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次初到儋州就被安全部盯上似乎並非荀鵬程犯了過失所致,但汪百鎖的到來也足以讓他心驚肉跳了老半天了。在三亞期間被安全部幾次審訊搞出來的陰影好不容易消散了一些,如今一下子又全都回來了。雖然平平安安地送走了瘟神,但荀鵬程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完全從這樁麻煩中解脫出來,明天還得接着應付汪百鎖的訊問。
荀鵬程洗漱之後躺在牀上,又將自己如何見到街頭告示,如何好奇心使然去了鳳鳴山莊,如何與張金寶接觸的經過,全部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力求要將每個細節都回憶起來。不然明天汪百鎖盤問細節,自己若是支支吾吾半天想不起來,只怕會讓對方起了疑心。而且他現在還得祈禱張金寶那邊別說錯什麼話,雖然今天汪百鎖沒有提到張金寶,但荀鵬程斷定安全部不可能將另一名重要知情人放在一邊不管,必然也會去找他查問。要是兩邊所陳述的情況有什麼對不上號的地方,那勢必會招來更多的麻煩。
第二天汪百鎖也來得挺早,不過荀鵬程起得更早,已經收拾停當吃過早飯,規規矩矩在房裡等着了,汪百鎖對於他表現出來的這種端正態度也很是欣賞。
趁着對方情緒不錯,荀鵬程主動打聽道:“從昌化駕車送小人來儋州的那位高爺,可與汪大人有什麼關係?”
汪百鎖坦然承認道:“便是在下的老丈人。”
荀鵬程本來就已經對此有心理準備了,聽到這個答案倒是沒有太驚訝,汪百鎖的回答讓他心中的一些疑問也得到了解答。不過他可不敢仗着自己跟對方老丈人搭伴了幾天就厚着臉皮拉關係,只是盼着老高在他女婿面前沒有編排自己的不是,否則要是汪百鎖對自己的第一印象不好,那後面的日子也還是不好過。
好在這個擔心似乎是多餘的,汪百鎖見他主動提到自家老丈人,便也稍稍聊了幾句。原來當日老高與荀鵬程在客棧分別之後,果然便去了汪百鎖家暫住下來,期間便說到了這趟來儋州送的客人很有意思。不過當時老高只知道荀鵬程來儋州是考察種植園,卻未曾想這傢伙後來誤打誤撞跟民間科研組織攪在了一起,甚至因此還驚動了安全部。
“我聽老丈人說曾經邀你來與我見面,但是你拒絕了。”汪百鎖臉上的表情始終帶着一絲詭異的笑意,讓荀鵬程感到不寒而慄。
“大人,那時候小人只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才謝絕了高爺的好意,並無不敬的想法,還望大人明察。”荀鵬程趕緊替自己辯解道。
“其實你在三亞的事,我也已經知曉了,既然之前三亞的同事放你離開,就說明你沒有什麼罪行在身,大可不必對我們安全部如此忌憚。”汪百鎖應道:“包括我今天要問的這些內容,並不是把你當你做犯人對待,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若是真犯了事,汪大人早就把小人帶回衙門了,哪裡會在這裡談話。”荀鵬程忙不迭應道。
或許是昨天便對張金寶那邊進行了同步調查,又沒有了老高這種比較敏感的線索,今天汪百鎖覈對荀鵬程所說情況的進度就明顯快了許多,並沒有要求他像昨天那樣事無鉅細全部複述出來,遇到不重要的內容,汪百鎖還會主動要求他跳過講重點。
荀鵬程一開始不太明白爲何汪百鎖前後兩天的訊問方式會有如此明顯的差異,後來他忽然想明白了,事情的真假與否,其實昨天在張金寶那邊就應該得到了驗證,而今天汪百鎖就是來找自己驗證一下張金寶口供的真實性,自然只需要抓住有限的幾個重點就夠了。
汪百鎖這樣的態度,讓荀鵬程的心情也稍稍放鬆了一些,這就說明張金寶那邊應該沒有查出來什麼問題。既然張金寶都沒事,那他只是起個居中聯絡的作用,自然更不會有什麼麻煩。只是這番調查下來,莫要影響到李奈那邊就好,否則這到了嘴邊的鴨子可就飛了。荀鵬程卻不知這調查本來就是李奈爲了避嫌,主動向安全部提出的要求,而安全部一方面是爲了查這個所謂的詩社在研究的項目中有無違禁內容,另一方面也是要排除掉可能給李奈帶來人身威脅的潛在風險。
不過這些目的,汪百鎖自然不會對荀鵬程這個調查對象坦言,儘管他基本確信這個荀鵬程只不過是一個心思機敏的投機分子,並沒有什麼不好的企圖,但還是盡心盡職地完成這個調查工作,不留下任何疏漏。
分爲兩天的調查工作告一段落之後,汪百鎖叮囑荀鵬程近日內先不要離開儋州城,因爲李奈已經在趕來儋州途中,又指定了他作爲聯絡人,如果過來找不到人就會有諸多不便。荀鵬程巴不得能早日跟李奈接上頭,這個時候就算趕也趕不走的,自然是滿口答應下來。
不料海南島西海岸的海況突然變得十分糟糕,颶風夾着暴雨沖刷着沿海地區,海上的大浪高達丈餘,就連軍方的戰船都不敢在這種惡劣天氣冒險出海。從昌化方向傳來消息,連接兩地的官道因爲被山洪沖毀,暫時已經無法通行。這對於急着想要跟李奈會面的荀鵬程和張金寶來說,無疑是成了爲一種極大的煎熬。
按照他們所接收到的消息,也只知道李奈已經乘船離開了三亞,但天氣轉壞之前,肯定是沒法趕到儋州,所以如果不出意外,李奈此時大概正被困在途中某個港口。他們倒不是擔心等天氣好轉之後李奈就不來了,而是這麼一耽擱,肯定會對李奈原本的行程安排有影響,留給在儋州考察和磋商的時間或許就將會因此而減少很多,這對於他們原本的打算顯然是不利的。
在惴惴不安中又等待了幾天之後,天氣終於開始轉晴。而這個時候已經沒什麼人再將注意力放在荀鵬程和張金寶身上,因爲這場連日風暴給西海岸多處城鎮造成了極大的破壞,官方几乎動員了各地方機構的全部人員參與賑災,就連安全部也不例外。
根據儋州官方的初步統計,在爲期五日的風暴中,儋州境內共有十七處村鎮,共計六千多民衆受災,災情狀況主要是以洪澇爲主,幾乎所有大大小小的水脈在這幾天都變成了狂暴的急流,不但沖刷湮沒了兩岸的各種農田,而且還造成了少量人員傷亡。執委會已經下令從海口和三亞緊急調撥糧食、藥物、帳篷等救災物資運往儋州。
雖然儋州受災面積不小,但其實儋州城內所受的影響倒是不大。這一方面是因爲高大的城牆對從海上來襲的狂風起到了一定的抵擋作用,另一方面是儋州城內的排水工程運轉良好,除了極少數低窪地帶淹水之外,城中絕大部分地方都仍然保持了正常的生活節奏。而這就得歸功於市長張新近幾年對城內環境的着力改造,將城內的基礎設施進行了全方位的完善,特別是對排水系統作了全面疏通,否則這次的風暴來襲,最先遭災的恐怕就是儋州城這個人口最密集的地區。
而儋州書院作爲地方上的支柱產業之一,自然也是責無旁貸,各家書院都組織了捐錢捐物之類的活動,而一些開設有醫護專業的書院,更是派上了用場,老師學員都接受了官府的臨時徵募,前往各地救治因爲風暴而出現的病患傷者。
張金寶這種體形本身就活動不便,當然不太可能帶隊去往受災地區,不過他也沒閒着,響應了原儋州知州,現儋州文聯負責人嚴明君的號召,與其他幾家大書院的山長一起,組織了一場儋州文化圈的慈善義賣。當然了,拿作品出來義賣的是文化圈的人,但掏錢的金主們就不見得是這個圈子的人了。
作爲張金寶目前十分關注的對象,荀鵬程自然也受到了邀請,只是他不太能確定,自己到底是以讀書人的身份受到邀請,還是以有錢金主的身份參與進去。
不過荀鵬程雖然現在一心要賺大錢,但也不是那種吝嗇摳門的人,像這種慈善義賣活動,他也不吝多掏幾個錢顯示一下自己的仁慈——反正這錢是天上掉下來的,花了也就花了,用來做點善事當然不會有什麼心理障礙。
荀鵬程本想這種活動大概也就請幾個鄉紳來附庸一下風雅,象徵性地掏點錢出來,回頭採買一些藥材,辦幾場施粥會也就差不多了。但到了這個活動現場,荀鵬程才發現自己的想法錯得很離譜,與會的儋州士紳可爲數不少,起碼比他在鳳鳴山莊見到的那幫本地書院的學術精英人數多得多。
所謂的義賣活動,便是本地一些文化圈的名流拿出自己的字畫作品來出售,當然有些人更大方一些,直接拿出自己的藏品來拍賣。而這些東西出售的所得款項,自然便是用來賑濟災民,組織他們重建家園了。
荀鵬程好歹也是個秀才出身,對書畫作品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鑑賞能力。據他觀察,這個義賣活動上的書畫作品質量兩極化非常明顯,一些看起來鬼畫桃符的作品竟然也有人拍賣,他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那是本地高官的作品,顯然是拿出來討彩頭的。當然也不乏會有想拍馬屁的人故意拉個高價,以此來換得高官的賞識。
荀鵬程暫時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在儋州立足未穩,如果現在就想攻略本地高官,那未免也膨脹得太厲害了。看了一陣之後,倒是這前知州嚴明君的一幅中堂頗爲中意,於是便叫價競拍,最終以五百元夠得。張金寶當場便向衆人介紹說這是三亞來的荀先生,日後可能會參與投資本地的教育事業。有張金寶的背書,無異於打入本地文化圈的一張請柬,於是在場參與義賣的士紳們和文化圈名流紛紛站出來與荀鵬程見禮。
而荀鵬程倒是沒料到張君寶一席話竟有如此功效,這五百元買個儋州本地文化圈的知名度倒也划算,何況還附贈了一幅質量不錯的字。張金寶既然幫他揚名,花花轎子衆人擡這個道理他也是懂的,當下便說自己初來乍到,全仗張金寶照顧云云,在衆人面前將張金寶一頓好誇。
最後一天的活動辦下來,籌得善款四萬餘元,便由組織者代收之後,再採購相應救災物資送去各地。
辦完活動的第二天,荀鵬程便聽說李奈到儋州了。這位李三公子上岸之後聽說儋州多處受災,當下便以福瑞豐的名義,向儋州捐助五萬元,出手之闊綽也是讓本地士紳只能表示服氣。
李奈到了儋州之後沒有第一時間便來找荀鵬程,而是先去拜會市長張新。李奈不是第一次來儋州,也不是第一次跟張新打交道,不過兩人的交情只能說是工作關係,倒是沒什麼特殊待遇存在。不過像李奈這樣的身份,走到那裡都會被奉爲座上賓,已經是特殊得不能再特殊的待遇了。更何況這次李奈造訪儋州之前,張新便已經接到了施耐德發來的電報,要求儋州方面儘可能配合李奈的要求。只要不違反國法,都可由得李奈放手去做。
施耐德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安排,也是看中了李奈在商業運作方面的頭腦遠勝常人,如果儋州的民間科研項目真的有賺錢的前景,那麼李奈就一定會想到將其變現的方法。這些研究內容有沒有違法,自有安全部前往調查,但目前看來所有的研究內容都是合法的。
李奈進了儋州城之後,張金寶便很自覺地來到荀鵬程落腳的客棧,與他一同等待李奈的傳喚。事到臨頭,荀鵬程反而越發緊張起來。他跟李奈原本就沒有任何私交,工作上的關係更是差了好幾個級別,這談判到底要怎麼個談法,他其實心裡也沒什麼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