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小寶沉默片刻才道:“那要不這樣,劉先生留在本地休養幾日,這後面的行程就不要勉強跟下去了。待養好身子之後,再自行搭船返回三亞就是。”
劉尚沒想到自己隨便編個藉口反而弄巧成拙,連忙擺手推辭道:“使不得使不得,正事要緊,小人雖然身子骨單薄點,但也不是那麼容易倒下的。於主任不用擔心,小人撐得住!”
於小寶道:“今天就有宣講安排,你可不要勉強,真的撐得住?”
劉尚趕緊拍胸脯保證,不會在宣講活動中掉鏈子。於小寶仍然不放心,讓大夫給他開了個調養身子的藥方,吩咐招待所的人去藥店給他照方抓藥。劉尚推辭不過,也只好先謝下了。
不多時藥店老闆也帶着坐堂大夫和夥計趕過來了,聽來人說是三亞來儋州巡察政務的高官身體不適,老闆哪敢怠慢,趕緊照着方子抓了藥,又另外拿了些補藥,便匆匆趕過來了。這老闆也算細心,怕招待所這邊沒有煎藥的傢伙,連藥罐子都一併讓夥計帶來了。
“當官是真的好啊……”劉尚看到這樣的場面,也只能由衷地發出感嘆了。雖然他也清楚自己並非什麼海漢高官,僅僅只是臨時被招募到這支巡視組裡充數的小人物,這樣的待遇並不針對自己,而是衝着自己所在的這個巡視組來的,但這也足以讓他動容了。
於小寶當然也知道這些人有所誤會,但他位高權重,也懶得對市井小人物去作解釋說明,當下便讓招待所的人帶着藥店一行人去了廚房,安排個竈位給他們煎藥。至於相關的費用,自然有人會出面與藥店結算清楚,倒也不至拿官位去佔這些平民百姓的便宜。對他而言,這些小事遠沒有劉尚的健康來得重要,畢竟由劉尚負責的貿易政策宣講是此次巡視組的重要任務之一,缺了這個環節未免會影響到任務的完成度。
劉尚本來只是因爲焦慮過度,晚上沒有休息好而已,其實本身沒有什麼病患,更談不上需要吃藥進行治療。但眼下這個局面也非他所能左右,只能聽從於小寶的安排了。
不多時張新也來這邊與於小寶協調今天的宣講會安排,聽說巡視組有人生病,也過來勸慰了劉尚幾句。劉尚也只能無奈地又表示了一次自己身體並無大礙,不會影響到今天的工作安排。
待張新走了之後,劉尚想想自己剛纔點頭哈腰的模樣也覺得有些喪氣,自己這海漢官員的角色是不是入戲太深了點,怎地真的不自覺開始對海漢高官卑躬屈膝了。這個苗頭實在可怕,要及早剎住才行,不然再過一段時間,恐怕真得被這萬惡的海漢體制給同化了。
折騰一番之後,劉尚終究還是沒來及趕在出發前吃上藥,不過藥店老闆打了包票,藥一煎好就立刻着人送到會場去,不會耽擱病情。而劉尚對自己身體狀況心知肚明,自然不會太在意這種事情。
儋州這站的宣講活動是這一趟差事中聽衆最多的一處,不但有本地商界、文化界、政界的諸多代表,更有近期在儋州參加軍備展銷會的外國使節和商人,人數多達三百餘人。再加上會場的工作人員和外圍維護秩序的安保人員,聽衆總數至少是五百往上。
巡視組特地從三亞帶出來的電喇叭、麥克風和蓄電池組成的整套擴音設備終於派上了用場,昨晚就已經由技術人員在會場架設調試完畢,今天只需上臺直接使用就行了。不過劉尚此前從未使用過這種擴音設備,到了會場之後還由於小寶親自解說了一番,才明白其使用方法,但其中原理就完全不懂了。
劉尚到了海漢之後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見得太多,倒也已經適應了這種新奇的感覺,他心知這東西大概又是海漢人所掌握的某種黑科技,就算於小寶願意透露其原理,自己也肯定是聽不懂的,索性就根本沒有開口去打聽其中奧妙。
“你也看到了,今天的宣講活動有包括大明在內的很多外國商人在場,所以貿易方面的內容要儘可能講得細緻一些。你適當放慢語速,咬字吐詞都清楚一些,免得有些外國商人聽不明白。”於小寶在開場之前不忘對劉尚又叮囑了一番。
劉尚不敢怠慢,連忙一一應下。這個時候藥店老闆帶着夥計急急忙忙地把煎好的藥送到會場來了,劉尚只能捏着鼻子喝了。其實這大夫給他開的也無非就是尋常治感冒的方子,喝下去倒也不會對身體有什麼妨害。
按照以往宣講會的慣例,依然是由本地的行政主官張新先行登場,說明這次宣講活動的意義和目的,並介紹巡視組人員的身份。而介紹到劉尚這裡的時候,倒也沒提他是臨時被於小寶抓來當差的替補,而是給他安上了“宣傳部幹事”的職務。
張新當然也沒忘記爲本地做一番宣傳:“……各位在本地買完槍炮盔甲,也別忘了忙裡偷閒,在這儋州城內外多轉轉,本地的美食美景也是相當不錯的。如果打算在儋州買房置地,投資農場,興辦書院,我也代表儋州管委會歡迎各位的到來。當然了,各位到時候報我張新的名字……那也是打不了折的。”
臺下傳來一陣善意的笑聲,有能力在本地置產購地的人當然明白張新只是在開玩笑,事實上儋州地區對於招商引資的優惠力度還是相當大的,特別是投資種植園和農場這類長期經營的項目,海漢都會在賦稅方面給予很大的優惠力度,並且會在協議中承諾以合理的價格收購這些私人農場和種植園的產出。儋州易主之後這幾年,耕地面積可是已經要比大明統治時期翻了兩三倍了,這增加的耕地面積的絕大部分都是由海漢農業部和外來投資者開發的種植園和私人農場。
越來越多的外國商人在與海漢打交道的過程中意識到,與海漢合作的生意裡邊,除了代理銷售之外,還有兩種生意也是利潤頗豐,一是海漢外貿十分依賴的海運,二就是在海漢領土上投資開發種植園了。
海漢最初搞種植園項目的時候,除了福瑞豐等少數鐵桿追隨者之外,絕大多數的外國商人還是抱着觀望的心態,並沒有大舉跟投這類項目。這一方面是擔心海漢人的農業技術是否如他們自己所吹噓的那樣先進,另一方面也是對海漢的國有化土地政策還有一些不放心,畢竟海漢佔的地方几乎都是過去屬於大明的地界,萬一哪天大明打回來了,投在這些地方的資金和心血可就白費了,搞不好還會被弄個什麼勾結外番之類的罪名。
後來隨着海漢國力逐漸顯現,種植園的經驗狀況也逐漸得到了外界的認可。在海漢農業部的扶持之下,第一批由私人投資經營的種植園幾乎都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收益,而且這種收益並非一年就完,而是可以持續若干年,長期的投資回報率是相當可觀的。
除此之外,這些項目最被投資商所看好的一點是經營風險小,在海漢人統治下的海南島,基本上已經被公認爲在整個南海,甚至包括大明和中南半島在內的大陸區域,都算得上是最爲安全穩定的地方。在海漢境內投資,基本上不會存在戰亂或者人禍的風險,這可以說是同時代遠東的其他地方所難以具備的條件。
特別是對於來自大明的商人來說,在大明之外的地方投資經營一片農場,這就幾乎是相當於在海外給自己和家人留了一條後路。萬一大明國內的戰亂愈演愈烈,朝廷對於內憂外患拿不出有效的控制辦法,那麼至少還可以去海漢國躲避戰亂,就算到時候什麼家產都帶不走,到了海漢也還有自家的產業可以供養家人。從這個角度來說,在海漢的投資其實也是在給自己家族的未來買一份保險,而且保護這份投資的是整個南海最爲強大的武裝,說實話就算是利潤薄一點,衝着海漢對投資者承諾的庇護,這份長期投資也是值得的。更何況跟海漢合作的生意,還沒聽說有誰是賠本的。
很多人正是基於這方面的考慮,在觀察了一段時間的形勢之後,便果斷開始在海南島上投資各種農林項目,一方面作爲長期經營項目,另一方面也藉此跟海漢搞好關係,以便今後能在有必要的時候獲得海漢的庇護。
儋州雖然在商業環境方面比不了海漢目前的首都三亞,但這裡也有自己的優勢。在1631年的儋州刺殺案之後,海漢便以肅清亂黨爲由,將儋州境內大量不服管理的地主進行了清理,同時將大批無主土地收歸了國有。因此儋州在實施種植園開發計劃的時候,極少會在土地的歸屬權方面出現糾紛,只要資金到位,投資商一次性可以拿到數以千畝計的連片土地進行開發,而這樣一來也可以大大降低初期的開發建設成本。
儋州能夠順利成爲海漢目前的三個市級行政單位之一,跟外來投資帶來的地區繁榮也有着很直接的關係,這裡的外國投資商雖然還比不了三亞那麼多,但也已經是非常可觀的數目了。
張新講完下臺之後,於小寶便示意劉尚上臺。劉尚先前已經在別處作過宣講,心知這差事不過就是背稿子而已,他又是擅長說書表演,對於他而言倒也沒什麼好緊張的。當下站起身來,向走下臺來的張新微微一欠身,然後便登臺亮相了。
劉尚走到講臺前,眼光還是忍不住又看了看桌上豎着的麥克風,先前於小寶已經給他說過,只要說話時對着這玩意兒,用正常的音量就能讓全場聽清,剛纔張新在臺上的講話也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劉尚平緩了一下呼吸,然後開口自我介紹道:“在下劉尚,目前暫時任職於海漢宣傳部,今日便由在下給在座諸位講一講我國近期的貿易政策……”
劉尚這幾天雖然沒花時間再去背稿子,不過他記性過人,昨晚今早看了兩遍稿子之後,便可以做到全程脫稿演說了。而且他當說書先生的時候就習慣了被衆人圍觀,在臺上侃侃而談也不會緊張,一邊說還會一邊觀察觀衆的情緒反應,並對自己的演講作出調整。就算是以專業的標準來衡量,劉尚也可以算是一個素質不錯的演講者了。
張新聽了一陣,便在下面側過頭低聲對於小寶問道:“這是宣傳部今年招的新人?”
於小寶點點頭道:“新得很,還在入職培訓期間就被我拎出來徵用了。”
張新道:“那就是還沒分配了?回頭我給寧總說一聲,讓他把這個劉尚分到儋州來。”
於小寶搖搖頭道:“那恐怕不行,這個劉尚還是挺能幹的,這趟回去之後,他的表現我也會如實彙報上去。到時候上面多半是會直接點名要人,讓他進到部委去做事。”
張新嘆口氣道:“勝利堡把什麼人才都吃幹抹淨了,這讓我們地方上很難開展工作啊!你回去給上頭反映一下,也給分配一些專業人才到地方上來啊!”
於小寶笑道:“您的意見我代爲轉達,但我可不敢對首長們這麼抱怨。這個劉尚的分配問題,大概我是起不到什麼作用的,您如果真的安心要人,那最好還是親自打個電報給執委會。”
正在臺上侃侃而談的劉尚根本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成了一個香饃饃,已經有海漢高官指名想要將他納入屬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