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買大明官員的手段,無非就是威逼利誘加上人情拉攏這幾個老套路,海漢在長期跟大明官員打交道的過程中已經總結出了許多行之有效的辦法,針對不同心態的大明官員,都會有相應的套路。張千智通過簡單的接觸之後,認爲費策賢應該是屬於謹慎型的官員,輕易不會收受海漢給出的好處,不過如果能夠隱蔽而穩妥地完成利益輸送,這人也未必能夠抵擋得住糖衣炮彈的誘惑。
所以在參觀勝利港商業區的過程中,張千智一直不斷地介紹着本地的貿易狀況,並且不時地暗示費策賢,在三亞的繁華景象背後有相當多的大明官員參與進來並從中獲利。雖然這種手段不太可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在潛移默化之下,張千智確信一定可以對費策賢的價值觀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人無完人,就算這位京城來的大明使節政治立場再怎麼堅定,也必然會有他所需要的東西,海漢所需去做的就是給出具有針對性的條件,讓其逐步妥協,最終與海漢統一步調和立場。
費策賢也不是完全沒有心動,只是他初來乍到,也不敢確信張千智說的這些有的沒的到底是真是假,有幾分可信程度,自然也就不敢輕易表態,甚至連搭話都不太敢。畢竟他還不是很確定,這張千智到底是真導遊,還是有另外一重更爲敏感的身份,要是說錯話就有可能變成了把柄。
張千智的眼光看得很準,謹慎無大錯就是費策賢的人生信條之一,特別是來到與大明關係極爲微妙的海漢國,他更是時時處處都保持着小心,少說多看,免得犯錯。張千智的暗示,他豈能聽不出來,只是這種小便宜肯定貪不得,否則後續的麻煩只怕是無休無止,像福廣兩地的地方官員一樣落入海漢的掌控。
費策賢出使海漢是抱着一顆報國之心來的,至少到目前爲止,在海漢國大發橫財並非他的目標之一。他更希望能夠在談判桌上爲大明爭取到更多的利益,而不是利用使節的身份中飽私囊,替自己撈取好處。在從京城出發之前,他就已經得到了承諾,在任期內如果能夠爲大明拿回被海漢實際控制的沿海地區,那麼朝廷必定會論功行賞,別說升行人司司正,就連禮部侍郎也是有機會的。
費策賢如今才三十八,在任當三年到五年的駐海漢大使也不過四十多點,如果能在這個年紀就出任禮部侍郎,那今後繼續往上走的機會還是相當大的。而當下爲了眼前的一些蠅頭小利就放棄原則,那就等同於放棄了自己看起來還頗有希望的仕途前景,這在費策賢看來並不划算。錢財與仕途擺在一起,費策賢還是更願選擇後者作爲自己奮鬥的目標。三亞這地方或許的確是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但費策賢對於物質方面並沒有太高的要求——至少現在暫時是這樣。
張千智只是帶着費策賢在景觀大道上隨便逛了幾條支路里的店鋪,便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了。張千智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提醒費策賢先回迎賓館,稍晚一些外交部應該就會派專車來接他去勝利堡赴宴了。
費策賢也知道正事要緊,這繁華的城區固然讓人流連忘返,但今後要在海南島常駐,有的是時間慢慢逛,倒也不急於一時。當下便向北折返,回到勝利廣場下車的地方,乘車返回迎賓館。
果然回到住處沒過多久,寧崎便代表執委會和外交部來登門邀請他前去勝利堡赴宴了。此時費策賢已經換下了剛纔外所穿的便服,換上了自己的官服,既然是與海漢國高官會晤,他就必須要拿出大明使節的樣子了。哪怕沒有打算在這裡使用外交儀仗,但自己的身份還是要表明的。
對於勝利堡這個充滿神秘感的地方,大明的情報機關也花了很多工夫來蒐集相關信息,但所掌握的也僅僅只是一些比較表面的東西,比如佔地多廣,城牆多高,城防工事如何,真正涉及勝利堡內部,特別是執委會的運作狀況,有價值的情報卻是少之又少。雖然在此之前早就有其他大明官員進入過勝利堡,但朝廷卻並沒有獲得過什麼詳細的回報,由此也可見凡是以前進過這地方的大明官員,基本上都是被海漢拉攏的對象了。
勝利堡在建成之後就沒有再進行大規模的擴建,但隨着各個部門機構的完善,小小的堡壘中已經容不下了,而且每日進進出出的歸化民太多,也不利於安全。所以近幾年逐步將這些機構的辦公地從堡內遷出,安排在了勝利廣場周邊地區。而在國家機關任職的穿越者們,也早就不再在堡內居住,大部分時間都是工作完之後就各自回家了。
如今的勝利堡內除了執委會、國防部等少數重要機關之外,再有就是被執委會視爲核心機密的大數據中心。此外堡內依然保留了武器庫房和臨時居所,有緊急狀況發生時,勝利堡依然是整個海漢國裡最安全的地方。
費策賢也曾聽說過,勝利堡裡的建築極爲樸素,並沒有像大明紫禁城一樣修建金碧輝煌的宮殿,這與海漢富有的形象似乎不太一致,但費策賢看這勝利堡的佔地面積,也的確不便修築太大的建築物。進到勝利堡內,目力所及之處,全是一棟棟的灰磚小樓,雖然環境還算乾淨清幽,但作爲一個強大國家的中心也未免太寒酸了一些。別說跟紫禁城比,就算是分佈大明各處的十幾處王府,也要比這勝利堡看着高檔多了。
“費大人看樣子對勝利堡有些失望啊!”寧崎帶着費策賢進了勝利堡,看其表情便能猜到心中所想了。
費策賢連忙應道:“寧大人誤會了,在下只是感嘆貴國如此富有,這核心之地卻是如此樸素,反差實在太大了。”
寧崎解釋道:“勝利堡其實地標意義更大一些,外界都認爲這裡是海漢國的核心地帶,但實際上僅僅只是一處辦公場地而已,跟貴國的皇城概念是不一樣的。平時也就是用來開開會,商量一下國家政事,也沒什麼必要把這裡弄得太豪華。時間長了,我們這些人也習慣了這個環境,勝利堡估計再過十年八年也還是這樣子不會變。”
寧崎這番話倒不是場面話,海漢現在如果要另行修建一處專門用來辦公的場地倒也不難,只是包括執委會在內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爲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畢竟大部分部門機構都已經遷出了勝利堡有了獨立的辦公場所。既然勝利堡還能很好地履行功能,也就沒有必要畫蛇添足了。
當然了,還有一個不能忽視的原因,就是勝利堡內一些設施如果要進行搬遷,將會是非常麻煩的事。數據中心和通訊中心都位於勝利堡內,這兩個部門都是動一發而牽全身的存在,甚至有可能在短期內影響到海漢國的運行和政務處理。執委會不想自找麻煩,索性便繼續沿用勝利堡作爲權力中心了。
而在勝利堡內設宴招待,這已經算是海漢對待外賓很高的禮遇了,雖然費策賢只是一名從七品的官員,但因爲他是代表大明而來,海漢方面還是給予了足夠的重視,光是這頓接風宴,執委會就有寧崎、施耐德、顏楚傑三人出席。本來陶東來也要參加,但因爲田獨工業區的軍火生產線出了一些問題,他跟白克思必須去到現場處理,就只能錯過與大明使節在第一時間見面了。
不過這對費策賢來說,這樣的待遇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主管外交、商貿、軍事的海漢高官一同出席接風宴,這讓他都覺得有點飄了。這起碼說明海漢對自己的到來給予了足夠的重視,不會隨隨便便打發自己。
當然了,在這種初次見面的外交場合,也不太可能談及兩國之間的敏感話題,雙方都頗有默契地沒有主動提及領土爭端、人口流動、軍事援助這些需要進行談判磋商的領域,只是隨便閒聊一些費策賢在來海漢途中所經歷的各種風土人情。那些真正重要的爭議話題,自會有後續的漫長談判來讓雙方慢慢討論,到時候各有立場,就未必有當下這種輕鬆愉快的交流氣氛了。
宴席的菜品是標準的“海漢風”,講究食材的新鮮和各種香料調味料的運用,這對於已經到了海漢數日的費策賢來說,其實也算不上什麼新鮮的體驗了。但費策賢也不得不承認,這勝利堡裡安排的宴席的確更爲講究,雖然他還不算是什麼真資格的老饕,可也能感受到這至少要比之前在海口城吃到的宴席要高出不止一檔。
費策賢一邊與三名海漢高官閒聊,一邊也在留意觀察着這三人的作派。寧崎談吐斯文,毫無疑問是典型的文官;顏楚傑氣質沉穩,又帶有軍人特有的肅殺之氣;施耐德則處處透出精明,不愧是主管商貿事務的官員。最讓費策賢感到驚訝的,是施耐德與漢人有着明顯差異的樣貌,但聽其說話又與漢人無異,整個人的反差頗大。
不過這三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上位者的氣勢,這種東西是僞裝不來的,只有長期身居高位的人,才能慢慢養出這種無形的特質。費策賢久居京城,見過不少朝廷高官,對此也算是深有體會,眼前這三名海漢高官在談吐氣質方面,的確都是上上之選,而且費策賢能感覺到他們的眼光見識,甚至還在朝廷那些大學士之上,因爲他們閒談間所透露出對大明國情的瞭解程度,可是絲毫不亞於大明朝堂上的大人物。就連中原農民軍叛亂的戰事進展,這些人也是瞭如指掌。
費策賢能想到唯一的合理解釋,就是海漢在大明境內擁有大量的情報來源,而且這些情報的可靠程度相當高,極有可能並非來自於民間。聯想到海漢在東南沿海地區的影響力,費策賢認爲或許是朝廷中就有一些高官與海漢有秘密往來,否則他們何以得知那麼多秘而不宣的事情?
實際上海漢這邊所掌握的信息,大多還是來自於大數據庫中的記載,這些內容幾乎都是原本的史實,自然會讓不知內情的費策賢感到震驚了。北方中原地區目前受到海漢影響並不明顯,所以依然還是按照原本的歷史走勢在發展,寧崎等人談及這個領域,自然頭頭是道了。
席間寧崎等人也沒有向費策賢多勸酒,倒是費策賢主動出擊,頻頻向三人敬酒示意。要說起來這個接待陣容已經算是超規格了,他雖然遠來是客,但級別卻低於主人家太多,只能把姿態放低一些,以爭取更多的主動權。
“等費大人安頓下來,方便的時候就可以去看看我們安排的使館用地,考慮一下選址的事了。”宴席臨近尾聲的時候,寧崎終於主動提及了正事。當然他所說的“選址”並非是讓費策賢在三亞自己挑選地方,而是在三亞與海口之間選一處地方,作爲大明使館的落腳地。
費策賢連忙應道:“有勞寧大人,在下只需休息一晚,明天便可去辦理此事。”
對費策賢來說,建使館這事越快越好,使館建好才能向外界表明大明的態度,後續與海漢展開外交磋商和往來也才名正言順。而且今天在勝利港商業區轉了一下午之後,他心裡已經有了計較,海口離大明雖近,但論繁榮程度的確離三亞還差得遠,而且這裡離海漢的權力中心更近,各方面的信息來源也更多,如果要掌握海漢的最新動向,將使館設立在三亞纔是最爲明智的選擇。
宴席結束之後,費策賢告辭離開,依然是乘坐專用馬車返回了迎賓館。他仔細回想自己先前在宴席上的表現,覺得沒有什麼遺漏之處,這才放心洗漱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