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加快本地的基建進程,就必須要先解決勞動力嚴重不足的問題,而勞動力的來源,又必須要依賴於基礎人口的增加。而星島現有的常駐人口數量,還遠遠達不到提供足夠勞動力來實施這些基建項目的水平。最要命的是,這裡不像其他殖民地,要嘛有一定的人口基礎,要嘛近處就有穩定的移民來源,想在短期內讓本地人口暴增,在這裡基本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譚舉任心中暗暗後悔,從三亞出發前他也覺得執委會批下來的移民人數少了些,那時候就該再爭取爭取,讓執委會再加點碼,哪怕是隻增加一倍,對勞動力的調配也會比現在靈活得多,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處處都捉襟見肘。
“先前我在安不納島考察的時候,看到那邊的種植園大量使用了奴隸,這個辦法,我們這邊能不能參考一下?”譚舉任一邊思考,一邊向羅傑提出了自己想到的解決方案。
指望短期內從海南島大量運送移民來星島顯然不太實際,如果執委會有過這樣的打算,那星島的人口數量就不會是現在的水平,所以譚舉任只是想了想就放棄了朝這個方向努力的打算。而另一個能在短期內讓本地人口快速增長的途徑,就只有通過奴隸買賣了。雖然這種方式肯定需要花費大量金錢,但對財大氣粗的海漢來說,能花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
羅傑笑了笑道:“誰賣給我們?”
“奴隸販子啊!”譚舉任順口應道,但隨即便覺得不對,羅傑先在安不納島當過一段時間的一把手,後來才調來星島,這跟人販子打交道的經驗,照理說也不少了,肯定不會是外行。他作出這樣的回答,應該是另有隱情。
果然羅傑接着便解釋道:“向安不納島出售奴隸的,主要是荷蘭和葡萄牙的人販子,但從去年開始,他們就已經有意識地減少了供應。這個情況,你在安不納島的時候沒人告訴你?”
譚舉任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在安不納島考察期間,的確沒有仔細過問當地的奴隸買賣狀況,而穆夏柏好像也沒有主動提及過這方面的情況。當然也有可能穆夏柏曾經提到過,但正好是在譚舉任等人去島南遊玩期間,使得他錯過了這個信息。
羅傑見狀繼續說道:“南海的形勢,相信你也應該做過功課,我們的控制區已經推進到了葡萄牙和荷蘭的臨近地帶,雖然他們表面上與我們一團和氣,但應該也已經感受到了實實在在的威脅。雖然不敢明着跟我們對抗,但暗地裡使點小手段,延緩我們的發展速度,那還是能辦的。”
“你的意思是……他們有意控制了向我國出售奴隸,目的就是拖慢我們在南海的擴張速度?”譚舉任一聽便反應過來,向羅傑求證自己的猜測。
“除了這個理由之外也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了。”羅傑點點頭對他的猜測表示了贊同:“他們向我們繼續出售奴隸,從某種角度來說其實等同於自掘墳墓。我們在南海的開發建設速度越快,他們的活動區域和能夠下手的地方就越少。他們現在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只要腦子沒蠢到家,都會想到在奴隸買賣上採取措施來對付我們的人口需求。”
海漢在南海地區的拓展史是伴隨着葡萄牙和荷蘭的不斷退卻,原本由葡萄牙掌控的安南會安港,荷蘭人控制的安不納羣島,統統都是折在了海漢手上。失去了會安港之後,葡萄牙在馬六甲海峽與大明澳門之間這超過一千五百海里的航程就已經沒了屬於自己的中轉港,只能依靠海漢的港口來完成途中的停靠補給。不過之後雙方各取所需,葡萄牙倒也通過海漢得了不少實際的好處,當年在會安港的損失也早就已經回本了。
而荷蘭的狀況還要更慘一些,東印度公司在戰敗後失去了面積超過兩千平方公里,位於南海腹地的安不納羣島。在大明福建扶持多年的鄭氏家族也在海漢軍的打擊之下徹底覆滅,不但荷蘭在福建海峽的影響力大受損失,就連在臺灣島的據點大員港也被海漢挾制。爲保住巴達維亞前往東北亞地區的貿易航線,東印度公司最後也不得不放下面子,向海漢表示服輸。
這兩國當然不甘一直被海漢這麼壓着,但奈何海漢武力強大,兩家在正面戰場上都遠遠不是其對手。而且海漢完全看不出來停手的意思,之後沿着中南半島東海岸線一直向南推進,原本這兩家以爲海漢到了安不納島就會收手,畢竟再往南走,距離海南島的航程就實在太遠,海漢也難以就近吸納移民搞開發。不得不說海漢的短板,還是瞞不過殖民行家的眼睛,但他們仍然低估了海漢南下的決心。
1633年海漢組織了陣容強大三國聯合艦隊巡航南洋,向周邊各國展示武力,並且藉此機會組織了南海貿易聯盟,還果斷將殖民地向南推進到了星島和邦加-勿里洞島一線。
邦加-勿里洞島距離巽他海峽和巴達維亞港的航程都在二百海里之內,快船一天就到,這對荷蘭人來說已經算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距離了。而馬六甲海峽這邊的形勢更爲誇張,海漢所設立的星島據點距離葡萄牙人佔領的馬六甲城僅一百海里出頭,可以說已經懟到臉上了。
在海漢做出這樣強勢的姿態之下,葡萄牙和荷蘭要是還允許奴隸販子不加限制地向其出售青壯奴隸,那可就真的是慢性自殺了。於是從1634年開始,這兩國不約而同地開始控制奴隸買賣的流動去向,禁止奴隸販子再向海漢出售青壯奴隸,以減緩海漢在南海殖民地的建設進程。
安不納島本來就有一定的人口基礎,海漢佔領當地之後投入重金大力開發,又引入了民間資金規劃了大量種植園,在這兩國下禁令之前就已經通過各種渠道購入了大量奴隸,島上的人口也有了一定的規模,因此去年才頒佈的奴隸買賣禁令對其影響相對較小。而星島這邊起步時幾乎是一窮二白,周圍的國家又對海漢在這裡設立據點抱有敵意,很難從周邊地區吸納到自願前來投奔的移民,這購入奴隸的路子一斷,人口增長速度當然就會放緩了。
譚舉任聽了羅傑的解釋,這才深感自己的情報蒐集工作做得不夠細緻,竟然連這麼重要的消息都漏過了。說來還是在安不納島停留期間太過放鬆,否則這種事只需稍稍留意打聽一下,就不至於半點風聲都沒收到。現在才向羅傑提出這樣的問題,這簡直就是自曝其短的做法了。
不過好在譚舉任也不是什麼臉皮太薄的新手,當下乾咳了一聲道:“這麼說來,就算我們願意出錢,也已經完全買不到人了?”
“要買還是能買到的,但情況也不理想。”羅傑繼續說明道:“除了這兩國的奴隸販子之外,也還有其他國家的從業者,只是他們相較於這兩家沒有什麼優勢可言,所以走的路子也不太一樣。”
除了葡萄牙和荷蘭這兩個海上強國的奴隸販子之外,其實還有不少出入兩洋間的商船也會兼職販賣人口。只不過這兩國幾乎壟斷了青壯奴隸的市場,其他國家的販子想做這行買賣就得另闢蹊徑了。比如販賣手藝人、美女、長得奇形怪狀的異人,甚至是幼童。這些種類的奴隸因爲物以稀爲貴,往往身價較高,利潤也較普通奴隸來得更爲豐厚。可對於急需勞動力的星島而言,這些人的作用卻極其有限,甚至有可能反而成爲累贅。
海漢雖然在購買奴隸這件事情上一向出售闊綽,但對購買對象也是有要求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買一堆回來,那羅傑也沒辦法向上頭交差。這些主打偏門的奴隸販子,能夠提供給星島的合適奴隸自然十分有限,即便有那麼一些零星的青壯勞力,開出來的價格往往也要比葡萄牙和荷蘭奴隸販子的批發價高出不少,對海漢來說十分不划算。
“那應該也會有聰明人,從葡萄牙人和荷蘭人手裡購買奴隸,然後轉手向我們出售吧?”譚舉任仍是不死心地問道。
羅傑點點頭道:“的確是有人在我們的建議之下去這麼做了,但是好景不長,沒跑兩趟,就連人帶船一起失蹤了。這麼大的南海,失蹤了可就沒法找了。”
譚舉任聽了之後也是一時啞然,真會有那麼碰巧的事嗎?他可不太相信,這種狀況更有可能符合某種陰謀論,比如葡荷兩國知道這些中間商的行徑之後,直接在海上處理了一心向錢的奴隸販子。即便是在幾百年之後,傾數國之力,花費經年累月的時間也難以在南海找到幾百名失蹤人員,就更別說是現在這個時代了。只要連人帶船一起沉入海中,這就算是海漢手眼通天,也休想再找到失蹤者的下落了。
這畢竟只是賺個倒手的差價,利潤實在說不上有多豐厚,還遠遠沒到讓人瘋狂的程度。這樣一來,就算海漢出得起價,也沒人敢拿自己的命去拼這個發財機會了。
“看來買奴隸這條路也走不通啊!”譚舉任不禁發出了無奈的嘆息。
“能夠嘗試的路子,我基本上都已經嘗試過了,說實話我也是挺無奈的。”羅傑頓了頓道:“我是巴不得你帶來的移民不是八百人,而是八千人!沒有足夠的人口,我們這地方的發展速度也沒法提高。”
譚舉任沉思片刻才道:“那移民來了之後,實際分配的耕地有多少?”
“按人頭,每人三十畝。”羅傑應道:“標準是農業部和民政部制定的,我們這裡也是不打折扣照着執行的。”
譚舉任當然知道官方對移民的耕地分配標準,問這事也只是再求證一下,當下又提出了一個辦法:“如果我們向三亞提出建議,增加移民分配耕地的配額,你說能不能吸引到更多的移民主動申請來這裡定居?”
“要用優厚條件騙些人過來倒是不難,但時間一長這裡的口碑也會受影響。”羅傑見譚舉任好像不太明白的樣子,便耐心說明道:“就算是按照目前的分配標準,也很少有人能把分配的地全部耕作完,本地的青壯勞力有相當一部分時間都在從事集體組織的基建工程,根本沒有足夠的精力打理自家的耕地。這還好在海外殖民地的新移民頭三年都不用繳公糧,不然他們可能還得倒貼。我們就算分五十畝,分一百畝給新移民,那也只是個名頭,土地又不能私有,他們能用到的地不過十多二十畝,農民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肯定會認爲我們是故意騙他們到這裡來當苦力。”
“那申請把苦役營的囚犯發配到這裡來怎麼樣?”譚舉任依然不死心地追問道。
羅傑搖搖頭道:“這個路子我也打過主意,不過執委會認爲邦加-勿里洞島的錫礦比我們這裡更需要勞動力,所以往南海發配的輕刑犯都送到那邊去了。”
譚舉任忽然覺得自己頭有點疼,這人口問題遠比他想象的更爲困難,想來想去,竟然就沒有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他原本還以爲是因爲羅傑在民政方面不太上心纔會造成星島現在的局面,但這番實地考察瞭解情況之後,他才發現問題的確有些棘手,羅傑不是沒有想辦法解決,而是同樣也在爲這事感到苦惱。
“看樣子我們要在這地方繼續艱苦下去了。”譚舉任很清楚現有的人口並不足以讓星島快速起飛,按照執委會安排的殖民速度,這地方想要得到足夠多的勞動力還遙遙無期。人口少,各方面的基建工程都只能緩慢推進,生活條件的改善也會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想要像其他殖民地那樣快速發展,在可預期的未來似乎將會是一個難以實現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