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寶在海漢詩社的研究項目上投入了數量相當大的資金,耗費的精力更是無法計算,如今李奈一句話,就要砍掉一半甚至更多的項目,等於是把這些錢丟進了水裡,這自然是讓他肉疼不已。但張金寶也明白自己在做生意方面的眼光和纔能有限,遠遠不及李奈這種頂級富豪,對方所作出的專業判斷肯定要比自己更爲高明。只要能讓有前景的研究項目繼續進行下去,那麼張金寶也還是可以接受李奈的意見。
當然了,張金寶也知道李奈肯定不會就這麼幾句話打發自己,既然福瑞豐要接手海風詩社的研究項目,那多多少少也得拿一點補償給自己才說得過去,哪怕只是象徵性的補償,這樁買賣纔算是合理。
李奈慢慢地說道:“關於如何銜接和移交,我這邊有兩套方案可供選擇。一是由福瑞豐派出管理人員進駐海風詩社,今後詩社由我方運營,我們會一次性支付給張先生一筆費用,買斷詩社和研究項目的所有權。二是詩社繼續由張先生經營,福瑞豐只投資感興趣的項目。”
張金寶聽完之後心中不免有些猶豫,福瑞豐給出的條件其實離他的目標還是有那麼一點差距,他並不想完全離開海風詩社,這畢竟是他的一番心血所在,但如果對方只投資感興趣的項目,那實際上也很難拯救整個詩社的運作前景。張金寶更希望福瑞豐在收購海風詩社的同時,能夠給自己也保留一席之地。
“怎麼,張先生好像對這兩個方案都不太滿意?那要不要先聽聽我這邊的買斷出價?”李奈見張金寶緘默不語,便主動追問道。
張金寶連忙應聲道:“不敢,只是在下捨不得完全撒手,想問問三少爺可有第三條路?”
“哦?那你說說,你有什麼想法。如果可行,那也可以考慮。”李奈倒是很好說話,便讓張金寶自行提出交接方案。說實話海風詩社目前研究的項目未必能給福瑞豐帶來多少收益,李奈之所以願意出資收購,主要還是看中了這種民間研究的模式,說不定以後能爲福瑞豐自身所用。而且張金寶通過海風詩社網羅了儋州的一批精英人才,福瑞豐接手詩社的同時就是獲得了一批人才,這纔是真正值錢的東西,也是李奈願意來儋州的原因之一,只是張金寶不懂這道理而已。
李奈到了儋州之後這幾日,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獲知了一部分海漢詩社成員的身份,並且做了相應的瞭解。這些人雖然還比不了三亞那些經過海漢高層親自調教的高級精英,但在民間來說已經算是難得的人才,如果能夠將這些人招募到自己手下,說不定要比海風詩社這個項目本身有更大的收穫。
當然了,要完成這一步,李奈就不可能完全踢開張金寶來自行操作,畢竟這些人當初會加入海風詩社,幾乎都是衝着張金寶的面子,要想讓這些人今後能死心塌地爲福瑞豐效力,僅僅只是靠豐厚薪酬恐怕還不夠。所以李奈提出的兩個方案中,並沒有一味割裂海風詩社與張金寶之間的關係,還是給他留下了後路。
張金寶斟酌着應道:“三少爺若是覺得在下還能起點作用,可否在收購海風詩社之後,還是給在下留個隨便什麼差事。當然經營方面,在下絕不多言,一切以福瑞豐之安排爲準。”
李奈沉默不語,沒有立刻作出答覆,似乎是在思考張金寶的要求。張金寶見狀也不催促,只是默然等待着。
荀鵬程見狀倒是主動說了一句公道話:“張山長若是能留在詩社,今後還可以繼續在本地替詩社招募人才,三少爺不妨考慮一下。”
李奈其實並非沒有想到這一層,只是在這兩人面前,他必須拿出應有的架子來,這樣纔會顯得自己所作出的每個決定都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不過荀鵬程主動提出來這個可能性,倒是省去了他的麻煩,不然這話要是由他提出來,或許會讓對方覺得有吃幹抹淨之後還要利用其人脈的嫌疑。
“其實我沒有提出這種方案,也是怕張先生對海風詩社已經心灰意冷,要他留下恐怕強人所難,既然是張先生自行要求,那我自然是很樂意繼續與張先生合作。”李奈這才慢慢迴應了張金寶的話。至於荀鵬程的話,他並沒有做出迴應,這倒不是看不起荀鵬程,而是這話題太敏感,不宜在此多作討論。
李奈這個表態自然是皆大歡喜,張金寶自然不用多說,荀鵬程也不希望他就此被清退出局。海風詩社在張金寶手上沒有實現盈利,但如果換了福瑞豐來當老闆,日後的境況可能就不一樣了。而張金寶給荀鵬程的回報是入股瓊西書院,今後荀鵬程也是要進入儋州文教界的人,張金寶能參與詩社今後的經營,就等同於他也能夠參與進去,說不定還會有發財的機會。
只要大的意向達成之後,後面的談判就容易多了。李奈和張金寶都並非普通人,他們所經營的產業也都是大買賣,看待問題的角度和取捨的決心也遠非常人所及,因此只要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他們並不介意在談判過程中付出或者捨棄一部分的利益。
不過這個領域反倒是成了荀鵬程的短板,他過去只不過是一名跑社會新聞的狗仔記者,對經營生意方面並不擅長,像文教科研這類產業化的領域更是不夠了解,所以後面的談判也就基本上插不了話了。荀鵬程自己也擔心暴露短處,乾脆就樂得當看客,順便從兩人的討價還價中學習如何進行這類磋商。
在此之前,荀鵬程與張金寶已經爲這次會面做了多日的準備,不過因爲雙方在接觸後很快就在意向上達成了一致,所以最終關於海風詩社交接的正式磋商其實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李奈也不想再在這個項目上花費更多的精力和時間了,他這次來儋州因爲天氣原因,所耗費的時間已經超過了預計的三倍之多,因此耽擱了後面的一系列安排。所以他希望能夠儘快結束與張金寶的談判,早些把這事交給手下去跟進,而自己能夠從儋州脫身去辦別的事情。
末了荀鵬程問了一個很有建設性的問題:“三少爺,既然這事已經徵得了官府的許可,那是是否可以將其公開,想辦法宣傳一下?”
李奈這次是真的怔了一下,他的確沒有想到這個方面,荀鵬程的話倒是讓他腦子裡頓時冒出了一些想法,朝荀鵬程點點頭道:“荀先生倒是三句話不離本行,這主意不錯,我先記下來,回頭再問問首長能不能辦。”
張金寶這還是第一次聽人談及荀鵬程的職業,愕然問道:“荀先生不是經營種植園的嗎?”
“是準備轉行經營種植園,以前是在報社做事。”荀鵬程當然不能否認李奈的話,只能簡單地向張金寶作了解釋。
李奈倒是沒想到荀鵬程並未向張金寶透露過自己過去的職業,但轉念一想便知道荀鵬程是擔心記者這份工作身份低微被對方瞧不起,如果不是自己無意點破,張金寶恐怕就會一直被矇在鼓裡。不過既然荀鵬程對此有所顧忌,他當然也不會在張金寶面前落了荀鵬程的面子。
張金寶最終保留了海風詩社三成的乾股,當然因此所收到的轉讓費也就少了一大截。不過對於他來說,能夠讓這份事業進行下去,遠比眼前利益重要,何況今後由福瑞豐來掌管海風詩社的運營,賺錢的可能性就提升了不少,到時候憑這三成乾股獲利也並非妄想。
不過張金寶雖然保留了股東身份,但今後也不會再直接參與到詩社的運營了,他自知不善經商,所以在這一點上倒也沒有堅持。反正今後詩社是由福瑞豐出資維持日常運轉和項目研究所需的資金,就算虧錢也不會再需要他掏腰包補貼了。
而荀鵬程則是如願得到了張金寶承諾過的瓊西書院兩成乾股,就目前的狀況而言,瓊西書院的價值遠遠超出了經營不善的海風詩社,所以在這起轉讓案中獲得直接利益最大的,反而是居中聯絡的荀鵬程。就算今後只靠瓊西書院的這份收入來維持生活,也足夠他在儋州過上不錯的日子了。
對於這樣結果,荀鵬程自然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了,他現在只覺得自己選擇來儋州的確是一個十分明智的決定,畢竟像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大概也就只能在儋州碰到了。當然了,如果今後汪百鎖再也不要來造訪自己,那就最好不過了。
李奈留下了兩名掌櫃在儋州跟進海風詩社之事,自己則是先行乘船離開了。就連張金寶也有些佩服李奈的大心臟,因爲對方根本就沒有去面見過這些搞研究的人,對於詩社運轉狀況的瞭解可能都是來自於他準備的那份資料,就這麼痛快地把詩社的爛攤子接收過去了。當然了,這種處理方式也是建立在李奈的身份背景之上,畢竟部分收購海風詩社的這個花銷,對於福瑞豐而言並不是什麼特別大的數目,就算全虧掉也不會傷筋動骨。
李奈手下的兩名掌櫃接管了海風詩社之後,首先便按照李奈的意圖,將那些沒有前景或是方向錯誤的研究項目統統終止,以此來節省開支。而一些已經有了階段性成果的研究內容,比如荀鵬程上次在鳳鳴山莊見到的新式船舵,就被立刻安排了專項資金,用以生產更多的成品來驗證其效果是否如理論推導的一樣出色。
不過由於一時半會很難找到新的場地,所以張金寶的鳳鳴山莊還是被繼續作爲海風詩社的研發中心。張金寶自己對此倒是沒有什麼異議,畢竟他從李奈那裡得到的轉讓費已經把先前從銀行借來的錢都還上了,如今這鳳鳴山莊又回到他手裡了,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
荀鵬程也在張金寶的幫助之下找到了一處房產,位於城西離鳳鳴山莊不到一里路,三進的宅院作價一萬六,房主是本地一位士紳,正打算舉家遷去三亞定居。這房價雖然不算太便宜,但勝在生活方便且院子夠大,環境也符合荀鵬程的要求,去看過之後頗爲滿意,便掏錢立了字據辦了過戶。
光荀鵬程自己住這麼大的房子肯定是不太方便,所以接下來又是去城裡牙行,招了管事、廚子、雜役,又置辦了一些新傢俱,這纔算是像模像樣地在儋州定居下來了。
張金寶專門查黃曆選了一個吉日,安排荀鵬程喬遷。而就在荀鵬程搬家這天,最新一期的海漢時報送到了儋州,在這期報紙所刊載的內容中,赫然便有儋州海風詩社的消息。
這篇新聞稿並沒有上頭版,內容也寫得不算太詳盡,只說儋州海風詩社在討論學術之餘,也組織起來研究一些實用技術,並且得到了著名財團福瑞豐的投資云云。文章比較隱晦地透露出這種行爲已經得到了官方的認可,至於有多少懂行的人能看懂其中的意思,那就只能各憑本事了。
荀鵬程恰巧就是懂行的人之一,他也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這篇報道。荀鵬程很明白海漢時報這個官媒的作派,像這種會登報的文章,絕對不會只是用來填充版面的廢話,而是海漢高層要藉此來發出信號,民間人士對於民用項目的研究和發明,是得到官方認可和鼓勵的行爲。
荀鵬程算算這期報紙的發行時間,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自己向李奈提出應該有一些宣傳手段的建議之後,極有可能便是李奈將這邊的進展用電報發回三亞,並順便向執委會進行了請示。而這篇報道能夠見諸報端,大概就是執委會藉此作出的表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