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轟開了紀家堡的大門,錢天敦自然不會再讓對手輕易將其重新封堵住。他希望通過這樣的舉措,對龜縮於要塞防線內的後金軍形成足夠大的壓力,使其將兵力集中在紀家堡進行防禦。這樣海漢在後面的作戰中也有更大的機率能夠殲滅對方的主力部隊。
攻破要塞防線從來都不是春季攻勢的最終目標,設法儘可能多地消滅後金軍的有生力量,纔是軍方真正想要達成的目的。而錢天敦的構想,便是將敵軍儘量吸引到一處進行殲滅,不然以海漢軍的機動力能力,想追殺騎兵佔據相當比例的後金軍,大概就只能一路跟在後面吃灰,連馬屁股都未必能看得到。
海漢的陣地上已經豎起了近八米高的簡易瞭望臺。這種瞭望臺實際上全是預製件,在戰場上可以通過工具快速完成組裝。其支撐結構其實就類似於後世的塔吊,固定好底部之後,上面的部分搭建起來非常快,搭好之後也具備一定的抗風能力。
站在這個瞭望臺上,已經基本與紀家堡的門樓齊平,比連接門樓的城牆甚至還高出一截,能看清要塞防線後方一段空間的狀況。
“騎兵集結了不少,上千肯定是有的!”高橋南從瞭望臺上爬下來之後,將望遠鏡遞給副官,立刻向錢天敦彙報了自己所看到的情況。雖然觀察視線會被擋住一部分,但高橋南依然看到了在後方平原上集結備戰中的一部分後金騎兵。
很顯然剛纔這幾輪犀利的炮轟已經讓守方有些慌了神,他們不知道海漢會在轟開城門之後發動怎樣的攻勢,但這突破防線的通道既然已經被強行打開,他們也只能讓部隊集結起來,準備抵禦海漢接下來要發動的攻勢。但要讓騎兵頂着炮火從狹窄的城門往外衝,那肯定會出現很慘重的傷亡,所以後金軍沒有急於出擊,而是將部隊在要塞後方集結起來,待海漢步兵壓上進攻之時再做打算。
不過錢天敦可沒有那麼衝動,他在發動之前就大致能想到對方可能的反應,自然不會拿寶貴的步兵去幹攻城這種以命搏命的粗活。既然對方感到緊張並開始集結兵力,錢天敦認爲自己的第一步目的就已經實現了,不用急於在這個時候攻打要塞。他就是希望後金在這種情況下慌起來,對手越是慌亂,就越容易露出破綻,而海漢只要盯緊對手的動向,自然能找到更合適的戰機。
揚古利到現在都還是沒弄清海漢在城外架那幾門看似不怎麼打眼的火炮,怎麼會有如此之大的威力。對方就一直瞄着城門洞,不管是想讓騎兵往外衝,還是想用建築材料堵住城門口,在炮火的威脅下都變得難以實現。揚古利不得不調了部隊集結在城門附近,以防海漢軍徑直攻進來。但這麼守顯然不是個辦法,總不能就由得這個大豁口一直晾在這裡。
既然海漢軍將如此厲害的武器部署在了這個地方,那揚古利自然也就下意識地認爲這裡便是海漢的主攻方向。揚古利甚至已經開始在考慮,要不要將平攤在這道防線上的後金軍抽調一部分集結到紀家堡這邊來。
但沒等他想明白其中關鍵,在這條防線上靠近渤海灣的另一處要塞蘇家堡傳來了消息,大約有一千多海漢陸軍推進到了距離蘇家堡僅僅一里之遙的地方,並且架設起了火炮陣地,向蘇家堡展開了炮轟。這個過程與紀家堡這邊所發生的狀況幾乎一模一樣,很顯然是海漢早就計劃好的作戰方案。
而在當地指揮督戰的甲喇額真額騰伊所採取的應對措施,也基本與揚古利的策略一致,先是派出一隊騎兵試圖阻止海漢的行動,但最終在密集的火力打擊之下未能得手,反倒是損失了近三百騎人馬。額騰伊擔心海漢軍會以蘇家堡爲目標發動總攻,因此趕緊遣人來報告揚古利,希望能夠多調集一些兵馬到蘇家莊集結。
而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額騰伊派人報信的時候,蘇家堡的大門還沒有被海漢的炮轟給毀掉。當然了,額騰伊並不知道,海漢最爲犀利的四門火炮是全部部署在了紀家堡這邊,否則哪怕分出兩門放在西邊,蘇家堡的大門大概也已經變成渣了。
這本身就是海漢軍方制定的一種策略,故意製造出一正一輔的戰場態勢,讓後金軍在向紀家堡集結的同時,也還得惦記着西邊的戰場動向,以加大後金軍心理上的慌亂程度。
揚古利還沒考慮好是否要將剛從蘇家堡調出來的部隊再派遣回去,另一個又傳來了新的警報。
在要塞防線後方大約十里處的大連灣海岸,有後金遊哨發現了海漢艦隊正在嘗試靠岸登陸。一支五十的騎兵隊試圖阻止海漢的行動,但他們尚未接近到交戰距離的時候就被海漢戰艦上的炮火給勸退了,在丟了十幾騎之後,他們只能退到遠處,眼睜睜地看着海漢軍划着小艇靠岸登陸。
“速速派出兩個牛錄前去增援!”揚古利倒是很果斷,立刻便召來手下軍官下達了指令,想了下又補充道:“不要急於衝鋒,若是沒有近戰的機會,便先在遠處盯死他們,莫讓這些南蠻開炮。他們少有騎兵,慢慢與其周旋便是。”
手下領命而去,揚古利卻開始頭疼起來。對手如果指着紀家堡這邊猛攻,他反而好應對一些,但如今這樣多點開花,便讓揚古利指揮的部隊有些疲於奔命。他並不認爲海漢在蘇家堡和防線以北的後方發動的攻勢是來真的,而是爲了分散自己注意力和兵力部署的佯攻。但海漢軍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即便是佯攻,如果不小心應對,那也同樣會造成極大的麻煩。比如大連灣那處登陸點,如果接下來還是沒法限制住海漢登陸部隊的行動,那麼佯攻隨時都可能轉換成真正的攻勢。
在對手發動多點進攻戰術的情況下,似乎也只有分兵堵漏纔是唯一能夠應付這種局面的解決辦法,但揚古利也知道這個時候分兵極其危險,很有可能部隊還在路上來回調動的時候,海漢便已經突破了自家防線上的某處薄弱環節。
揚古利還是決定要賭一把,他認爲海漢的海上武裝雖然強大,但如果要從海上繞到防線後方登陸作爲主攻方向,那在陸上的蘇家堡和紀家堡兩處堡壘外擺出了至少三千人的陣勢來做佯攻,未免就顯得太過多餘了。如果把這些人馬全部從海上運到北邊去登陸,那麼即便是金州北部已經集結了近萬部隊也很難將其打發掉。
雖然不知道海漢這次進入遼東到底來了多少兵馬,但根據過往與海漢軍打交道的經驗,揚古利能判斷對手的軍隊是走的精兵路線,加之要考慮隔海補給的問題,兵力不太可能多到以萬計數。因此他認爲海漢圍繞海上展開的所有動作都只是佯攻,而真正的主攻方向依然是放在陸地上,防線南邊這幾千兵馬就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面對海漢軍在北邊登陸的消息,揚古利堅持認爲那僅僅只是騷擾,只要對方沒有大量騎兵登陸上岸,其活動範圍便不可能離開海邊太遠,海漢的這套戰術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已經被多次驗證過,所以他部署的防禦重點仍是南邊這些裝備了重炮的海漢部隊。
“過去的一年裡,我們在遼東半島登陸了不下十次,多數時候都是打一槍就走,也極少會離開海岸太遠,以免被敵軍包圍在內陸。不過這次嘛,恰好就有一些不一樣的安排了,他們要是不做出反應,那就有苦頭吃了。”
在揚古利盤算對策的同時,錢天敦正在與摩根商量接下來的行動安排。事實上在海漢的作戰計劃中,只有原本由摩根指揮的西路軍是擔任佯攻。雖然西路軍也已經壓上至要塞防線附近,但其任務並不是攻破蘇家堡,而是保證其陣地後方的濱海高地補給點能夠安全高效地繼續運作,爲前線將士提供補給物資。東邊的大連灣以南雖然在開戰前有一處由特戰營和皮島軍建成的營地,但隨着戰線的北移,那處營地距離交戰地帶已經太遠了一些,補給就沒有西路濱海高地這麼方便。
而從海上繞到要塞防線北邊實施登陸的,自然便是王湯姆親自指揮的海軍陸戰隊了。考慮到其陸上機動能力比較欠缺,哈魯恭的騎兵營也一併加入了這次登陸行動。如此一來,這支登陸部隊的規模雖然不算大,但戰鬥力卻是一等一的強,並不比承擔正面主攻任務的特戰營遜色多少,在機動力方面甚至還略有勝出。
這個行動方案是戰前國防部制定的多套作戰計劃中的一個,由前線指揮部根據戰場態勢變化和後金軍的反應來從中選擇最合適的計劃。後金軍既然選擇了龜縮在要塞防線據守不出,那麼便由西路和中路兩支陸軍在正面吸引住後金的注意力,而海軍陸戰隊和騎兵部隊則是從海上繞到北方實施登陸。
如果後金調集大軍來剿,那麼繞後的部隊可以從海上撤回,只要起到牽制扯動對手兵力部署的作用就算合格完成任務。如果後金認爲這種登陸只是佯攻,象徵性地派一點部隊過來驅趕,那王湯姆和哈魯恭可就對不住了,必然是要狠狠地咬上一口。
從正面開戰到海軍繞到北邊登陸,其實也就只是過了幾個小時而已,而海漢軍能在臨陣完成這樣快速的部隊調動,很大程度上也得依賴於先進的指揮和通信體系,以及戰前完善的備戰工作。
海軍陸戰隊和騎兵營從海上進入後金控制區,這就意味着海漢的作戰補給線又要向北延伸大約兩小時的航程。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在附近海域沒有能威脅到海漢艦隊的武裝力量,但航程的變化就使得原來的運輸補給方案必須要立刻作出相應的調整。畢竟這一去一來就相當於要多在海上走半天時間,要是還按照之前的運輸安排來操作就肯定會出問題了。
由於後金將金州駐軍的主力都集中到了南邊的防線上,所以王湯姆的部隊在登陸時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麻煩。雖有一小隊後金騎兵試圖阻止海漢軍的登陸,但在吃了戰艦重炮的幾記轟擊之後,還是知情識趣地退到了遠處,眼睜睜地看着海漢軍划船登陸上岸,並迅速建立了灘頭陣地。
王湯姆對於遠處後金軍的眼神防守毫不在意,在這個距離上對方的弓箭都射不過來,除了幹看也沒別的招數了,所以他放心大膽地隨部隊一同登陸上岸,打算親自指揮海軍陸戰隊進行後續的作戰。
很快裝載騎兵的平底登陸船也在附近靠岸,這種專門用於在沙灘灘頭實施登陸的運輸船仿造了後世登陸艇的模樣,船體前面扁平適合衝灘,裝載艙爲敞開式,船頭的艏門放下之後就變成了跳板。原本這些登陸船是專門用來搭載海軍陸戰隊的,不過這次行動需要騎兵營協同,而馬匹的登陸相對比較麻煩,所以王湯姆就只能將騎兵營安排搭乘這種專門的登陸船,而讓自己麾下的陸戰隊搭乘小艇上岸。
這種排水量在五十噸上下的登陸船,每艘大概能裝運四十至五十匹戰馬,剩下的空間還可以裝一些作戰裝備和補給物資。在陸戰隊完成灘頭陣地的構築之後,騎兵營便搭乘登陸船迅速上岸。而這些騎兵的出現顯然是讓遠處的敵人爲之一凜,當下趕緊又派出幾騎,去向南邊的揚古利報告這最新的動向。
揚古利派來的兩個牛錄兵馬走到半路遇上第二撥傳信的騎手,才知道對手登陸部隊中也有幾百騎兵,但此時又不可能倒回去再搬援軍,只能先硬着頭皮來了。當他們到了登陸地點附近,才發現形勢遠比預計的更爲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