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調頭解決身後的海漢軍,確保自己的後路和補給線無憂,還是繼續前進,以奪下礦場爲優先目標,這真是一個讓郭興寧感到很頭疼的問題。他事前只認爲海漢或許會在福山縣與明軍正面對峙一番,甚至是爆發小規模的衝突,要吃點苦頭之後纔會讓出礦場,但確實沒想過對方居然大膽到敢派出人馬包抄自己的後路,用上了這種手段,顯然是不打算善了了。
郭興寧考慮一陣之後,還是不敢兵分兩路出擊,只讓手下一名軍官帶了四五十騎人馬,去後路再探一探海漢人的虛實。如果海漢人只是虛張聲勢設個路障,那倒是不用太過擔心了。這一隊人領命出發之後,郭興寧便下令繼續向南向礦場方向行進。
不過從這裡開始,郭興寧發現一路上騷擾不斷的那些海漢探馬突然就沒了蹤影,似乎消失在了空氣中一般。郭興寧沒有因此而感到輕鬆,反倒是更加提起了警惕,對方既然撤回了探馬,極有可能是因爲這裡已經完全處於他們的控制之下,不再需要探馬的抵近偵察了。
又走了幾裡地之後,郭興寧和他手下的人馬都發現了周圍狀況有些不對,目力所及的地方連一個活人都看不到了,路邊偶爾出現的農舍也都是空空如也。郭興寧並不認爲這種狀況只是巧合,雖然還沒有切實的證據,但他下意識地認爲是海漢人提前在這一區域搞了堅壁清野的行動,目的是不給明軍留下任何獲取補給或是打探消息的機會。
郭興寧不敢大意,當即下令步兵收攏陣形,騎兵護住兩翼,做好隨時接戰的準備。片刻之後前方有偵騎回報,已經看到了南邊的礦場高處所升起的海漢雙色旗,想來海漢人的營盤應該就在近前了。
郭興寧很快就看到了這處礦場的真面目,與其說是礦場,倒不如說是一處佈防嚴密的武裝據點比較恰當。這處據點建在山坡上,依山勢建成了逐級升高的三道防線,每道防線都有木製寨牆和壕溝作爲掩護,最外圍的一道防線外還有成片的鐵絲網、鹿砦等防禦工事組成的縱深路障,讓騎兵絕對沒法從正面衝過去。寨牆上建有密密麻麻的垛口和射擊孔,郭興寧聽說過海漢兵幾乎是全員裝備火銃,如果對方躲在掩體後面作戰,那想要攻入這據點的確是相當困難,不付出一定的傷亡只怕難以達成目的。
“果然還是來晚了!”郭興寧看到眼前的場景又不禁開始頭疼,海漢人在這裡落腳不過十來天時間,竟然就已經在這裡建起了層層疊疊的防禦工事,這很顯然是從一開始就有防止外人來搶奪的意圖。
看了看坡頂旗杆頂端飄揚的紅藍雙色旗,郭興寧心中暗暗咒罵海漢的膽大妄爲,這裡明明就是大明地界,一羣外來蠻夷竟然敢公然佔山爲王,與官軍進行對抗,簡直就是目無王法。
既然局面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郭興寧也就不再幻想能通過和平的方式來解決爭端了,不跟海漢人過過招,對方肯定是不會主動退讓的。雖然對手看似佔據了地利,但郭興寧卻並不會因此而畏戰不前,在他眼中,這荒郊野外的簡陋工事比起當初被叛軍控制的登州城,困難程度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
郭興寧沒有急於命令部下出擊,而是先在距離海漢據點約莫兩裡的地方停了下來,讓騎兵先去沿着對方陣地的外圍繞着看看,是否有更適合發動攻勢的地形環境。不過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對方既然花了這麼大的工夫在礦區北邊修建防禦工事,大概也就是因爲這裡是防禦弱點,才需要特地加強這裡的防線縱深。
果然騎兵離得遠遠地轉了一圈之後便回來了,這處礦場的位置位於山坡上,也就只有北邊的地勢稍微平緩一些,另外幾面的坡度就比較陡峭,就算是沒有防禦工事也很難讓大部隊在短時間內衝上去,至於騎兵就更沒有機會了。
“這幫南蠻倒是挑得個好地方!”郭興寧聽了手下的回報之後也不免有些受打擊,對方的防禦措施越是周全,就越說明他們的抵抗意願堅決,備戰措施充分。明軍想要拿下對手,所需付出的代價也會因此而加大。
郭興寧將手下的主要軍官召集到一起,如此這般地下達了多條作戰指令,然後讓他們分頭準備去了。這海漢據點雖然看着像個扎手的刺蝟,但他可不會輕易被對手的陣勢給嚇阻住,孰強孰弱,終究還是要手上見真章的。
郭興寧的戰術說簡單其實也很簡單,想要攻入礦區,首先得攻破外圍防線,要攻破外圍防線,就得先清除掉防線之外的各種路障。這種環境如果是讓步兵上前,冒着對方的遠程火力去慢慢移開鹿砦、拔出木樁、剪斷鐵網,那傷亡必定慘重。郭興寧的應對之策,就是要儘可能快速地破壞掉外圍的路障,所以他沒有使用持盾步兵,而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騎兵。
騎兵當然不可能騎到進處下馬去破壞路障,他們所使用的武器是一種末端拴着長繩的鐵製抓鉤,另一端便系在馬鞍上,將抓鉤遠遠拋出鉤住地上的路障後,便驅馬往回跑,藉助畜力將地面的路障拉開。即便是那些比較沉重的拒馬鹿砦,只要數騎合力,也一樣能將其迅速拖離原本的位置。這種戰術在過去曾被用於登州平亂的戰鬥當中,並且取得了不錯的效果。這次出征福山縣,郭興寧也算做足了功課,還記得帶上了這種比較冷門的作戰工具。
片刻之後,幾十騎人馬便從明軍陣中奔出,衝向海漢陣地前的路障。這些騎兵也不是第一次幹這差事了,距離拿捏得也算準確,離路障還有十來丈的時候便開始操縱胯下戰馬減速轉向,同時揚起手中的抓鉤,用力拋向對面的路障。
“把人打下來!”在礦區的木製寨牆背後,摩根向由他指揮的狙擊手們下達了開火命令。
這次隨摩根一起北上的狙擊手有大部分還是並未畢業的學員,進駐膠東半島也算是一種歷練。不過即便名義上還是學員,這些人其實也都是從現役軍人中選拔出來的尖子,對於戰陣並不陌生。這次跟着摩根一起來到礦區駐紮的就有近十人,全都部署在了地勢較高的第三道防上。他們的位置與明軍騎兵的高度落差有十來米,基本能對戰場一覽無餘,儘管明軍距離他們有近百米的距離,但已經是處在了狙擊步槍的殺傷半徑之內了。
槍聲次第響起,正試圖破壞路障的明軍騎兵立刻便有幾人應聲從馬背上栽倒下來。既然雙方已經準備好了撕破臉鬥一場,摩根也就直接下了狠手,讓手下全瞄着人打,目的就是要挫一挫明軍的銳氣。
眼見有同伴不斷落馬,這些明軍騎兵也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混亂,他們並沒有想到對手在這種距離上還能用火銃準確地擊中自己。他們所接到的命令是破壞路障而非與對手隔空對戰,當下多數人便策馬往回跑,試圖儘快撤離戰場,也有人想要嘗試去救助受傷墜馬的同伴,但不可避免地招來了新一輪的集火。
在進行了兩輪射擊之後,約莫有七八名明軍中槍落馬,而其他人則是驚惶地撤離了交戰區。不過海漢狙擊手們開槍的時候,大多數明軍騎兵已經拋出了手中的抓鉤,所以路障也不可避免地被破壞了一部分,特別是繞在木樁上的鐵絲網,被這些抓鉤一拖,頓時就扯走了一大片,有些埋得不深的木樁也被一併扯了出來。
海漢軍的鐵網路障在過去投放到戰場上一向非常管用,不管是封鎖交通要道還是作爲己方陣地的外圍防禦工事,每次都會成爲敵軍步卒的噩夢,士兵們就靠這路障拖延對方推進的速度,然後從容不迫地從近處的掩體後面用火槍進行攢射,靠着這種戰術,陣地戰基本是戰無不勝且傷亡極小。而且過去所遇到的騎兵部隊對於這種路障也並無應對良招,這些高度不等的鐵絲網就如同一道道的絆馬索,騎兵是根本不敢往裡面硬衝的。
但今天與這支登州來的明軍交戰,對方所使用的辦法簡單而有效,迅速就對海漢設置的外圍防禦工事造成了破壞,這倒是指揮官們在此之前所沒有預料的。如果不是海漢這邊的武器性能佔優,大概很難對來去如風的騎兵造成有效的殺傷。這支部隊是貨真價實的大明官軍,一支與海漢軍性質一樣的職業軍隊,可不會像以前海漢軍對付海盜或土匪那樣一擊即潰了。
郭興寧也觀察到了海漢的應對方式和己方的作戰效果,雖然己方折損了一些人馬,但在他看來這種傷亡程度還是可以承受的,當下又加派了二十多騎,與先前出陣的騎兵一起,再次對海漢陣地發起衝擊。
“還敢來!”摩根看到明軍去而復返,忍不住叫出了聲。剛纔他只是沒弄明白對手的作戰方式,直到對方衝到近處拋出抓鉤,他看懂對方意圖之後才下令狙擊手開火,火力輸出強度有限,殺傷的敵軍人數也不算多。但既然對方還想來故技重施,那這次就不會再只有幾支步槍開火射擊了。
這一次海漢軍沒有等明軍騎兵再衝到陣前拋出抓鉤,便果斷開火射擊,而且是三道防線上所有士兵一同開火,以立體火力對衝上來的幾十騎明軍實施打擊。上百支步槍同時開火的威力就比剛纔零星的狙擊大多了,衝在最前面的十多騎幾乎是同時中槍。而這時候也沒有多少精準度可言了,普通步槍百米開外無法精確瞄準,只能連人帶馬一起作爲靶子射擊。
明軍騎兵中也有身手厲害之人,在馬上彎弓搭箭進行反擊,然而這種零星射出的箭矢威力極爲有限,而且騎兵弓的威力本就較小,射出的弓箭幾乎都飛不到海漢兵的頭上,反倒是會爲其招來一陣火槍攢射。
交戰的場景讓郭興寧看得心頭一沉,雖然知道海漢人大量裝備了火槍,但沒想到這威力如此之大,派出去衝陣的騎兵幾乎是瞬間就倒下了三分之一。訓練裝備這麼一批騎兵的消耗極大,郭興寧苦心經營數年,手下騎兵也不過就維持在兩百騎上下,這次也是悉數都帶了出來。如今看到自己手下的精銳成片倒下,這無疑是在郭興寧的心口狠狠地捅了一刀。
好在他手下這些騎兵也都有一定的作戰經驗,發現勢頭不對,立刻便再一次轉頭後撤。雖說丟下了一些人馬,但總算有大半人成功脫離了戰場。但接連兩次受挫之後,士氣肯定已經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郭興寧見手下折損不少,當下也是動了真火,就算海漢人願意休戰議和,他也不會再同意了。郭興寧心道你陣中有火槍兵,難道我便沒有嗎?當即下令步兵出戰,由舉着大盾的士兵在前掩護,火槍兵隱藏其後,慢慢向海漢陣地靠攏。郭興寧希望自己部下的火槍射擊能對海漢陣地形成火力壓制,然後再嘗試破壞其外圍的防禦工事。
但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很殘酷的,海漢在這處陣地上部署的兵力雖然遠不如明軍,但火力輸出強度卻不是明軍能夠匹敵的。而且一邊是火槍難以直接射穿的木製寨牆作爲掩體,另一邊卻只有盾牌作爲掩護,明軍在這個回合的處境也仍是非常吃虧。
最要命的是,海漢陣地上還部署了數門小口徑野戰炮,其射程和威力也遠勝明軍陣中的佛郎機炮。眼見明軍步兵結陣推進,陳一鑫便下令炮兵做好開火準備。那木製寨牆有不少地方是活動的,往兩邊一移便露出一個豁口,每個豁口便是一處炮位,裝填完畢等着明軍來送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