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金這些在馬背上打江山的將領對於戰爭的理解深度有限,只能憑藉自己有限的作戰經驗來作出判斷,而無法如他們的對手一樣,可以對古今往來的戰例進行研究,並且有大量總結戰爭經驗的書籍文檔可供參考。他們的眼光只能限於東北亞大陸地區,無法站在海漢同樣的高度上去理解其戰術思想和戰略意圖,就如同他們無法找到在戰場上對付海漢槍炮的方法一樣。
畢竟相差了幾百年的見識和積累,這種軟實力的差距並不是靠着勇氣與兵力就能彌補。阿濟格的判斷是海漢大概仍不願止步於此,但對其真實的戰略意圖卻難以有一個明確的認識。除了派出更多的探馬關注海漢軍的動向,他暫時也沒有更好的應對辦法。雖說金州城的防禦要比金州地峽那單薄的防線要更爲堅固一些,但他也沒多大的把握能依靠這座城池擋住海漢北伐的腳步。
不過更令阿濟格想象不到的是,在經過了金州地峽一役之後,對手對於後金的評價又下調了一個檔次,因爲後金軍只善拼殺,卻不善籌劃,頂多只算一支徒有血氣之勇的軍隊,卻還遠遠稱不上強大。
當然了,如果後金能有決心調集八旗精銳部隊到金州,以十倍二十倍的兵力優勢來對付海漢,或許會讓海漢將領們的態度有所改變。但相較於海漢,後金現階段更重視的對手卻是南方的大明,畢竟跟海漢打生打死都沒有什麼利益,而大明就不同了,那裡有大量的財富和人口在等着他們南下去掠奪,自然把兵力投放在南邊更爲划算。
而海漢將領們敲定了接下來的行動計劃之後,便開始各自分頭執行任務。他們雖然對後金軍的評價不高,但在具體的戰術層面卻不會過於輕視對手,備戰工作必須要做到位才行。
這次錢天敦沒有再親臨一線指揮,甚至連陳一鑫都沒有去,而是將特戰營的指揮權交給高橋南。用錢天敦的話來說,今後地盤越打越多,總不能一直事必躬親,將領們只需要坐鎮中軍大營,一線的指揮權終究還是要交給那些生於本時空的歸化籍軍官們去發揮。特戰營裡有高橋南、天草四郎、孫真等一批經驗豐富的優秀軍官,錢天敦希望他們都能夠早日獨當一面,讓自己和陳一鑫能從戰術指揮的層面解放出來,將心思和精力更多地用到戰略謀劃上去。
不用親臨一線指揮的時候,錢天敦的時間就比較空閒了。當陳一鑫來找他請示部隊調動安排的時候,錢天敦正在看一本1977年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補給戰——從華倫斯坦到巴頓的後勤史》。這本書是以色列人馬丁·萬·克列威爾德博士所著,書中對十七世紀到二十世紀幾次重大戰爭的後勤保障進行了分析研究,探討後勤對戰略和作戰的影響。這本書本來是有中文譯本,不過摩根特意將自己收藏的原版借給了錢天敦閱讀。
錢天敦看這本書還是稍稍有點吃力,不時需要翻閱辭典來輔助理解書中的表述,不過他還是很樂在其中,權當是戰地枯燥生活的一個消遣了。
陳一鑫對此也已經習以爲常,見狀打趣道:“我說錢司令,你這是準備從一線轉後勤了嗎?”
錢天敦放下書應道:“以我們目前的部隊規模,後勤問題其實還沒有完全凸顯出來。但如果等到幾年之後,我們的軍事行動投入兵力數以萬計的時候,事到臨頭了再想起要解決後勤問題,那可就晚了。”
陳一鑫道:“總後不是有專人負責這方面的研究嗎?”
錢天敦搖搖頭道:“作爲帶兵打仗的將領,就算不用自己去親自操作,但至少要明白後勤的運作原理。這本書裡分析了不少戰例,看了還是有很多收穫的。我這裡還有一本塞勒斯·索普的《理論後勤學》中文譯本,裡面分析了法俄戰爭,美國內戰,普法戰爭的戰例,你拿回去有空的時候看一看。”
陳一鑫嘴上應了一聲,卻並沒有把錢天敦的要求太當一回事。
錢天敦倒是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端倪,繼續說道:“……看完之後,你寫一下觀後感,三五千字,深刻一點。”
陳一鑫嘴微微張開,不知該如何應聲纔是,他參加穿越的時候還只是一名高中生,而且是對學習毫無興趣的那種,這些年裡一直在軍中打拼,文化方面的素養沒有多少提高。真正靜下來開始看一些書籍文稿,還是來山東與馬玉玲成親之後的事。但要讓他讀這種生澀的軍事書籍,還得寫出深刻的讀後感,這就有些傷腦筋了。最關鍵的是,他雖然很崇拜錢天敦,但並不想像對方一樣往儒將的方向走,能上陣殺敵,在戰場上揮斥方遒,纔是他最爲享受的軍旅生活。
“嫌不夠?我這裡還有一些書,要不你自己挑?”錢天敦故意調侃道。
陳一鑫連連擺手應道:“夠了夠了,我先看你說的這本好了,其他的以後再說。”
閒扯了一番之後,陳一鑫才說起正事,其實還是跟後勤有關。目前駐紮在遼東的部隊,絕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金州地峽一線,而主要的物資供應渠道是從山東走海路至大連灣上岸。海軍和海運部制定的計劃並沒有明顯的疏漏,但執行起來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問題。
問題還是主要出在了各地的物流銜接上,由於許多作戰物資都是在三亞生產,然後一路從南海運到黃海。距離如此之長的航線,除了海軍的少數艦船會選擇完成整條航線,承運作戰物資的民間商船一般都是分段運輸,因此需要在途中進行數次轉運,這也就給船期增加了許多的不確定性。如果某艘船因爲天氣或者排期的原因,在香港耽擱了那麼一兩天時間,那麼等由其運送的貨物運到澎湖轉運出來,或許就差了三四天的時間,再經由浙江、山東這樣一路轉運到遼東,最終的船期比預計要延後十天半個月也是有可能的。
即便是海運部將航運計劃做得再怎麼周密,即便是已經給可能出現的延誤留出了餘量,這種不可抗力帶來的影響依然難以避免。而原本海漢打算採取的一系列後續軍事行動,也一定程度受到物資供應的影響,不得不作出一些局部調整。
錢天敦處理完陳一鑫帶來的問題之後,順便問了一句:“你跟沙喜算比較熟吧?”
陳一鑫不明其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應道:“以前在香港駐守的時候共事過一段時間,這人就是有點話癆,但工作能力還是挺強的。”
錢天敦道:“今後遼東這塊是沙喜負責民政事務,這安排你也知道,你既然跟他熟,我看後勤這塊的事情干脆就由你來跟他接觸,你們老相識也方便一點。”
沙喜隨北上艦隊到山東之後,在芝罘島待了一段時間,當時正好旅順爆發疫情,沙喜便沒有急於北上遼東。直到摩根帶着一幫醫務人員控制住了疫情之後,沙喜才乘船到了旅順。不過這個時候春季攻勢已經快要打響,軍方將領們幾乎都已經奔赴前線,也就只留了沙喜在旅順主持後勤工作和當地的基建開發。要認真說起來,沙喜到了遼東之後,還沒有跟軍方這幫人在正式場合一起碰過頭,很多工作上的溝通只是通過信函或者電報在進行。
這當然不是軍方將領有意迴避,作戰期間誰還能抽空跑回旅順去,關於這一點錢天敦等人從未作過解釋,沙喜是聰明人,也沒有就此表示過任何不滿。不過現在作戰行動告一段落,雖然後續還會跟後金有戰事,但壓力肯定沒先前那麼大了。錢天敦也想趁這個工夫,把後勤方面的事務梳理一下,而目前坐鎮旅順的沙喜肯定是必須要接觸的對象。錢天敦要坐鎮指揮走不了,這任務就正好交給曾與沙喜共事過的陳一鑫了。
陳一鑫雖然對後勤軍事理論沒什麼興趣,但他在山東期間就已經負責了很長時間的民政事務,實際操作的經驗並不欠缺,也足以勝任這個差事。不過對於錢天敦的意圖,他還是要再進行一下確認:“你是擔心沙喜辦事不夠妥帖,讓我回旅順去盯着他?”
錢天敦瞪了陳一鑫一眼道:“都是自己人,哪有這麼多門門道道的?讓你回旅順是要你代表軍方跟沙喜保持良好的溝通,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順便盯一盯航運方面的事務,不要讓海運部門的人怠工。你也知道,前線現在的情況,後勤拖個一天半天,對我們的作戰計劃都會有很大的影響。就算催了沒用,也還是得天天催着,不能讓他們有無所謂的念頭產生。”
陳一鑫在錢天敦身邊的時間待得久了,倒也能立刻領會到精神,錢天敦說是保持溝通,但這番話其實就是有點信不過沙喜,所以要讓陳一鑫回旅順那邊去盯着後勤補給的安排。這樣的安排其實仔細想想也是無可厚非,沙喜畢竟初來乍到,而且又不是軍方的人,他憑什麼要下死力替軍方做事。軍方留個份量足夠的官員在後方盯着後勤事務,也是情理之中的安排。
陳一鑫領了命令,回營帶了自己的警衛班,便徑直出營去了大連灣方向。目前海軍在防線東端的海岸上設立了一個簡易碼頭,一部分補給物資和支前民工都由此地上岸,而去往後方的交通船也是在這裡搭乘。
海軍每天都安排有一班交通船,在旅順與大連灣之間相向出發,用於運輸傷兵和一些貴重物資。以陳一鑫的身份,自然是不用等到固定的時間纔出發,他與部下登船之後便讓水手解纜升帆,立刻南下。
半日之後,陳一鑫便已經到了旅順堡中,見到了昔日的同事沙喜。
沙喜對於陳一鑫的出現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彷彿早就算到了他的到來。沙喜招呼陳一鑫落座,讓人送上熱茶之後,便主動問起了陳一鑫的來意:“陳老弟,前方仗還沒打完,你就溜回來了,這應該不是你的意思,是錢司令把你派回來的吧?”
陳一鑫知道沙喜是個聰明人,也不否認他的猜測,索性問道:“那你還能推測出什麼?”
沙喜應道:“錢司令讓你回來,多半是不太放心後勤這一塊,怕我坐在旅順只受香火不做事,由你親自盯着總要好點,我說的沒錯吧?”
陳一鑫笑道:“沙哥,話都被你一個人說完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你認爲是這樣那就是吧,錢司令看重的是結果,如果後勤在旅順這個環節出了岔子,他肯定會把罪過歸結到你頭上。至於具體是因爲天氣原因還是人力不夠,那就不是我們軍方要去考慮的問題了。你懂我意思嗎?”
沙喜點點頭道:“錢司令治軍嚴明,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我分來遼東給他打下手,也早就有捱罵受批的準備。但話說回來,只要是我職責所在的範圍,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去完成,不會給你們拖後腿。要真遇到天公不作美,船出不了港,那我求神拜佛也沒辦法,錢司令要算在我頭上,我也只能梗着脖子認了。”
陳一鑫道:“沙哥話不用說得這麼狠,錢司令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回旅順來的主要目的,就是代表軍方跟你溝通,把緊要物資的運輸儘量安排妥當,不讓前線的作戰計劃受到影響,僅此而已。”
沙喜到底是信還是不信,沒有在臉上表現出半分,但聽完陳一鑫的表態之後,他主動轉開了話題道:“旅順堡這邊的基建工程一大堆,馬上還要組織移民耕地播種春小麥和其他糧食作物,勞動力已經有點跟不上了。這兩天指揮部又發電報回來要求調民夫去前線,這可不太好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