左右。而海軍爲了能夠實現三支艦隊同時抵達的計劃,在制定航程時特地留出了寬餘的時間,以免艦隊在海上遇到不利氣候而耽擱了航程。
在海漢大軍向馬尼拉開拔的同時,馬尼拉城中的民衆對於即將到來的戰事依然毫無覺察。雖然馬尼拉當局已經隱隱察覺到了局勢不妙,但爲了保證本地的治安秩序不會變亂,並沒有向民衆作出預警。對於近期到港的船隻數量急劇下降,總督府作出的解釋是大明東南沿海在前段時間遭遇了颱風和海嘯襲擊,許多港口和船隻都受損嚴重,纔會導致了近期沒有什麼外來商船到埠進行交易。
這個解釋對於消息閉塞的本地民衆來說,似乎也算是說得過去,畢竟天災無法避免,或許過段時間就會慢慢恢復到正常狀態了。倒是有些西班牙商人暗暗後悔,早知道最近來自大明的貨源會出問題,自己安排運回國的上一批貨就應該先漲個價再說。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對於外界的消息都毫不知情,比如海漢安全部派駐到馬尼拉城的情報人員,就很清楚目前港口這種蕭條的景象可並非氣候災害所致,而是海漢在大明沿海港口向海商們施加壓力的結果。除了極少數爲馬尼拉當局跑腿的商人之外,哪還會有什麼人願意冒着得罪海漢的危險,在這個節骨眼上繼續來馬尼拉與西班牙人交易。
冉天祿是馬尼拉城外一間商棧的負責人,按照在官方登記的資料,這間名爲“潮升”的商棧是隸屬於廣東潮州某位海商的財產,而冉天祿則是被指派到這裡擔任大掌櫃一職。貨船每兩月一次從潮州運來大明的物產,由“潮升”商棧分批販賣給本地的西班牙人。而冉天祿也會看市場行情不定期地從本地購買菸葉和食用香料,讓貨船帶回廣東發賣。
“潮升”商棧已經在本地經營了兩年多時間,在此期間一向安分守己,對馬尼拉當局徵收的賦稅也都是按時足額繳納,冉天祿甚至還定期向城內的西班牙教堂捐獻善款,這一點深得本地德高望重的布蘭科神父推崇,甚至不止一次勸說總督阿拉貢內斯,要他批准讓本地信奉上帝的漢人能夠申請加入西班牙國籍。
當然了,這只是不懂政事的布蘭科神父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他也不想想,如果漢人因爲信教就能加入西班牙國籍,那今後是不是就能享受跟西班牙國民一樣的待遇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馬尼拉當局每年能夠從漢人手中徵收的賦稅就會減少大半,而這個損失的主要承擔者正是總督阿拉貢內斯本人,他怎麼可能會贊同布蘭科神父的建議。
除此之外,冉天祿本人當然也並沒有要加入西班牙籍的打算,他除了潮升商棧大掌櫃這個身份之外,還有另外一重隱秘身份就是海漢安全部南海事務司特別行動科的幹員。他在馬尼拉城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向西班牙教堂捐款,與神父搞好私人關係等等,目的都是爲明面上的身份作掩護。
而這些措施也的確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西班牙人雖然對漢人移民不太看得上眼,但像冉天祿這種能夠得到神父青睞的漢人,那自然態度也是有所不同。冉天祿有錢,又有保護傘,在馬尼拉城就不會再有什麼人會去刻意爲難他。
在被派來馬尼拉潛伏之前,冉天祿已經接受了兩年多的語言培訓,安全部專門從澳門找了一名曾在西班牙境內生活多年的葡萄牙教師來對他進行輔導,務求他在馬尼拉的情報工作不會因爲語言問題而產生障礙。
即便如此,冉天祿在初到馬尼拉時也還是裝出完全不懂西班牙語的樣子,直到開始接觸布蘭科神父之後,才慢慢裝作是自行學習的成果,開始一點一點地顯露自己掌握的會話。而布蘭科神父不知其中奧妙,只認爲這是冉天祿信奉上帝之後出現的神蹟,否則他實在無法想像一個漢人能夠如此快速地學習他的母語。
冉天祿在得到布蘭科神父的特許之後,便能自由參加教堂舉行的各種宗教活動,而在這個環境中,他就毫不費力地從本地的西班牙人口中聽來了許多有價值的情報信息。就連去年與海漢交戰後總督阿拉貢內斯設法籌款在國內活動這種消息,他也是從教堂裡幾名西班牙富商的閒聊中聽來的。
不過冉天祿也明白,這種情報就算蒐集得再多,其實對於自己仕途的幫助也極爲有限,除非兩國再次交戰,否則他送回三亞的這些情報在讓上級過目之後,也只有送進資料室存檔的份。但以他的能力肯定無法挑動兩國爆發戰爭,也只能慢慢等待時機。好在這個等待的時間並不算太久,幾個月之前他終於接到了上級發來的指令,要他加緊收集本地的軍政情報,並在年底合適的時候伺機擾亂馬尼拉的社會秩序。
當時他所接到的命令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時間表,但直覺告訴他戰事將近,期盼已久的表現機會也即將到來了。如果在這次的戰事中能向軍方提供一些關鍵信息,他相信戰後應該就能獲得升遷的機會了。
海漢發兵來打馬尼拉城,那最需要的情報大概就是本地的城防部署狀況了。但冉天祿主攻的社交關係是布蘭科神父,這位老兄跟那幫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軍官關係並不密切,想從神父這邊打聽到關鍵性的情報是不太可能了。
不過冉天祿自有計劃,在1632年的巴達維亞戰事中,他的一位同僚成大朋,同樣是以商人身份潛伏在巴達維亞城內,當時便以“勞軍”的名義,收集到了巴達維亞的城防信息。雖然當時荷蘭人的對手並非海漢,而是馬打藍大軍,但成大朋當時所蒐集到的情報仍然是爲海漢摸清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實力提供了詳細的參考資料。
勞軍這種事,只要有錢就能辦,冉天祿平時又跟西班牙人走得比較近,所以他來出這個頭也不會有人懷疑他的目的。至於相應的開銷,冉天祿相信就算是安全部部長何夕來這裡,也同樣會認爲花一筆錢買到城防情報是千值萬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