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目前,海漢軍攻打過的島嶼還沒有拿不下來的情況,而海漢軍所守衛的島嶼,似乎也沒出現過被敵人攻陷的先例。不過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這孰強孰弱似乎應該還是有個高下之分纔對。劉尚斟酌着問道:“那於主任的看法,是覺得陸軍比海軍要強了?”
於小寶搖搖頭道:“你這個說法有問題。準確地說,是在攻島與守島這個戰場上,陸軍更爲有利一些。如果讓海漢陸軍來守島,那應當可以擊退來犯之敵。”
陸挺接着於小寶的話頭道:“於主任說得是,如無武器方面的限制,陸軍在岸防火力上顯然會有非常大的優勢,攻島的艦船很難有近岸登陸的機會。”
劉尚對此倒是沒有什麼具體的認識,他來到海南島之後雖然也在各地陸續見過一些修築在港口航道附近的岸防炮臺,但因爲無法靠近,根本就看不清楚炮臺上的武器裝備情況,更不用說推測其火力強度。不過想想海漢盤踞海南島如此之久,其主要港口都沒有遭受過外敵攻擊,想必這岸防火力的確是相當厲害,以至於無人敢主動來招惹。
海漢穿越者們在前期的發展策略就是立足於三亞,利用有限資源建立防禦圈,窩在這天涯海角之地猥瑣發育。因此對於扼守港口航道的岸防火炮,海漢高層一向都非常重視,甚至在穿越早期就不惜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來修築炮臺,製造威力巨大的岸防炮,以確保港口的安全。
而海漢軍唯一一次用岸防炮打擊海上來的敵人,並不是在海南島上,而是於1628年在珠江口的萬山島擊敗了劉香的海盜船隊,當時指揮作戰的青年軍官陳一鑫,如今已經是在山東那邊擔任帶兵大將的職責了。
不過在那之後幾年中,海漢的火炮已經經歷了幾次進化,如今的岸防炮比剛穿越的頭兩年造出來的老型號可是要厲害得多了,即便是海漢自家的戰艦,也很難能架得住岸防炮的連續轟擊。於小寶和陸挺對軍中情況都算是相對比較瞭解的人,在這個問題上自然會力挺陸軍。
船上負責解說的軍官顯然是海軍出身,站在旁邊只是尷尬地將目光轉開,但也並沒有反駁他們的說法。海軍目前的火力短板的確是客觀存在的,這個問題也沒有爭論的價值。當然了,這種短板也只是針對於海漢自身的陸軍而言,至於其他國家的岸防工事,那多半還是抗不過海軍的艦炮抵近打擊。
劉尚聽了他們的回答之後,心裡對這“攻島演習”的作戰方式更有興趣了,不過此時離前方作戰艦隊較遠,這等下開打之後,在船上能不能看清海漢軍的作戰過程,倒也不太好確定。若又是像昨天一樣只能隔得老遠圍觀一番,那這觀摩活動的價值也未免太低了。
劉尚正擔心的時候,隨船軍官已經命人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工具——每人一副單筒望遠鏡。這種筒身分爲四節的可摺疊望遠鏡是海漢軍工的產品之一,目前已經在連級以上軍官及一些特殊崗位上列裝,對盟國也有少量出口。於小寶則比較特殊一點,他自己就有一副當初由陶東來送的望遠鏡,而且還是從穿越前那個時代帶來的雙筒望遠鏡,雖然不是什麼軍品,但其觀看效果仍要遠勝海漢目前能製造出來的望遠鏡所能達到的水準。
劉尚卻是第一次接觸到這東西,他在來海漢之前曾聽說海漢人會製造一種名叫“千里鏡”或“望遠鏡”的工具,可將遠處的景象放大進行觀察。這東西海漢不對外發售,只有某些身份地位比較特殊的人才能搞到手,劉尚自然是無緣得見。此時終於見到實物,連忙小心翼翼地從錦盒中將其取出,然後按照軍官的示範,拉出鏡筒,開始調整焦距。
劉尚雖然並不懂得玻璃透鏡的成像原理,不過按照軍官指導的方法調整之後,從鏡中看到的遠處景象果然清晰了許多,甚至能看得清百丈外海漢戰艦甲板上奔忙的水手。
“這真是神器啊!”劉尚雖然不擅軍事,但也很快就意識到這東西在軍事領域的用途會有多大,一名優秀的指揮官如果配備了這種工具,那麼必定將會在戰場上起到如虎添翼的效果。
其實望遠鏡傳入大明的時間並不算晚,只是知道這東西的人實在寥寥無幾。劉尚也並不知道大明的前任禮部尚書、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內閣次輔徐光啓徐大人,在幾年前就已經使用過意大利傳教士帶來的天文望遠鏡——那玩意兒比這種手持望遠鏡還要高級不少。不過很可惜徐光啓還沒來得及將其更多的用途在大明推廣開來,也沒有接觸到海漢所制的望遠鏡,就於1633年病逝了。
而目前大明國內能用上這東西的,要嘛是廣州李家這樣的資深關係戶,要嘛是福建許氏這種鐵桿盟友,普通人也只有在傳聞中才聽說過這東西的種種神奇之處。而且即便是少量流出到國外的望遠鏡,其性能也不如海漢自家裝備的型號,此時劉尚等人手裡所持的單筒望遠鏡,其實就是用來出售給國外那些關係戶的外銷型號。性能方面是沒有軍方自己用的望遠鏡那麼好,不過用來看看熱鬧倒也已經足夠了。
這單筒望遠鏡的使用方法並不複雜,於小寶和陸挺也幫忙指導衆人,很快包括劉尚在內的所有人都學會了該如何調整焦距。衆人急急忙忙學習使用望遠鏡的時候,艦隊也已經駛近了斜陽島,兩顆紅色信號彈從旗艦上先後升入空中,標誌着今天的軍演行動正式拉開帷幕。
劉尚當然也注意到了空中的信號彈,趕緊將鏡筒對準了斜陽島的方向,唯恐錯過了後面的精彩實況。
海漢艦隊已經開始調整攻擊隊形,在海上兜出一道弧線,所有武裝船隻都以側舷朝向斜陽島南部海岸的預定登陸點,以便能最大程度地將火力傾斜到目標地帶。劉尚從望遠鏡中看到岸上的確是修建有一些堡壘式的建築,想必是海漢特地爲了這次軍演而提前準備的設施,用以表示守軍的存在。
隨着打頭的旗艦駛抵海岸附近,從船上傳來了隆隆炮聲,這炮聲便如同過年時放的炮仗一般,乒乒乓乓連續作響,但由於開炮的左舷朝向北面,恰好遮擋住了炮擊的場面。而觀戰的船隻暫時還落在艦隊側後方,根本看不到前方炮擊海岸的具體情況,讓劉尚急得幾乎要跺腳。
旗艦駛過攻擊地段之後,下一艘戰艦已經緊跟其後進入到射擊位置,幾乎是毫無間斷地繼續對岸上目標實施炮擊。劉尚雖然看不到岸上的情形,但海漢的這種戰術他卻是已經看明白了,就是要依靠艦載炮火的數量優勢來硬懟岸上的防禦方。
這種戰術必須依託於艦載火炮的數量足夠多才行,因爲使用艦炮在航行中攻擊近百丈之外的目標,其命中率並不會很理想,只有依靠炮擊密度來補足。不過這海漢艦隊加上跟在最後面的協從軍,也有二十多將近三十艘戰船了,這樣射擊一輪下來的炮擊數至少超過兩百發,即便命中率再低也總會有幾發打中目標了。而理論上的岸防火力要分攤到這麼多艘船頭上,也很難在其中某艘船駛過射擊位的短暫時間內就將其擊擊沉或重創。
當然了,如果是海漢自家岸防炮那種可以打幾裡遠的射程,再加上威力巨大的開花彈,海上的艦船要頂着這樣的炮火進入到自己艦炮的射程之內,壓力肯定就得成倍增加了。
在第八艘船進入射擊位置的時候,劉尚所在的這艘船終於是繞到了交戰地帶的側面,可以在視野中看清艦隊對陸炮擊的狀況了。戰艦側舷的艦炮以穩定的頻率依次向岸上的防禦工事射出炮彈,儘管這些炮彈都是最原始的實心彈,但巨大的動能已經足以摧毀其前進路線上的所有建築,不時可以看到有炮彈將岸邊的堡壘護牆打得東塌西陷,威力的確十分巨大。
而後續跟上來的外國協從軍的表現也算中規中矩,但由於其船身較小,所裝備的火炮數量和口徑都不如海漢,因此所能起到的炮擊效果自然也略差一點。但饒是如此,等所有參演戰艦對岸上目標實施完一輪攻擊之後,海岸上那幾處堡壘其實已經被炮彈砸得七零八落了。
劉尚心道這樣的打法,岸上就算有那麼十門八門炮架着,也抵不住上百門艦炮的輪番轟擊,也難怪先前於小寶會誇下海口了。如果換作自己所認知的軍隊,捱到海漢艦隊這一輪炮火打完,只怕也很難再繼續撐下去了。海漢以遠程火力來掃蕩岸防工事,這種戰法的確相當犀利,一般的軍隊很難守得住近岸處的港口碼頭這類登陸點。
但海漢艦隊的攻擊並未就此結束,這支在海上排成長蛇陣的艦隊已經兜了一個大圈子,再次沿着弧線切向斜陽島上的這處登陸點。觀衆們也總算有時間停下來活動活動手腳,調節一下酸脹的眼睛,然後聽一聽隨行軍官對剛纔這番大動靜的講解說明。
此次演習的攻擊方案是由海漢軍與參演其他國家的指揮官共同制定,攻擊步調倒是基本保持一致。當然這還是海漢海軍有意放緩了攻擊節奏之後的效果,否則海漢戰艦如果開着蒸汽推進加足馬力,那麼炮火傾瀉到岸上的頻率還要增加不少,只是後面的協從軍船隻可能就跟不上來,難以保持完整的打擊陣形了。
隨行軍官向衆人講解道:“我軍利用艦載炮火對敵近岸防禦工事實施覆蓋式打擊,是目前海軍實施兩棲登陸作戰的主要突擊手段。待摧毀近岸工事之後,再由運兵船在炮火掩護之下抵近海岸,將陸軍部隊投放到岸上。”
陸挺也接着這話頭說道:“通常這樣的戰術會運用在登陸區域狹窄,敵方修築有岸防工事,或是踞險而守的海岸地帶。至於打擊效果,相信大家都已經看到了。”
劉尚心道海漢軍敢把自己的戰術拿出來展示,這種有恃無恐果然也是有底氣在的。這些被邀請來觀摩演習的南海國家看了海漢軍施展的手段,只怕也生不出多少反抗之心了,試問有哪國的港口敢說自己能經得住這樣的炮火轟擊。至於與其在海上交戰,嘗試禦敵於國門之外,勝算只會更低,海漢艦隊只需要靠蒸汽動力所帶來的高航速和機動性,就足以在海上把對手耍得團團轉了。
說話間海漢艦隊已經從海上兜回來,第二輪對岸炮擊又已經降臨海岸。這次觀衆們已經到了最佳的觀賞位置,可以將炮擊過程從頭看到尾了。“威嚴級”旗艦的側舷火炮超過二十門,這一通連珠炮打出去,視覺效果的確相當令人震撼。劉尚所在的位置雖然距離被炮火覆蓋的海岸足有一里之遙,但也不難想象出守方陣地上那種地動山搖的絕望感。如果真要跟海漢軍打這種不對稱的戰爭,敵方人都還沒見着就得被炮彈先將自家陣地犁上一遍,這種滋味可以說相當難受了。
而船上其他看客們的心情就比劉尚輕鬆多了,每當有炮彈準確擊中岸上堡壘時,便肯定有人會發出歡呼聲以示慶祝。這些人終其一生可能都很難有機會踏上真正的戰場,能在這個距離上觀看部隊實兵實彈的軍演,自然是難以壓抑心中的興奮。劉尚雖然心頭髮酸,但也明白若是這海漢海軍換作大明水師,自己只怕要比這些人叫得更大聲。
這一長列戰船用炮彈將近岸處的防禦工事又打擊了一遍之後,從望遠鏡裡看過去已經沒有任何一處堡壘還能保持完整的外觀,絕大多數都已經塌得七零八落不成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