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舉任在爲人口問題大感頭疼的時候,他的部下韓正山已經在駐軍軍營中報到,參加軍方給他安排的培訓課程。雖然羅傑在接風宴上一口答應了譚舉任的要求,不過軍方也沒有爲他個人專門開特訓的打算,只是讓韓正山到部隊跟着士兵們同吃同住同訓練,順便教他一下槍械使用方面的技能。
當然了,羅傑沒忘特地給部下軍官招呼一聲,說明韓正山的身份是前來赴任的治安官,以免手下人不知分寸,把韓正山當作新兵一樣來操練。要是讓譚舉任覺得軍方有意爲難他的手下,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就不好了。
“從今天開始,就請韓大人先委屈幾天,訓練、生活都得按着軍中規矩來,韓大人不會有問題吧?”
“軍令如山,韓某自當遵從。不過兄臺不必以大人相稱,直呼姓名即可,既然是在軍中,自然也該依着這兒的規矩來。”韓正山初來乍到,也不敢隨意拿架子,在接待自己的軍官面前顯得十分謙卑。只是這軍官竟然不是漢人,而是一名膚色黝黑,鬚髮捲曲的異族大漢,但張嘴又是一口海漢官話,讓他覺得有一種奇妙的錯位感。他在三亞接受培訓的時候,軍中來的教官倒是有黎苗族裔,但終究也是出身於漢人統治的地方,而且都是黃種人,外形看着也不會有這樣明顯的差異。
“在下馬庫斯,在南海特戰大隊擔任排長,職位肯定沒你高,直呼姓名也不太合適。”黑大個軍官倒是分得很清楚,對韓正山提出的建議表明了態度。
所謂“南海特戰大隊”,就是羅傑當初在安不納島任職的時候,仿造錢天敦組建直屬部隊的方式,自行篩選組建的一支武裝部隊。這支武裝的人員以島上的各國移民爲主,其中也不乏被奴隸販子販賣到此的異國青壯,出身東非的馬庫斯就是其中之一。他因爲身體條件出衆,被羅傑選入軍中受訓,後來國防部長顏楚傑在1633年巡視安不納島的時候還接見過他,並隨同聯合艦隊南下,在途中保護章運等人登上婆羅洲島進行考察。
顏楚傑視察了這支部隊之後,其合法性自然也就得到了高層的認可,不過“南海特戰大隊”這個臨時名稱卻依然在這支部隊內部保留了下來,並且在駐地移到星島之後補充兵力,由加強連的編制擴編到營,成爲了羅傑的直屬指揮部隊。因爲這支部隊兼具了兩棲作戰的功能,所以對外的編制是海漢軍南海星島兩棲合成營,不過像馬庫斯這種當初在安不納島由羅傑親手帶出來的“老兵”,還是依然會習慣使用“南海特戰大隊”來稱呼自己所在的部隊。
馬庫斯入伍已經有近兩年時間,漢語越發純熟的同時,對於海漢的體制多少也有些瞭解。上面交這個任務給他的時候也特地說明了韓正山的身份,所以他的態度也是十分客氣。
“原來是馬排長,失敬失敬!”韓正山拱了拱手道:“在下官方職務是星島治安主任,其實也就是替首長們跑腿辦事的小人物而已,馬排長不必太客氣了。”
“那我就稱呼你韓主任吧!”馬庫斯也不想在這種細節問題上拖拉太久,當下便拍板決定了。韓正山並非平民百姓,直呼姓名有點不敬,但叫大人好像又不太合海漢規矩,乾脆還是叫職務比較穩妥。
軍裝作訓服倒是不用再另外準備了,衣服褲子連帶鞋襪,韓正山在三亞培訓期間就領了一套,前前後後也沒穿多久,南下的時候就一併打包在行李裡帶過來了。
“那就先說正事吧!”理清了稱呼之後,馬庫斯便主動談及了韓正山此行的任務:“上頭交給我的訓練目標有二,一是讓你熟練掌握步槍的使用技能,二是熟悉新兵訓練流程。但時間有限,也不可能照着新兵訓練的內容全都來一遍,只能縮短訓練時間,靠你自己記憶領悟了。”
韓正山態度倒也端正,連聲應下。馬庫斯見對方沒有對安排提出什麼質疑,便向他告知訓練的主要內容和項目。馬庫斯給韓正山安排的訓練內容就是新兵訓練簡化版,其中包括隊列、體能、射擊、戰術、器械、救護、行軍等等。
爲了能夠更好地向韓正山作出示範,幫助他理解各種訓練科目的作用,馬庫斯還專門調了一個班的士兵過來,與韓正山一同進行訓練。不過在開始最基礎的隊列訓練之前,馬庫斯先將韓正山叫到一邊,讓他看了一遍士兵們的隊列操訓演示。
“韓主任可知這訓練的意義何在?”馬庫斯待演示結束之後,便向韓正山發問。
這個問題倒是難不倒韓正山,他在三亞受訓期間其實也練過幾天隊列,只是訓練所要求達到的水平遠不如這正規軍嚴格而已。他一邊回想一邊應道:“在下記得隊列訓練目的有三,一是訓練士兵的紀律性,二是鍛鍊士兵意志力,三是保持整齊劃一的軍容。若有錯漏,還請馬排長指正。”
馬庫斯滿意地點點頭道:“你說得沒錯,隊列訓練是讓新兵認識軍容軍紀重要性的基礎科目,練得好,纔有希望成爲戰鬥部隊,練得不好,就是散沙一盤!”
海漢軍對於隊列訓練的重視是成軍以來的傳統,不管是海軍還是陸軍,亦或是駐外將領自己組織訓練的精銳部隊,這隊列訓練都是必不可少的訓練科目之一。雖然這個科目十分枯燥乏味,但其重要性在軍中是有共識的,在基礎訓練中所佔的比重極大。
特別是針對民兵的訓練,隊列更是佔了大部分的內容,原因也很簡單,民兵的軍紀遠比正規軍鬆散,而戰場上嚴格按照軍令行事,遠比他們的個人武勇更爲重要,隊列訓練正是弱化個體意識強調整體戰力的有效手段。這對於韓正山未來要負責的民兵訓練計劃來說,其意義甚至大過教民兵去掌握複雜的戰術。
“既然韓主任也明白隊列訓練的作用,那我就不多廢話了,開練吧!”馬庫斯伸出大手在韓正山背上一拍,韓正山差點腳底下就站不住,還好他也算是練過把式的人,下盤還是比較穩的,換個人來多半得踉蹌出去好幾步。
儘管馬庫斯言語上十分客氣,但訓練場上可就不會再講什麼情面和職位了,該怎麼來就怎麼來。好在這隊列訓練也只是枯燥,對於體能的消耗倒也還在韓正山能夠扛住的程度,熬過半天的訓練時間問題不大。
至於專門的體能訓練,韓正山目前的狀態卻扛不下來,他原本歲數就已步入中年,精力大不如年輕人,再加之這南來幾千裡,生活環境大變,要馬上適應這熱帶的水土氣候也是不太可能辦到的。馬庫斯真要安排他去操場上跑個三千五千,韓正山怕是要累個半死。他所接受的訓練並不是要將他自己練成超級戰士,所以這些難度較大的訓練內容倒也不用照着軍人標準去一一完成,只要瞭解其操作方法、評審標準和訓練目的就行,以保證今後能夠將訓練方法用到民兵頭上。
儘管馬庫斯有意放水,但韓正山半天折騰下來也是累得不輕。他在培訓期間要與駐軍同吃同住,所以訓練完之後就由馬庫斯帶他去了軍官食堂吃飯。不管韓正山累得沒什麼胃口了,當下也沒吃下去多食物。馬庫斯怕他晚上餓着,特地讓廚房打包了兩個饅頭——這在本地可是好東西,畢竟麪粉都是從幾千裡之外運來的,也只有軍官才能吃到麪食。
不得不說韓正山現在的幹部身份也幫他變相爭取到了一些福利,伙食是一方面,此外住也是按照馬庫斯同級軍官標準安排,入住兩人一間的軍官宿舍。馬庫斯爲了方便照顧韓正山,還特地讓副排長換了住處,把牀位騰給了韓正山。
韓正山以爲晚上沒事做就可以躺牀上早些休息,卻被馬庫斯拉起來:“晚上有掃盲識字班,你去旁聽吧?”
韓正山道:“在下幼年讀過私塾,倒是識字的,這識字班就不必去了吧!”
馬庫斯愣了愣,接着又道:“那就去參加政治學習,聽宣傳幹事讀報!”
這讀報之風,也算是海漢的一大特色,韓正山初到三亞的時候,就已經見識過了。不管是移民營地、警察司的培訓基地,還是後來在勝利港派出所實習期間巡察到的那些茶樓飯館,統統都有專人負責讀報,宣講時事。特別是官方機構中,晚上都會安排各種各樣的宣講活動,讀報也是其中之一。他倒是想不到這距離三亞幾千裡的星島軍營,居然也會有同樣安排,也由此可見海漢對於這羣衆宣傳工作的重視,簡直是到了堪稱誇張的程度。
當然了,韓正山也知道海漢定期發行的報紙上有各種國家大政方針,體制內的人要是對此不夠重視,不免就會被視爲責任感不夠,嚴重點甚至連忠誠度都會受到質疑。這馬庫斯雖然是異族軍官,但看他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模樣,韓正山毫不懷疑這傢伙是有藉此考驗自己的用意,當下只能先強忍疲累,跟着他去參加宣講活動。
星島距離海漢本土實在太遠,所以送到這裡的報紙上刊登的新聞也沒多少時效性可言,考慮報紙的採編流程和出版週期,等送抵星島這邊進行讀報宣講的時候,可能距離事件發生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了。當然緊急的事務可以通過電臺來獲知三亞的最新動向,但對於本地普通的民衆和軍人來說,這些官方或非官方出版的報紙,就幾乎是他們瞭解國際國內形勢的唯一途徑了。
以星島目前的狀況,軍營裡自然不會有那種能夠容納數百人的禮堂式建築,活動聚集的人一多就只能安排在室外進行。好在這裡操場夠大,足可容納數千人同時入場。但考慮到宣講效果,這裡都是以排爲單位安排士兵們參與,這樣一份報紙講兩天,每個排輪上一遍,差不多下一期的報紙也要送達了。
韓正山跟着馬庫斯來到操場上,發現馬庫斯手下這個排的人員都已經到齊,整整齊齊坐了個方陣。士兵們看到馬庫斯到來,便齊刷刷地從小板凳上站起身來。第一排還特地留了兩個空位出來,顯然是馬庫斯已經提前打過了招呼。韓正山也不推辭,便跟着過去與他坐到了第一排。
接着便是宣講幹事走到前面,開始給衆人讀報講解。不過韓正山聽了片刻,便已經失去了興趣,因爲這一期報紙是在他離開三亞之前發行的,所以他在三亞的時候就已經聽過了宣講,時隔一個月再聽一次,上面那些新聞對他來說都已經毫無新鮮感了。
但對於本地駐軍來說,這些消息卻是真真正正的新聞,特別是那些發生在遙遠北方的戰事,更是令這些士兵們感嘆不已。一方面他們很羨慕北方的同僚有機會殺敵立功,另一方面卻也很慶幸星島這邊的安寧不需要他們豁出性命踏上戰場去維護。
實際上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有些甚至是去年發生的事。比如海漢軍去年年底在遼東半島掃蕩後金軍的戰績,就是時隔近四個月之後,才通過報紙這個載體傳播到星島這裡,士兵們才由此得知,在萬里之外的遙遠北方,也同樣有海漢軍隊在爲了這個國家與外敵作戰,並且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戰績。
但至於報紙上那些對北方部隊“踏雪臥冰”之類的形容,這些身處熱帶的士兵卻很難想象出來那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就連宣講幹部對此也難以作出形象的解釋,畢竟他是出身海南島,這輩子還沒去到過海南島以北的地方,也同樣完全不瞭解北方的自然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