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策賢在來海漢之前,自然是有兵部官員給他惡補過有關海漢的軍事知識,對於讓海漢軍名揚天下的先進武器,他也是略有所知。事實上兵部也有一些通過各種渠道收集的海漢武器,從早年製造的的火繩槍到現在海漢軍中大量列裝的定裝彈燧發槍,甚至連以前賣到福建的大口徑岸防炮都有。
如果只是進行少量的仿製,那大明的能工巧匠通過完全的手工,也能造得出幾乎一模一樣性能的武器,但成本高工期長,根本無法像海漢一樣實現穩定的量產。而海漢的武器製造技術,對外界一直都是個謎,除了知道海漢在製造過程中大量使用機械加工之外,其他的就一概不知,而且也沒人知道海漢人是怎麼設計出了這些先進的武器。
而對於海漢軍所慣常使用的戰術,兵部也花大力氣研究了很多戰例,但可悲的是海漢的戰術根本無法效仿,因爲這些戰術都是圍繞着大量裝備先進武器的部隊來設計的,哪怕是明軍引以爲傲的火槍營,受火槍兵的編制和裝備所限,也很難照搬海漢的戰術。所以跟很多大明官員一樣,費策賢很想親眼見識一下,海漢軍的實力究竟有多強。
當費策賢看到操場上集合的士兵都是身着布衣,便向邱元問道:“既是演練,爲何這些士兵身不着甲?”
邱元做個手勢道:“阮向前,你給費大人解釋一下這中間的道理。”
旁邊一名軍人立刻上前一步,向費策賢敬禮道:“卑職阮向前,海漢陸軍七營營長,見過費大人。大人,之所以身着布衣,是爲了在作戰中保持士兵的機動能力。只要我們與敵軍保持足夠的交戰距離,那麼不穿盔甲反而更有利於作戰。”
阮向前是安南出身的歸化民,入伍時間極早,海漢當年以安南移民爲班底建的兩個安南營,阮向前就曾擔任過其中的二營營長。阮向前曾經參加過安不納島戰役,以及平定石碌暴亂的行動,立下過不少戰功。而他現在所任職的陸軍第七營,雖然編制與安南營一樣,但作爲真正的作戰主力部隊,地位卻是要高於安南營這種專門給移民提供入籍機會,靠入伍來獲得海漢國籍的特殊編制部隊。
費策賢接着問道:“若敵軍以弓箭射殺,如何?”
阮向前應道:“我軍裝備的槍炮射程都遠勝弓箭,如果兵力優勢沒有達到一定的程度,弓箭兵不太可能推進到他們的射程之內作戰,歷年來我軍的戰例也證明了這一點,在戰鬥中僅憑射程優勢,就可以擊潰對手。”
費策賢又問道:“那若是以騎兵衝陣如何?”
阮向前指向操場邊上堆放的一堆拒馬道:“拒馬、鹿砦、鐵絲網、壕溝,再加上密集的槍炮火力,皆是阻擋騎兵衝陣的利器,若是我方有足夠時間部署陣地,那敵軍就算千軍萬馬也很難衝破我方防線。我軍曾多次在戰場上面對十倍於己的騎兵,也都能做到殺傷對手之後全身而退。”
費策賢道:“若是野外遭遇戰又如何?”
阮向前頗爲自信地應道:“若是野外作戰,我軍也有精銳斥候在部隊數裡外活動,有望遠鏡等特殊工具輔助,可以在很遠距離上就發現成規模移動的敵軍騎兵,能有充分的時間向己方示警。費大人,我這一營兵力,即便是在野外,沒個萬八千騎兵肯定是困不住他們的,而這麼多騎兵要在野外行動,其陣勢之大根本不可能隱藏住行跡。”
費策賢道:“如此說來,海漢軍豈不是毫無破綻可言?”
阮向前應道:“破綻當然是有,但對手也未必抓得住。”對於這個問題,阮向前便很機警地沒有多說了。
不過費策賢其實也知道海漢軍的破綻,故意這麼一問而已。海漢軍最大的問題就是對後勤補給的依賴,以槍炮爲主武器的作戰方式所需的彈藥不是小數目,而且距離大本營越遠就越難補給。比如海漢在遼東的駐軍,其所需的彈藥也依然還是得從海南島這邊運出,千里迢迢走海路運往遼東。如果途中稍有什麼不測,那麼遼東駐軍的彈藥儲備能夠支撐的作戰時間實際上就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只要海漢的對手能夠掐斷補給線,那麼海漢軍的作戰能力就會隨着戰事的進行而明顯下降,沒了槍炮等武器的加成,海漢軍比普通步兵其實強不了多少。只是海漢軍戰鬥力實在太過於變態,大多數對手都是一觸即潰,極少有能真正威脅到海漢補給線的存在。而且海漢軍深知自身短板,所以作戰大多都是在沿海地區進行,儘量避免深入內陸,這樣一是方便通過海運投送部隊和補給物資,二是一旦戰事不利,還可以儘早將部隊從海上撤出來。
而海漢海軍部隊的優勢甚至比陸軍還大,迄今爲止還沒聽說有哪個國家在海戰中佔到過海漢的便宜,要想完全切斷海漢的海上補給線,這可能要比打敗海漢軍這個目標還要困難。於是這種所謂的短板就成了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所有對手都清楚海漢軍的弱點,但在面對海漢軍的時候依然只能感受到絕望。
費策賢的這番提問自然難不倒阮向前,問完之後反而是自己心裡有點慼慼,他也知道這海漢軍官並非吹牛,多年以來海漢軍一直以常勝不敗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這種根深蒂固的自信是有無敵的戰績作爲基礎才能慢慢培養出來的。想通過言語打擊對方的自信,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邱元將這番問答看在眼中,自然明白費策賢的意圖所在。不過他既然敢把這事安排給阮向前,自然也是對其有着充分的信心,果然阮向前沒有讓他失望,乾淨利落地懟了回去,這也讓邱元對這名安南裔的軍官更是好感大增。
陸軍七營爲大明使節準備的操演分爲兩個部分,一是隊列訓練,二是槍炮打靶,可謂是簡單粗暴。費策賢雖然不是軍事專家,但也看得出海漢軍在隊列訓練方面所下的苦功。除了讓士兵要做到絕對的令行禁止之外,海漢軍的步兵戰術也與隊列息息相關,絕大部分裝備燧發槍的部隊,依然需要使用密集的隊列陣形來保證火力密度,平時把隊列戰術練得有多熟,跟作戰中能夠發揮出的戰鬥力水平有着直接的關係。
而觀看槍炮打靶對於費策賢這個文人來說,無疑是極爲刺激的一次經歷。他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如此厲害的武器,於百丈之外便能輕易擊穿鐵甲,準頭和殺傷力都讓他歎爲觀止。而火炮的射擊更是讓費策賢無語,甚至都不需要阮向前再多作解釋,直觀的感受就讓費策賢意識到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在戰場上開火時會有多麼可怕。
“費大人觀感如何?”邱元彷彿是故意挑選了這麼一個時候對費策賢問道。
費策賢沉聲應道:“本官在京城時便聽聞海漢軍有極爲厲害的武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火槍火炮威力巨大,相較於刀槍的確強出不少,也難怪貴軍能有常勝不敗之戰績。不過此物如此暴戾,貴軍還是要謹慎使用纔是,以免造成無辜殺戮。”
邱元道:“製造武器都是爲了戰爭服務,而戰爭又是爲了政治服務,如果所有的問題能夠通過談判得到解決,那麼就不用發動戰爭,也就不需要使用武器了。”
費策賢覺得邱元這話似乎是意有所指,自己這趟來海漢國便是要與海漢高層磋商一系列的外交問題,但聽邱元這口氣中隱隱有些威脅的意味,難不成如果雙方談不攏,那海漢就要對大明使用軍事手段?
但話說回來,海漢對大明動武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海南島會從大明所屬的瓊州島變成了海漢領土,期間也是有數次戰鬥發生。之後海漢在大明沿海各地所佔領的區域也無不伴隨着戰事,只是大明海防羸弱,對於海漢自海上而來的武裝入侵幾乎根本無法抵抗,也無力在中原和遼東之外開闢第三戰場,所以也只能對海漢的行動裝聾作啞了了。
便聽邱元接着說道:“我國一直希望能夠跟大明實現正常的邦交關係,簽訂遼東協議算是爲我們兩國的外交開了一個好頭,但後面還是有很多具體的事情,需要慢慢協商解決。我國雖然有強大的軍隊,但並不希望使用軍事手段來對付大明,我們希望合作,而不是對抗。”
費策賢連忙應道:“本官會將邱大人所說記在心中,既然兩國已經建交,自當以和平爲重。”
看完操演之後,邱元又陪同費策賢參觀了營房和營區的配套設施。對於配備了食堂、澡堂、診所等設施的海漢軍營,費策賢只能表示羨慕,養這樣一支軍隊所需要的財力非常巨大,大明恐怕就只有極少數的精銳部隊能夠勉強達到這樣的條件。
而整個營區的乾淨整潔也給費策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這不是突擊打掃出來的效果,那麼海漢軍的素質也能從這個側面可見一斑了。
看完陸軍營區,邱元接着便又帶着費策賢去了海軍營區。雖然駐紮在海口軍港的海軍只有半支艦隊的作戰編制,但對於費策賢這種外行而言,其實是看不出虛實的。再說這支部署在瓊州海峽的艦隊,其旗艦便停泊在海口軍港,這奪人眼球的大型戰艦就已經吸引住了費策賢的注意力,根本就沒空琢磨其他的東西了。
“威嚴”級的戰艦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是大傢伙了,在遠東地區甚至都找不到與其噸位接近的帆船,而明軍水師目前列裝的戰船中噸位最大的型號,都要比“威嚴”級小了一半以上。費策賢雖然不懂海戰,但看到這旗艦的個頭,以及船舷上密密麻麻的炮位,心中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麼大的戰艦在海上出戰,光這個頭就足以讓人膽寒了,而兩邊側舷各有超過二十門火炮的強大火力配置,更是會讓對手感到絕望。
按照費策賢所知的情報,海漢這種大型戰艦上還有某種不爲人知的特殊裝置,能夠將航速提升到一個極高的水平,很快他也從邱元這裡得到了驗證。
“我們的戰艦上有一種特別的推進裝置,也就是說就算船帆和桅杆受損無法使用,戰艦依然可以保持高航速在海上航行。”邱元不無得意地向費策賢炫耀了“威嚴”級戰艦的性能。
不使用風力和人力,也能在海上保持高航速,費策賢的確想象不出來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這又讓他想到了傳聞中海漢人使用巫術的說法,但仔細想想,在海戰中使用巫術,這聽起來就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海漢人能造出這樣厲害的戰艦,即便沒有什麼所謂的特別推進裝置,在海上也已經是近乎無敵的存在了,哪裡還需要依靠什麼虛無縹緲的巫術來加強。
不過很快邱元就主動澄清了這個問題:“外界有傳聞說我們會在作戰時使用巫術手段,得多麼愚昧無知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想法,這可是全世界最先進的造船術、航海術和高級武器的結合體!費大人如果有興趣,我們可以去船上看看。”
費策賢對此當然是卻之不恭了,當下便由邱元帶路,登上了這艘“威嚴”級旗艦。不過邱元也還是按照軍中規矩,並沒有讓費策賢進入到船內參觀,只是在甲板上走馬觀花地看了一下。但饒是如此,這艘船也還是給費策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邊看一邊也在琢磨,大明要何年何月才能造得出同等水平的戰艦。
彷彿是看穿了費策賢心中所想,邱元頗爲自傲地說道:“這種先進的戰艦,只要我們不轉讓製造技術,再有一百年大明也造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