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當然也有類似於三亞迎賓館這種接待外國使節的機構,不過要論居住環境、傢俱器物、服務質量,就遠遠不及這海漢人做得周全了。當然了,大明的接待機構是座落在京城裡,周邊都是各種衙門,根本就沒什麼風景可言,哪比得了三亞迎賓館這依山傍海的美麗景色。站在所住這棟房子的二樓陽臺上,所擁有的開闊視野就能讓費策賢將整個三亞城區盡收眼底。
至於房子裡的陳設,精細瓷器和貴重木器之類的東西倒也罷了,京城裡從來不差這些玩意兒,但門窗上安裝的一尺見方的平板玻璃卻是讓費策賢歎爲觀止,而且屋內的衛浴設備都非常舒適,除了抽水馬桶之外,還有每天定時供應的洗浴熱水,扭開龍頭就自動流進浴缸了。據迎賓館的工作人員介紹,本來熱水是全天供應,只是最近因爲北部灣天氣惡劣,從安南黑土港到三亞的運煤航線受到影響暫時中斷,所以迎賓館用來燒熱水的鍋爐也就只能減少使用時間了。
至於飲食,費策賢就更加挑不出毛病了,他是廣東潮州府出身,但已經去了北方十年,如今在飲食方面更習慣北方的口味,而這迎賓館裡竟然還能供應正兒八經的北方面食,以及花樣繁多的菜式。看得出海漢爲了迎接他們這支來自京城的使團,在準備工作方面也是下了不少功夫。這一方面滿足了費策賢小小的虛榮心,認爲自己得到了對方足夠的重視,另一方面也讓費策賢對海漢的國力有了新的認識,因爲他知道南方基本不產麪粉,南方人也沒有食用麪食的習慣,而三亞這裡所準備的麪粉肯定是從北方採購回來的,這種講究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費策賢一行人是在上午抵達三亞,中午便在迎賓館簡單吃了一頓。按照海漢官方的安排,正式的接風宴將在晚間舉行,所以費策賢一行倒是還有半天時間可以慢慢休整一下。而費策賢是個待不住的人,吃完午飯便打算要去城區轉悠一下。在向迎賓館的外交官員提出申請之後,很快便得到了許可,不過還是給費策賢劃定了活動範圍只能在勝利大道上,而且還派了人以導遊的名義與費策賢同行,充當嚮導之餘也可實時監視費策賢的動向。
費策賢對於這種安排沒有表示異議,他知道海漢人對情報安全極爲警惕性,歷年來大明軍方、錦衣衛、東廠等機構派駐到海漢的情報人員折損率非常高,光是錦衣衛登記在冊的失蹤人員就多達二百餘人,這還沒算上那些沒有官府正式編制的外圍情報人員。費策賢也知道海漢安全部的存在,這個名字對於大明的情報機關來說就如同閻王殿鬼門關一般,只要是被安全部盯上了,就極少再有從海漢脫身的機會。
在抵達海漢之後,有多少安全部的人在暗中盯着自己,費策賢也沒數,但他知道這些人必定存在於自己周圍,而且在自己出使海漢期間的每一天都會如此,與其抗爭,倒不如早點適應這種被監視的生活,這也是他來海漢之前就已經做好的覺悟。
於是在海漢安排之下,費策賢只帶了兩名隨從人員,跟着導遊乘馬車出了迎賓館,向南來到了勝利廣場。爲大明使節擔任導遊的是一名叫做張千智的年輕人,這個名字對於費策賢來說當然十分陌生,但他在海漢情報系統內部卻是名氣頗大。張千智算是何夕的親傳弟子,當年跟隨何夕一同前往廣州創立駐廣辦,可以說是第一批戰鬥在一線的歸化籍情報人員。後來回到海南島之後便繼續在安全部內任職,曾在1631年破獲儋州刺殺案的過程中立下大功,得到過執委會簽發的嘉獎令。
張千智雖然才二十多歲,但在安全部裡已經算是資歷最老的員工之一,而他目前所接到的最新任務,便是負責監視剛剛抵達海南島的大明使節費策賢。對這個任務的重要性,不需何夕多做解釋,張千智自己也能理解,所以爲了慎重起見,他甚至親自出馬扮演外交部安排的導遊角色。不但要就近監視費策賢的一舉一動,而且他希望能夠通過接觸瞭解這個大明官員的心態和爲人處世風格,以便能爲海漢高層的外交決策提供參考。
以張千智對三亞的熟悉程度,要扮演一名導遊並不存在太大的問題,而且他早年曾在廣州待了一段時間,跟着何夕拜會過廣州各路官員,對於這些的習慣、作派、心態都比較瞭解。對於這位新來的大明使節,張千智也已經準備好了套路。
“費大人,這裡就是勝利廣場了,廣場的北邊就是我們海漢國的權力中心——勝利堡!之後執委會的各位首長就將在那裡接見費大人。”張千智很嫺熟地向費策賢介紹起這裡的景況:“廣場東邊是各個衙門辦公所在地,工業部、農業部、外交部、司法部都在那邊,西邊是交通部、文教部、民政部、海漢銀行,南邊就是三亞最爲繁華的景觀大道了。”
“國防部不在這邊嗎?”費策賢聽得很是仔細,立刻便追問了一個問題。
“國防部是在勝利堡裡。”張千智應道:“如果費大人對國防部感興趣,到時候也可以向外交部申請去參觀一下。”
“這個……也能去參觀?”費策賢以爲自己聽錯了,海漢國防部就是如同大明兵部一樣的存在,是國之利器,怎麼能讓外國使節進去參觀?
“能去的。”張千智點點頭道:“只要費大人想去,應該就會有相應的安排。”
費策賢倒是沒想過海漢居然如此放鬆,還能允許外國使節參觀國防部這樣的要害部門,他差點就脫口問出能不能去安全部參觀一圈。
當然了,別說國防部,就連廣場周邊的這些衙門,那也得先申請到許可之後才能進去參觀,所以費策賢當下也只能走馬觀花地看看了。
“聽說貴國當初修建這個廣場,便是爲了方便在勝利堡前閱兵?”費策賢繼續提問道。
“的確是有這個用途。”張千智肯定地回答道:“每年國慶日,三亞本地都會舉辦閱兵式,軍隊會從港口方向經景觀大道來到勝利廣場,然後接受首長們的檢閱。不過這廣場也不盡然就只是用來閱兵,費大人請看,平日裡這廣場上就非常熱鬧,是民衆日常消遣走動的場所。”
其實不需張千智提醒,費策賢自下車之後就一直都在觀察這處廣場上的情形。雖然這地方距離海漢權力中心勝利堡僅僅就是一牆之隔,但這裡並沒有像京城裡的紫禁城外那樣戒備森嚴。這裡有賣藝耍猴戲的,有文人聚在一起激辯時事,有商家拉着橫幅搞促銷活動,有小販走動吆喝販賣糖葫蘆,有民衆三五成羣閒逛,也有如他一樣剛到三亞,帶着一臉興奮神色東張西望的外來者。
由此可以看出,海漢的統治者們並沒有將勝利堡之外的這片廣場列爲禁地,這可能是他們平易近人的一種表現,但費策賢更願意將其理解爲海漢高層對本地治安狀況擁有足夠的信心,所以纔不需要在這裡設立禁入區。
“那平日貴國的首長們會外出活動嗎?”費策賢好奇地問道:“會不會引來民衆圍觀?”
“當然會出來啊,景觀大道每天都能遇到幾位,就算是執委會那幾位大首長也常在這附近走動,民衆見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會再有圍觀的興趣了。”張千智一邊說一邊注意觀察費策賢的表情和反應,以判斷他詢問此事的目的何在。但費策賢問這個真的只是出於好奇而已,並沒有什麼別的念頭,倒是讓張千智的防備落在了空處。
既然到了三亞,景觀大道自然是要逛一逛的,費策賢早就聽聞這裡的市場十分繁榮,貨物種類之多更是遠勝大明,他當然想要見識一番。
“景觀大道才建成的時候,也就只有臨街這些商鋪,不過這幾年來此開設店鋪的各國商人越來越多,所以商業區也在逐年擴大,所謂景觀大道已經不止是指這條道路兩旁的商鋪,而是對整個勝利港商業區的統稱了。根據去年的統計,僅勝利港這邊開設的商鋪就已經達八百餘家,如果再加上三亞港那邊,整個三亞地區的商鋪數量已經接近兩千家了。”張千智不無自得地向費策賢介紹景觀大道的商業運營狀況。
三亞這些商鋪可不是那種住家戶在門口支個攤賣點針頭線腦、小吃早飯就算數的,很多商鋪實際上並非只是一個鋪面,而是綜合商棧的性質,臨街是鋪面,後面是庫房和居住的地方。類似福瑞豐之類的大商家,其商棧還分了勝利港和三亞港兩處,每處都是佔地數十畝,商棧內除了庫房和居住場所之外,甚至還有自家的車馬行。而那些酒樓、飯店之類的消費場所,就算是起了四五層樓,建了七八進院子,在統計中也是隻算一家商鋪。因此三亞這商鋪的數量聽起來似乎不算太多,但實際經營規模卻遠勝大明的城市了。
而來此投資的外國客商越多,便越是能帶動三亞的商業氣氛和消費能力,已經進入到了一個良性循環的節奏中。外來資本的不斷涌入,讓三亞的區域商業地位也水漲船高,時至今日,南海第一貿易港的身份已經十分穩固,年貿易量已經超過了廣州足足五倍有餘。
對於費策賢來說,這裡的商業氛圍也的確是讓他感到大開眼界,在三亞參與各種貿易活動的的並不是只有漢人,街上到處都可以看到奇裝異服、深目高鼻的異域人士,甚至連有些店鋪都是這些外國人開的。費策賢在禮部這些年雖然也見識過不少外國人,但數量恐怕還沒這裡隨便逛上一圈見得多。他不禁有些好奇,海漢是如何管理這種魚龍混雜的局面。
費策賢向張千智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張千智解釋道:“我國有非常完善的外來人口登記制度,所有來到三亞的外國人,都必須先登記身份,才能進入城區活動。如果要在三亞長時間駐留,那就還得辦理相應的手續。所有進入三亞的外國人都必須遵守我國的法律,一旦有違法之舉,我們可不管他是來自哪一國的,一律按海漢法律進行懲治。時間一長,這些外國人口耳相傳,自然也就知道哪些事情做得,哪些做不得。”
費策賢道:“聽聞海漢一向鼓勵移民入籍,那又要如何分辨哪些是外國人,哪些是海漢人?”
“我國國民都隨身帶有身份號牌可供分辨。”張千智一邊說一邊伸手從脖子上拉出了項鍊,向費策賢展示了一下掛在頸項上的號牌:“此物乃精鋼所制,不易損毀,上面刻有每個人的專屬編號,一查便知真假。”
費策賢道:“雖是精鋼所制,但也能造假吧?”
張千智正色道:“海漢法律對此有專門規定,凡製假身份號牌者,死罪。聽說這些年抓到的製假者也有那麼幾個,不過都不是海漢國民。”
大明錦衣衛和東廠都曾經動過這方面的腦筋,製作假身份號牌以安排情報人員混入海漢潛伏下來,但海漢這種號牌所用的材質實際上是一種合金,不管怎麼仿製,號牌材質卻終究沒法做到一模一樣,因此最後都不免會暴露身份。在折損了一些人手之後,大明這邊便放棄了這種手段,改爲安排人手通過移民入籍的方式進入海漢潛伏,雖然過程會耗時更長,但起碼能拿到貨真價實的身份號牌,不用再擔心用假貨導致身份暴露了。
張千智在安全部見過不少類似這樣的案例,對於這方面的狀況也算是比較瞭解。他不確定費策賢問這個問題是試探自己還是真不懂,但還是滴水不漏地作出了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