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海漢最主要的政治盟友和軍事合作伙伴,安南每年向海漢提交的軍購訂單總價是一個極爲驚人的數目,同時也是海漢在軍事裝備出口方面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特別是近幾年安南國內逐漸太平,朝廷也在學着海漢的執政思路,加強海上貿易與農林產品的規模化經營,國內的經驗狀況已有了明顯好轉,在下訂單的時候也不再需要使用大量的移民配額來抵銷貨款了,不過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倒是一直保留下來。
海漢對於安南的市場也一向非常重視,安南人口較爲密集的中部和北部區域離三亞的航程,要比福建和廣東珠三角地區近了不少,而且與大明一樣是屬於農耕國家,用來銷售海漢的初級工業品再合適不過。儘管這些鐵製器具是跨海運來,但價格卻要比安南本土同類產品的成本價還低,而根據兩國早年達成的官方協議,安南對於從海漢進口的貨物沒有任何門檻,這就爲海漢用工業品在安南賺取剪刀差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這些工業品雖然利潤沒有軍品那麼高,但對以農業人口爲社會主體的安南來說卻是非常實用的生產和生活工具,韓正山以前認爲海漢人只是賣賣玻璃製品、高級酒、軍火之類的貴重商品,倒是沒想到在安南這邊的操作方式有所不同,賣到民間的貨物竟然是以廉價日用品爲主。
當然這也只是韓正山比較片面的看法,事實上在較爲富庶的安南北部地區,海漢出售到市面上的商品中便不乏各種更爲貴重的商品。其京城升龍府每年從海漢進口的玻璃製品,甚至比廣州這種大城市也不會差太多。而利潤最爲豐厚的軍事裝備,都是送到北方的塗山半島軍港,直接與安南軍方當面交割,再由其內部分發列裝到各地駐軍,並不會在峴港這樣的民用港口公開交易。
韓正山也留意了安南本地出售給海漢的貨物,基本都是以稻米、畜禽爲主的初級農產品。事實上海漢國內的糧食生產已經在自給自足的基礎上有了一些富餘,可以向海南島以北的各處海外殖民地進行輸送。而南海地區的部分殖民地因爲開發程度有限,當地的糧食產量還不足以支撐自身的消耗,便會就近從安南、占城等糧食出產大國購買,而運往目的地的運費也基本可以抵銷從海漢國內組織糧食的差價了。
以韓正山所掌握的經濟常識,自然難以意識到雙方在貿易內容上的差異意味着什麼,但有一點他是看得很明白,海漢在本地的影響力之大,已經與國內並無差異。雖然這地方名義上是安南國“借”給海漢經營,但韓正山在這裡所見到的狀況,不管是海漢人還是安南人,都是將這裡視作了海漢的領土,交流用海漢官話,交易用海漢流通券,唯一的衙門是隸屬海漢的峴港管理委員會。
韓正山問了幾個水手,才知道安南國在峴港並沒有設立官方機構,完完全全將治理權交給了海漢。甚至就連海漢海軍的戰艦也可自由進港停泊,安南國對此並無限制,看起來對海漢就是完全不設防的狀態。或者換個說法,安南國的執政者似乎也並沒有把這裡再當作自己的國土,而是與安南接壤的海漢領地。
這到底是完全的信任還是出於對海漢的畏懼,韓正山還真是不好判斷。不過海漢在此常駐的部隊數量極少,僅有一個連的陸軍是正兒八經的作戰部隊,都駐紮在港灣入海口附近的山坡炮臺。海軍也駐紮了一個裝備維修排在這裡,不過成員大部分都是專業船匠,只是在此協助過往海軍船隻完成維修維護工作而已。平時的治安工作全是由警察負責,軍隊只擔當對外防禦的職責,這或許也是讓安南比較放心的原因之一。不過此次海漢南下船隊規模龐大,進港之後還是派了專人去附近的安南官府送上公文,以免安南官方對此有所誤會。
作爲距離三亞航程最短的安南東海岸大型貿易港,峴港的繁華程度大概算得上是整個東海岸首屈一指的港口,甚至遠遠超過了海漢早期在北部灣開發的黑土港。如今這裡的常駐人口已經多達兩萬餘人,其中大約有一半是海漢國民,剩下的人裡面一部分是正處於入籍考察期的準國民,還有一部分是在這裡爲海漢打工的安南人。當然了,很多安南人是做着做着就覺得不如加入海漢籍拿到更好的待遇,然後就向海漢提交了入籍申請。而安南官府對於這種人口流失一直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雙方都是自願行爲,官府便也不插手干涉,任由人口自行流動。
韓正山瞭解了峴港的狀況,再琢磨琢磨也就明白了爲何海漢能夠從大明源源不斷地吸收移民。不管是安南還是大明,地方官府對於海漢這種實力的存在都不免會心存畏懼,誰也不想爲了一些**的去留而主動招惹麻煩上身。更何況被海漢所佔領的地方,附近的官府多多少少都會從海漢人手中獲取到各種好處,這些官員一般也都會給予海漢行事的方便,其立場究竟會站在本國還是海漢一邊還真是說不定。
韓正山轉念一想,那浙江舟山何嘗不是大明的峴港,被海漢人佔去了一年多時間,浙江官府卻並沒有採取什麼行之有效的措施來驅逐海漢。反倒是海漢反客爲主,竟然將軍隊開到杭州城下,逼着浙江官府變相承認了他們在舟山島的權益。這安南國國力遠不如大明,不過執政的高層倒是心思活絡,直接就把這地方送給了海漢,不用大家爲此撕破臉皮,還能以此換來海漢的各種援助和支持,倒也不失爲一個比較平和的解決辦法。
韓正山很想在峴港走走看看,畢竟相較於與大明一樣是漢人政權的海漢,這裡纔算是真真正正的外國,他也很想見識一下異域的風土人情,但怎奈上級劃定的活動範圍就限於港區之內,就連飯食都是在別處做好之後送到碼頭上來,哪怕是他這種級別的幹部也沒有資格走出限定區域。他在船上的時候還聽船長丁旭說過這峴港風景極佳,甚至還有首長在這邊圈地蓋樓,每年過來度假,但現在連碼頭都出不去,看來是沒法一飽眼福了。
不過老天爺似乎十分眷顧韓正山,一直以來的好運氣也沒有離他而去,當他正打算放棄這個念頭的時候,便有人來通知他去上級那裡報到。韓正山趕緊放下飯碗,抹了一把嘴就趕着去見譚舉任了。
“你跟我去趟附近鎮上,順便跟這裡的治安官交流一下,學學人家是怎麼治理這地方的。”譚舉任吩咐完之後,也不再多問韓正山的意見,便返身上了一輛馬車。
韓正山也不敢再多問,便小步快走跟在後面。同行的除了他之外,還有譚舉任的隨身秘書和四名貼身護衛,以及趕車的馬伕。不過秘書是譚舉任的親信,也跟着坐進了馬車,車裡還有過來接譚舉任的本地工作人員,韓正山與四名護衛坐不進去,就只能一起徒步跟隨了。好在地方不遠,也就一里左右的路程,韓正山倒也不會覺得太辛苦。
但很快韓正山又發現同樣的馬車還有好幾輛,後面也都是跟着護衛,也是朝着同一個方向在進發,看來這船隊裡的首長是全都出動了。
到了目的地之後,韓正山很快便明白情況了,原來是本地的執政官員要宴請譚舉任等人,所以派了數輛馬車到碼頭上來接他們。
以韓正山的級別,肯定是沒法跟首長們同席的,甚至連同一個屋檐都做不到,包括秘書在內的隨行人員全部被請到另一間花廳就座,這邊也同樣設有宴席,而出面陪同的則是本地的治安官、移民官、商務主管等等。這些人與韓正山一樣,統統都是歸化民,交流起來倒也不存在身份等級的差異。
韓正山一見桌上的菜,頓時心中叫苦不迭,這倒不是他有什麼進食方面的忌諱,而是後悔自己剛纔在碼頭上那頓吃得太快,肚子都已經吃了個半飽,如今被拉過來面對這麼一桌海鮮大餐,大概是吃不下多少東西了。
“各位同事遠道而來,我們峴港這地方也沒什麼特產,但海鮮肯定是不缺的,管飽管夠!做菜的大師傅是在勝利堡裡培訓過的,保證口味正宗,各位不要客氣,首長們常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來來來,大家動筷子吧!”
峴港本地的移民官也兼任宣傳幹事,這邊外來幹部們的接待工作便是由他來主持,熱絡地招呼衆人開動。不過考慮到等會吃完飯可能還有首長接見的環節,衆人也不敢放得太開,酒肯定是不適合在這裡暢飲了,不然等下在首長面前失態可是大事。韓正山原本就不是貪杯之人,只是象徵性地碰了一下杯,打溼了一下嘴脣,便將酒杯放回桌上了。
韓正山很快就與本地的治安官搭上了話,無獨有偶,這名叫做秦彪的治安官在投靠海漢之前是在瓊州府城當捕快,跟他算是同行了。兩人道明身份來歷之後,自然就多了一份親切感,吃了一陣之後便下席坐到旁邊喝茶聊天了。秦彪說起當初投效海漢的經歷,也仍是唏噓不已。
“想當年瓊北大亂,海盜都打到府城外了,若不是首長們帶兵來救,瓊州島怕是早就成了強盜窩子。後來首長們趕走海盜,便順勢接管了瓊北,我也是爲了混口飯吃,便也投了海漢。進來之後,還是被安排做了老本行,前兩年聽說海外殖民地召治安官,我便咬咬牙報了名,渡海來了這峴港。”
韓正山一邊聽一邊心中琢磨,這海漢當年藉着打海盜之名將瓊北佔了,這種鵲巢鳩佔的行爲,恐怕也有諸多臺面下的小動作,不過如今海漢已經立國,大明也無力再從其手中討回已經更名爲海南的瓊州島。這秦彪就算是知道其中內幕,如今身爲海漢官員,也決計不會再提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了。
韓正山當下應道:“秦兄來這峴港當官,想必也有不少收穫吧?”
秦彪有些誤會了他的意思,連忙擺手道:“首長們最痛恨的便是貪腐,這不該撈的錢,我是決計不敢動手的,身有官職而觸犯法律,責罰加倍啊!”
韓正山連忙說道:“在下不是說錢財之事,只說這仕途歷練的收穫。”
“哦!”秦彪這才恍然道:“我要是不來這峴港,留在海南島多半也是當個普通警察,來這裡當個官倒也的確不錯。峴港這地方風景優美,氣候宜人,附近的秋盆河流域就是產糧區,不用擔心災荒年餓肚子。就算以後卸任了,我大概也會在這裡繼續住下去。”
“秦兄在峴港治理有方,想必以後也是要升職往上走的,豈能在這裡歸隱?”韓正山不失時機地吹捧道:“聽說在海外殖民地當過治安官的,今後都能升進司裡甚至部裡做事。”
秦彪點頭應道:“當初上頭將我派來峴港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說法,四年治安官任期做滿,便可調回海南任職,官升一級肯定是跑不了的。當然了,若是自己主動要求繼續留在海外,那就得看上頭的意思了。”
韓正山問這事就是爲了打聽一下殖民地治安官的待遇,聽秦彪這麼一說,倒也放心不少。既然幾年後就能提拔官位回到海南島,那麼這種海外任職的經歷倒也不算吃虧。至於說其中有沒有好處,韓正山可不相信秦彪真有那麼清白,管地方治安的哪會一點好處都沒有,就算不伸手,人家也會主動把錢往你兜裡塞的。他適才在鎮上也看到了青樓、賭場、典當行之類的店鋪,這些場所的經營者不主動打點關節買頂靠得住的保護傘,他是絕對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