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山在衙門裡做事的時間長了,對於官員的心思也摸得比較透徹,自然知道若是自己一人前去找譚舉任就顯得太着痕跡,在上司心中留下一個“鑽營”的印象就不妥了。帶幾個手下以巡邏的名義過去“偶遇”一下,掙表現的同時又能找機會把該辦的事情辦了,這纔是最妥當的做法。
派出所的位置正好位於東西兩個移民村之間,與派出所相鄰的還有診所、農技所及譚舉任的官邸,這樣將管理機構放在兩個村子之間的規劃,也是爲了便於兼顧兩邊。目前派出所剛從軍方手中接管本地的戶籍,這些天的工作主要便是與民政部的移民幹部一起將這些戶籍文件整理歸檔,臨時抽走幾個人倒是問題不大。
移民安置房的修建工作都集中在西村,近期建好的新房幾乎等不到土坯牆徹底乾透,就已經在安排移民入住了。不過目前仍有過百移民暫時住在帳篷裡度日,譚舉任將此視爲自己上任之後的第一要務,所以近幾天都是親自當場監工。
譚舉任從三亞出發之前也料想到履任之後可能會有大量基建工程需要自己出面組織,所以還特地去建設部惡補了民房和民用設施的建築知識,雖然沒有什麼實際操作經驗可言,但要臨時客串一下工頭監督施工標準,倒也沒有太大的問題了。
譚舉任對於目前的建設進度也沒有太多可抱怨的地方,以他手頭這點人,當下已經算是做得相當不錯了。當然如果沒有柔佛這個外在威脅的存在,那本該會有更多的人力可用,他完全可以在修建安置房之餘,安排人手去興修農田水利工程,或者是開墾用作種植園的新土地。但現在外敵當前,他也只能先顧全大局,優先滿足軍方的人力需求。
工地現場其實是有好幾名真正的工頭指揮,所以倒也不用譚舉任親自下場操作,他只需遠遠坐在遮陽篷下面喝茶就行了,旁邊還有村長和幾名長者相陪。當然了,譚舉任也不會真的閒到喝茶度日,既然村中負責管事的人都在,他也趁着這個機會再瞭解一下本地移民的生活和生產狀況。
譚舉任與鄉民相談甚歡的時候,便正好看到韓正山帶着人“巡邏”至此,當下將他叫到身前,與衆人作了介紹。其實這些人韓正山也認得,他與軍方交接戶籍的時候,兩個村子的負責人都到場現身了。不過現在既然是上司親自引見,衆人自然也就配合着一起再演一下了。
韓正山是帶着目的來的,自然不會打個招呼就走,便示意手下拿着戶口簿子裝模作樣去核對本地居民去了,而他自己則是留在了譚舉任身邊。
譚舉任與鄉民談完正事,將他們打發到一邊之後,這纔不急不慢地說道:“你有什麼要說的,現在就可以說了。”
韓正山沒料到自己小心掩飾,依然還是被上司一下看穿了心思,當下便也不作刻意辯解,老老實實地應道:“卑職就是想請示一下首長,近期可有什麼需要派出所出力之事?”
譚舉任側頭看了他一眼,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卻是讓韓正山心中一緊,似乎自己的目的都被看了個一乾二淨。
“最近也不用安排民兵訓練,你這邊把戶籍交接的工作處理好就行了。”譚舉任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至少要在這地方待兩三年,有些事情不用太急切,明白我意思嗎?”
“卑職明白!”韓正山連忙低頭應道。他能感覺到上司的確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並且不希望他這邊有什麼目的性太強的操作,所以特地點了自己兩句。
你明白個屁!譚舉任心中卻在暗自罵道。他在三亞的時候,手下也有不少歸化籍幹部,對這些人掌權之後急於表現一番的念頭自然是熟悉的,像韓正山這樣拐彎抹角來請示的,已經算是非常懂事的人了,所以他也不會把話說得太重。但必要的指示還是要給出的,否則這韓正山會錯意,按着他自己的想法去操作,保不齊就惹出什麼亂子來。
譚舉任其實並不是反感新官上任三把火之類的做法,甚至他自己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在三亞的時候就策劃了一大堆開發項目,這南下途中一路考察之後又有了不少新想法,都準備到了星島之後逐步實施。可真到了這裡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很多規劃暫時只能停留在構想階段,星島還沒有足夠的客觀條件來實施,特別是需要動用大量勞動力的各種基建工程和開發項目,基本上都動不了工,數量有限的勞工只能優先滿足軍事方面的需求。
要不是出了柔佛這檔子事,譚舉任也想上任之後立刻鋪開項目大幹一場啊,但眼下的工作重心是協助羅傑維持星島殖民地的正常運轉,同時加強軍事防禦準備迎接戰爭的到來。這個時候譚舉任可不希望民間再出什麼亂子。特別是韓正山剛剛接手的治安工作,軍方可是乾乾淨淨地完成了交接,這邊要是一上手就整出什麼案子來,那非但起不到立威的效果,反而有可能讓羅傑多心,讓民衆不安。
譚舉任擔心韓正山拿不住尺度,所以繼續說道:“近期所有單位都要先配合軍方,做好常規備戰的工作,一切以軍方需求爲優先考量。至於移民村的治安工作,我就要求一個穩字,能做到嗎?”
“卑職定盡力而爲。”韓正山要是還聽不懂譚舉任的意思,那這地方治安官也不用再當下去了。上司既然不想自己這邊表現得太激進,那照着吩咐做就是了,他也不會狂妄到去違抗這種指令。不過譚舉任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倒是讓他想起了之前在軍中培訓時,曾琢磨過這麼急安排自己入營培訓,是不是因爲之後可能會爆發戰事,需要自己這個治安官儘快組織民兵訓練。
不過當時黑人軍官馬庫斯並沒有迴應自己的困惑,所以這個疑問也就一直存留下來,但現在上司一邊說近期不會組織民兵訓練,一邊又一切以軍方要求爲優先。這到底是吹的什麼風向,讓韓正山也有些糊塗了。
韓正山想問又不敢問,站在旁邊猶豫了半晌。譚舉任見他不出聲又不走,料想他是還有什麼事情,便主動開口問道:“你要還有問題就說,要沒了就去辦你的事,不用在這兒守着我。”
韓正山咬咬牙道:“卑職……的確有一事不明。”
“你說吧。”譚舉任也不以爲意,他現在的確是當韓正山是自己人,只要不是涉密的問題,他倒也不介意爲下屬解惑答疑。
韓正山壓低了聲音道:“卑職不懂,既然最近無需訓練民兵,那又談何一切以軍方需求爲優先?”
譚舉任應道:“不訓練民兵,是因爲最近本地青壯都在各處工地上忙碌,抽不出人手。以軍方需求優先,是因爲除了這裡建移民安置房的工地之外,全是軍方的基建項目,明白了嗎?”
“那首長籌劃的農場種植園怎麼辦?”韓正山在南下途中也曾聽譚舉任說過他的計劃,當下不禁關切地追問道。
譚舉任嘆口氣道:“眼下沒人手啊,只能往後推遲了。人力分配得先滿足軍方的需求……說不得會耽擱很長時間,總之先放下吧。”
韓正山知道譚舉任對他自己的策劃極爲重視,這種無奈的口氣,似乎真是有不可抗力的因素。但前幾天看譚舉任與羅傑相談甚歡,應該也不會是羅傑有意在這種事情上壓制自己的上司。那軍方爲何如此着急要完成所謂的工程,不光是把譚舉任帶來的農業開發項目中止了,甚至連民兵訓練也也暫停了?
韓正山前幾天就在軍營中,據他所知軍營裡倒是沒見到任何動土的跡象,很顯然這些需要大量勞動力的工程並不是在軍營內。而軍方會在軍營之外大興土木,韓正山立刻聯想到的便是防禦工事了。
防禦工事修得這麼着急,韓正山不禁又想到前些天曾對馬庫斯提出過是否會有戰事的問題,既然眼下已經問到了這麼深入,他便大着膽子繼續問道:“首長,是不是……要打仗啊?”
譚舉任擡頭望向他道:“你從哪聽來的消息?”
韓正山連忙辯解道:“卑職自己瞎亂猜的,首長莫怪!”趕緊將自己推測這個結論的依據和過程一一道出,以證明自己並非是通過道聽途說得到的消息。
“你前些年的差事倒是沒白乾!”譚舉任聽完之後也知道這應該是韓正山自己推導出來的結論,而這種能力跟他當了多年捕頭的經歷肯定脫不了干係。能有這麼一個心思縝密又有掌握專業技能的治安官做手下,對譚舉任而言可以省下很多心力了。自己先前還擔心韓正山聽不懂弦外之音,現在看來實在是多慮了,這傢伙不但專業技能不差,而且很懂得爲人處世,情商也是不錯。
韓正山聽譚舉任這麼一評價,便知自己猜測的狀況應該便是實情了,即便有偏差也不會太多。不過軍國大事,他哪敢妄言,當下反倒是不敢接譚舉任的話頭了。
便聽譚舉任緩緩說道:“如今星島外面有些不太平,所以駐軍最近會有些加強島上防禦的動作,打仗倒不見得會打,但有可能會爆發零星的小規模武裝衝突。你作爲治安官,一是要注意民衆的情緒,不要讓移民變成驚弓之鳥,如果真有戰事來臨,你要設法安撫住民衆。二是要注意日常防範,星島駐軍數量有限,說不好就有外國奸細潛伏到附近,偵察我們的狀況。這件事做好了,你也是有一份功勞的。”
韓正山連忙低頭應下,心中卻在暗暗猜測自己今天若是不主動來問,那譚舉任是否會將這些內情告知自己。回想自己剛纔問話,其實頗有點冒失,也不知上司會如何看待。
他正心神不定之際,譚舉任便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就算你今天不來,我也打算要找你談談這事了。既然你已經察覺到了,那也省下我費口水給你慢慢解釋。總之你記着我說的話,照做就是了。”
“卑職謹記在心!”韓正山這下就應得十分爽快了。
海漢在長期持續的對外戰爭中已經積累了較爲豐富的軍事經驗,羅傑的應對方式已經算是比較穩妥的了。海漢向北邊的柔佛海峽派出了數支小隊擔任警戒,僅僅過了四天便有了實際收穫。其中一支小隊在清晨發現了自北邊渡過海峽而來的一艘小船,在附近海岸停靠之後,有六人偷偷摸摸地上了岸。於是這六人便立刻成爲了追蹤目標,海漢的士兵們跟蹤了四五里地,確定這些人沒有同夥在附近躲藏,便果斷出手對其進行了抓捕。
這六人發現行跡暴露之後便立刻抽出兇器試圖負隅頑抗,而指揮抓捕行動的班長是個曾在安不納島與荷蘭人交過手的老兵,當即便下令對着打頭的傢伙開槍射擊。倒下兩人後,其餘四人放棄抵抗驚慌逃竄,不過還是一個都沒能成功脫逃。
班長留了三人在當地繼續監視海岸線,押着活下來的四名俘虜立刻返回了島南的基地。羅傑聽說抓到活口也是大爲興奮,下令立刻提審俘虜。一番手段下去之後,這幾人都陸續張嘴招了供。羅傑覈對了幾人所說,細節倒也基本都能對得上,口供的可信度還算比較高。
正如羅傑所預料的那樣,這一隊人都是來自柔佛軍中,而來此的目的也正是爲了近距離偵察星島的軍事部署狀況。不過他們的上司似乎沒有意識到海漢對此已經採取了防範措施,竟然整隊人在下船之後就被包圓了。
“再問問他們,是否還有同夥在島上,柔佛接下來打算怎麼做。”羅傑對於本地土著的語言一無所知,只能是找了翻譯過來幫忙。他手下的南海特戰大隊中也不乏這一方出身的人,便臨時充當起了他審問俘虜的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