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壞這些鐵絲網和路障,聯軍就無法推進到近在咫尺的村落中,儘管這這個距離已經近到他們能夠看清從房舍破洞中伸出來的槍口,但想要再往前推進哪怕一尺都極爲艱難。靠着砍刀和大斧劈開的鐵網連路障整體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而且狹窄的缺口也不能容下太多人往前突破,所有人都成了海漢軍槍口下的活靶子。
被擠在最前面的人連後撤的空間都沒有,索性將手中的盾牌鋪到鐵絲網上當墊腳之物,當下旁邊也有人學着這般,將盾牌一塊接一塊地鋪上去,要試圖以此辦法從鐵絲網中開出一條路來。不過當有人試圖踩上去往前推進的時候,立刻便成爲全場的集火焦點,哪怕是有盾牌在手,也擋不住同時來自三個方向的攢射,頃刻間便被打成了馬蜂窩,撲倒在鐵絲網中間成了新的墊腳物。
聯軍雖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推進,但爲此所付出的死傷也是極爲驚人,幾乎每一秒都有人中槍倒下。濃重的血腥氣息與硝煙味混合在一起,讓雙方士兵的呼吸都變得更爲艱難。不過眼見距離目標越來越近,殺紅了眼的聯軍也不想就此功虧一簣,仍然在緩慢而堅定地一步步前進。
究其原因,還是海漢在正面部署的兵力太少,導致火力輸出不足,難以徹底阻擋住數倍兵力的敵軍直撲。不過羅傑面對這個狀況倒也沒有慌張,他戰前所做的最壞打算便是中路被敵軍攻破,而現在還遠遠不到放棄這個陣地的程度,只要他一聲令下,兩門火炮立刻就可以將外面這羣敵軍打成一堆碎肉。
但羅傑暫時還不想暴露這最後的火力點,他要給敵軍留下一點希望,刺激他們明天還會繼續來攻打這裡。眼見敵軍正一點一點破去外面的路障,羅傑也坐不住了,拿了自己的步槍上到房頂,匍匐房檐處架起了槍,慢慢瞄向敵軍陣中的軍官。
雖然羅傑因爲子彈存量有限,已經有段時間沒使用hk416步槍來進行射擊訓練了,但槍到手上,手感依然還在,幾發點射打出去全都沒有落空。當然了,以對面這種人擠人的混亂狀況,他居高臨下的射擊想要完全打空也不太可能,瞄個大概就肯定能打到人了。很快他又瞄到了敵軍後方軍旗下的一名高級軍官,其所處位置也只有在比較高的地方纔能觀察到,看他不停發號施令的模樣,羅傑判斷那人應該便是敵軍的火線指揮官,當下便慢慢調整槍口,將其鎖定在了自己的準星當中。
羅傑扣動扳機,接連幾發點射夾雜在雜亂槍聲中,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子彈卻準確地命中的目標,將那名高級軍官從馬背上擊落。不管生死如何,羅傑基本可以確定他不可能再在戰場上堅持指揮了。
這個關鍵性的擊殺很快就收到了效果,敵軍後方一陣騷亂之後,便傳來了收兵後撤的信號。於是這波攻勢如潮水般退去,在田野中留下了上百具屍體。羅傑探頭看了看外面的防禦路障,已經被敵軍破壞了大概三分之一,如果他沒有親自出手,放任戰局繼續,那麼剩下的防禦工事頂多還能撐個十多二十分鐘,局面可以說是相當危險了。
“明天得準備點手雷應急啊!”羅傑心中默默地念叨着。
手雷在這個時代已經不算是什麼新鮮事物,15世紀的歐洲戰場上已經出現了裝黑火藥的手榴彈,而17世紀開始,歐洲一些國家的軍隊中出現了專門訓練使用手榴彈的擲彈兵,18世紀初法蘭西第一帝國的近衛擲彈兵更是成爲了拿破崙騎兵團中的精銳部隊,專門負責保衛拿破崙的個人安全,並且成爲日後聞名遐邇的近衛擲彈騎兵團前身。
手雷在海漢軍中早有列裝,不過因爲造價和產能的緣故,這種殺傷力較強的近戰武器並沒有大面積裝備到每一名士兵手中,而是在班排一級少量集中裝備。軍中也沒有擲彈兵這個兵種的存在,但軍官一般會挑出一部分身強力壯的士兵進行相關的擲彈訓練。在戰事激烈的時候,也可以利用這種武器來彌補火力輸出的不足。
羅傑原本準備的備用方案就是如果打冷槍收不到效果,就只能把庫存的手榴彈先拿出來用了,反正火炮不到最後時刻不能讓其亮相,免得打草驚蛇讓敵軍的鬥志徹底瓦解掉。
羅傑順着梯子回到院子裡,將槍交給自己的勤務兵,口中下令道:“趕緊組織民夫,把外面被破壞的防禦工事修補修補。還有看看外邊有沒有活口,沒死的就帶回來,審問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收穫。”
羅傑一轉頭又將副官叫到身邊,關切地問道:“我們這邊傷亡狀況如何?”
副官壓低了聲音應道:“報告首長,我軍目前陣亡七人,傷二十九人。其中兩人傷勢嚴重,怕是捱不過今晚了,其他人都是皮外傷,暫無大礙。”
儘管海漢軍佔據了地形的優勢,有房屋作爲掩體來進行伏擊戰,但終究兵力相差數倍,近距離的抵近互相射擊,即便是有掩體也難免會出現傷亡。不過這半天持續戰鬥下來,己方陣亡還不到十人,與對手的傷亡數字相比更是連十分之一都不到,這個戰果已經算是非常理想了,傷亡率也在可以接受範圍內。
目前受傷的人員基本都已經離開陣地,轉往後方進行包紮和治療。而陣亡人員的屍體也已經收斂起來,待戰事結束之後再操辦喪葬事宜。而負責運輸物資和人員的民夫,到目前爲止還並未出現傷亡,後方的民衆情緒也因此比較穩定,並沒有受到前方交火的太大影響。
羅傑對此倒也不是很擔心,畢竟後方還有譚舉任坐鎮,雖然行軍打仗的事,譚舉任半點忙都幫不了,但處理民衆事務,在戰時安撫民衆情緒,組織後勤工作還是完全能夠勝任。有他在後方處理這些繁雜事務,羅傑也就不用事事操心,可以將精力盡可能集中到戰事的指揮上。
此時天色已經漸暗,羅傑估摸着對手這番撤兵之後重新整隊,也來不及再發動下一波的攻勢了,當下便傳令,讓後方趕緊把準備好的熱食先送上來。正如他先前所承諾的那樣,作戰期間的伙食油水十足,一早便已經宰殺了不少雞鴨豬羊,以供辛苦作戰的士兵們享用。
埋伏在野外的部隊在這次戰鬥結束之後,也趁着夜色撤了回來。他們雖然沒有直接參戰,但在野外足足蹲守了一整天,還要注意不能暴露行跡,這差事也着實辛苦。而且明天黎明之前還得再次出發,早早去預定地點設伏,能撤下來休息的時間也不過幾個小時而已。
晚飯之後,譚舉任安排完後勤事務,也親自跑到指揮部來見羅傑,向他了解今天的實際戰況:“聽說今天打得很膠着啊,差點就讓敵軍攻破防線了!”
“放心好了,敵軍今天已經拿出了八分力,我們這邊頂多算出了五分力,安排在野外打伏擊的部隊和抄後路的艦隊都還沒用上,他們能攻到近處,多少也有我們放水的原因。”羅傑對此很是篤定地說道:“我今天特地沒有火力全開,就是想等着他們的輜重到了之後,明天來個打包全收!”
譚舉任倒是不懷疑羅傑的能力,但還是小心叮囑道:“那你可別玩脫了!”
“玩脫的不是我們,是敵人。”羅傑搖搖頭道:“他們想靠偷襲戰一舉攻下這地方,可實施的時候就撞了鐵板,戰鬥進程肯定也和他們的預計大不一樣。我特地隱藏實力,就是不想太早驚走他們。想必他們現在應該很猶豫,到底是要繼續進攻,還是該趁早撤離。不過就算他們想通了要撤,明天也來不及再撤回柔佛那邊去了。”
正如羅傑所料,巴蓬和霍格兩名聯軍將領對於今天的戰果都是十分鬱悶。特別是巴蓬,最後一次的攻勢眼見就要攻破敵軍防線了,自己派去督戰指揮的副將卻中了一顆流彈,直接導致了全軍的潰退。把人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口吐血沫,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軍醫還沒來得及把他胸口裡的子彈挖出來就已經斷了氣。
若是能攻破海漢人的防線,這副將死了倒也值了,但可惜的是他的死僅僅只換來了前線部隊的潰退,今天發動的三波攻勢,到最後所取得的成效只能說趨近於零。聯軍的部隊剛剛撤離戰場,海漢村中已經涌出上百民夫,到外面的戰場上收斂聯軍士兵的屍身和武器,同時對受損較爲嚴重的中路防禦工事進行修補。
聯軍已經沒有餘力再頂着黑夜發動第四波的攻勢,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海漢的民夫在遠處施工。經過一晚的修補之後,想必今天好不容易纔撕開的一點缺口也會消失不見了。
臉色鐵青的霍格開口道:“我們今天已經損失了全部兵力的十分之一,卻連海漢村子的牆都沒摸着,我們不能就這樣收兵,否則他日一定會被海漢人踩到臉上來!巴蓬將軍,我們的火炮運抵營地了嗎?”
“到了。”巴蓬聽完翻譯的話之後依然面無表情,大概是還沒有從自己副將陣亡的打擊中調整過來。
“那麼明天我們就使用火炮跟海漢人一決勝負吧!”霍格恨恨地說道:“海漢人的陣地上似乎沒有部署火炮,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利好消息,明天一定要讓他們好好嚐嚐厲害!”
巴蓬心中卻是隱隱有些擔憂,據說海漢武器性能優異,尤其是海軍戰船的炮火十分犀利。他們駐紮了上千人的軍隊在這裡,又怎麼會連一門火炮都沒有?但如果有裝備火炮,爲什麼在今天這樣被動的戰局下卻仍然堅持不啓用大殺器,而是隻用步槍來進行抵抗,這難道不是自討苦吃的嗎?
巴蓬無法對這種矛盾作出合理的解釋,但他也贊同霍格的想法,這麼辛苦把炮運到戰場,難道一炮不放就撤了?那回去可沒法向上頭交代,到時候別說什麼軍功了,說不定還要被扣上個指揮不力的罪名。所以無論如何,巴蓬也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態,要看看海漢人還能如何應付火炮的攻勢。那村子的房舍牆壁雖然能擋下火槍子彈,但決計擋不住勢大力沉的炮彈,到時候用炮轟塌村子外圍的房舍,那些躲在暗中打黑槍的火力點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過火炮都是長途跋涉運來,受制於運輸條件,所能使用的彈藥數量也比較有限,所以這炮轟海漢的戰法,還需儘量省着點用才行。要是炮彈打完依然攻不進去,那可真得考慮放棄這次行動了。
儘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但霍格和巴蓬當下都想不到更好的戰術了,也只能將希望寄託於火炮這個大殺器。兩人簡單吃過晚飯之後,又各自帶隊巡查營地,佈置外圍崗哨。此地目前是位於海漢控制之下,聯軍雖然兵力佔優,但這戰場到處都是泥濘,也不敢再搞什麼摸黑偷營之類的動作,反倒是需要小心海漢軍,趁夜摸出來反攻一把。
兩人各自回到帳篷中躺下之後,心思都是想着明天一早要如何安排攻勢,但殊不知第二天早上最先打響戰鬥的,卻並非他們眼前這個主戰場。
翌日凌晨,天色纔剛有一點矇矇亮,柔佛海峽的水面上便出現了一支掛着紅藍雙色旗的武裝艦隊。穆夏柏所率的援軍昨晚在十幾裡之外的一處海岸休整了一夜,今天一大早便直奔柔佛軍的渡海地點而來。穆夏柏深知早一分收拾這裡的柔佛軍,便能早一分結束這場戰事,一路親自把舵,來得竟然是比約好時間從西邊抄過來的本地海軍還快了不少。
柔佛軍的值夜崗哨甚至都沒有及時發現這支艦隊,直到其衝破晨霧出現在離岸不到百丈的水面上,哨兵才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趕緊敲響了報警的銅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