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南看了看天色,對於是否該立刻發動攻勢還有些猶豫。他帶的這幫手下從今早一直忙活到現在,僅是一路急行軍數幾十裡就消耗了極大的體力,中間還與甘強一夥交手兩次,這個時候再要強行進攻東山寨未免有些太難爲這些士兵了。雖說未必不能在天黑之前打下這東山寨,但如果因爲太過疲勞而造成了不必要的戰損,那就太得不償失了,畢竟就算是匪首蒲學光這樣的人物,在高橋南眼裡其個人價值也遠不及特戰營中的普通一兵。
東山寨裡已經升起炊煙,看來寨內的土匪對於磁山交戰的結果仍是一無所知,這倒是讓高橋南稍稍放寬了心,起碼這趟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不至於撲了個空。
如果歇一晚等明天再動手,當然有可能會出現東山寨在晚上接到警訊,蒲學光連夜帶着手下跑路的狀況,到時候要再追捕他又得另費一番工夫。高橋南思考一陣,決定還是先休息一晚,讓部隊稍稍恢復一下體力再說。不過他也沒有就此放任東山寨不管,派出兩個排的人馬,繞到東山寨背後的山林中潛伏——寨子裡的土匪要是想連夜逃走,往山裡撤退的可能性最大,說不定還能正好堵着蒲學光。
高橋南率部在距離東山寨大約兩裡開外的一片樹林裡紮下營盤,不過爲了防止行跡泄露,士兵們這一頓是沒法埋鍋造飯吃上熱食了。原本特戰營作爲王牌野戰部隊是配備了自熱軍糧,但高橋南在進山之前就考慮到作戰過程中可能需要急行軍追擊敵人,所以爲了減負就放棄了較爲沉重的自熱軍糧和烹飪器具,士兵們只帶了炒麪之類的作戰口糧就進山了。
不過當晚倒是平安無事,或許從磁山脫逃的零星土匪也覺得一口氣逃出幾十裡實在太困難,還不如躲在山中等海漢軍撤走比較安全,高橋南所擔心的狀況也就沒有出現。但他還是擔心夜長夢多,天色亮起之後便下令開始圍攻東山寨。
東山寨外圍是壕溝加木製寨牆的設置,一南一北各有一個寨門,南邊通往山區,北邊則是特戰營來時的山間平原地區,東山寨的人在平原上開墾了不少耕地出來,其間也沒什麼可隱蔽的地方,特戰營的人出現之後,很快就引起了寨子裡哨兵的注意,吹響了牛角號示警。
高橋南倒不擔心寨子裡的人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他掌握的情報明確指出了東山寨已經沒有多少人手,如果土匪敢出寨應戰,那正中高橋南下懷,如果想棄寨逃入山中,那南邊的山坡上也還有兩個排的部隊在等着他們,足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當然最有可能的是寨子裡的土匪堅守不出,指望靠着寨牆和壕溝來抵抗海漢軍的攻勢。
果不其然很快牆頭上便有越來越多的人頭冒出,隱約可見有人張弓搭箭,對準了寨門外的空地。蒲學光曾在福山縣城與海漢軍有過交手的經歷,雖然沒有親自上陣,但也識得海漢軍的裝束。眼前海漢軍如天降神兵一般出現在東山寨外,蒲學光只能大罵甘強這個窩囊廢了——海漢軍能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東山寨外,顯然是有人指路衝着自己來的,而甘強前幾天才從東山寨離開,他出賣自己的嫌疑肯定是最大的。
蒲學光見對方陣中都是步兵,既無騎兵又無火炮,當下也稍稍放下心來。不過他權衡了一下敵我實力,便打消了主動出戰的想法。當初在福山縣城外與海漢軍交手,萬家軍兩度主動出擊,結果都是被揍得毫無還手之力,上千人或戰死或被俘,隨蒲學光和甘強逃回來的不過百人。有了這樣慘痛的教訓在前,他是萬萬不敢再讓部下與海漢軍在開闊地帶正面交戰了。何況說不定海漢人將騎兵埋伏在窄外某處,就等着搞一波突襲了。
高橋南沒有急於發動攻勢,而是讓人舉着盾牌,掩護一名嗓門大的士兵上前先大聲喊話,吼出了海漢對蒲學光的懸賞金額。
蒲學光本來還以爲對方是要用上傳統的勸降手段,已經打算先怒斥對方一頓以提振士氣,卻萬萬沒想到海漢人居然如此市儈,一上來便用上了這種拿錢砸人的粗鄙手段。
“快射他!射死他!”蒲學光心知再繼續讓對方說下去,己方的軍心肯定會越發動搖得厲害,當即便讓牆頭上的幾名弓箭手動手,以期打斷對方在寨外的喊話。
不過萬家軍中能打的幾乎都在福山縣城一役中損失殆盡,目前跟着蒲學光的這些人也都是資質平庸的普通土匪,所用的也只是民間所制的普通獵弓,幾名弓箭手射了兩輪,居然連一點實質性的威脅都沒能製造出來。
然而這個時候寨子裡的人都已經聽清了海漢軍的喊話內容,有不少人的臉色已經開始起了變化。蒲學光對他們來說是高高在上的軍師,但現在蒲學光的實際價值似乎已經得到了量化,海漢懸賞的五百兩銀子對這些土匪而言已經是一筆鉅款,其中一些人甚至會爲了五兩銀子殺人,這筆懸賞已足以讓他們放棄立場和陣營了。
蒲學光忽然覺得後背有些涼颼颼的,一轉頭看到幾乎所有人都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元寶一樣。如果不是懾於他過去在萬家軍中的權威,或許其中一些人已經按捺不住要動手了。
蒲學光自然也明白這種微妙的氣氛是爲何生成,當下強作鎮定道:“你們切莫信那海漢人妄言,他們若是攻破東山寨,這裡所有人都得死!你們別以爲海漢人會真的拿銀子出來獎勵投降者,他們只是想要藉此手段來造成我們內亂,然後才趁虛而入!”
有人在人羣中陰惻惻地應道:“軍師何不自縛請降,這樣大夥或許還能保下性命,也不用傷了弟兄們的和氣!”
蒲學光怒道:“我若開城請降,海漢人必定將你們殺個精光!你們可要想明白了!”
便在此時又飄來城外海漢兵的呼喊聲:“投降免死!繳械不殺!捉拿匪首蒲學光者可獲特赦!”
寨子裡的空氣頓時凝固起來,蒲學光意識到這幫人的心思已經開始搖擺不定,他待要再勸說幾句,卻有人大喊道:“拿下姓蒲的,兄弟們分了這筆賞銀!”
喊話的人是寨中的一名小頭目,當下便有人七八人隨他一起發動,抽出武器衝了上來要拿蒲學光。不過蒲學光也不是毫無抵抗之力,他身邊還有數名死忠部下,搶在前面接下了這波攻勢。
然而一旦有人開了頭,效仿者就跟着出現了。這個道理很簡單,對付蒲學光肯定要比對付寨外那些兇名遠揚的海漢兵容易得多,風險也要小得多。拿下蒲學光不但能分銀子,還能獲得自由,不會作爲海漢人的戰俘而受到懲罰,這對於瀕臨絕境的土匪們說算是一根看得見摸得着的救命稻草了,誰也沒有理由不去爭取這樣一個脫身的機會。
幾乎是在第一起內訌開始的同時,更大規模的內訌便接着爆發了。蒲學光並非武將,也沒有學過任何格鬥術,很快便被人給制住了按在地上。但率先動手的幾個小團體都各有心思,並不想讓這個戰果被別人獨佔,互相又開始拼殺起來,頓時場面一片混亂。這些人沒有勇氣與寨外的海漢軍交戰,但跟自己人動手卻是毫不畏懼。
在外邊喊話的幾名海漢士兵本來已經被牆頭射出的弓箭逼退,但看到牆頭上的人射了幾箭就縮了回去,這幾人又不依不饒地慢慢逼到近處喊話。而寨牆內此時已經混戰成一片,也沒人顧得上應付外面的海漢兵了。那宣讀懸賞令的聲音一直在空中迴盪,讓已經見血的土匪們更加瘋狂了。
高橋南也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手段,能讓已經處於崩潰邊緣的土匪內部突然發生內訌。這當然不僅僅是懸賞金額所起的作用,這段時間萬家軍一敗再敗,實力大損,內部的權力更迭和人員更替也造成了人心惶惶的局面,誰都不知道下一個被蒲學光和甘強收拾的人會不會是自己,再加上海漢人越傳越厲害的兇名和如今越發窘迫的生存狀況,海漢軍的到來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
眼看牆頭上一點動靜都沒有了,高橋南也有點疑惑,照理說對方就算不站出來對罵,也會使用弓箭逼退喊話者纔對,怎麼會放任海漢軍就這麼肆意妄爲?難道是在東山寨裡憋什麼大招?
想到這一層,高橋南也不敢怠慢,讓部隊慢慢壓到近處,僅有的兩名狙擊手已經瞄準了牆頭,若是再有人冒頭出來,就先開槍打掉再說。
高橋南見已經距離寨牆不過二十丈左右,對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而圍堵南邊寨門的部隊也沒有發出示警信號,當下更是想不出對手在玩什麼花招,只能是讓小隊人馬提着連夜製作的幾幅梯子,快速逼近到寨牆下看看裡面發生了什麼狀況。
士兵們很快將梯子搭在牆頭爬了上去,然後小心翼翼探出頭往裡面張望,旋即便打出信號示意部隊可以推進。這下高橋南不再猶豫,當即下令發動進攻。
此時寨內的土匪們已經殺紅了眼,就算有人看到牆頭上有海漢兵翻進來,也無暇去阻止他們打開寨門了。這東山寨尚未與海漢軍正式交鋒,便已經宣告失守了。
高橋南進入東山寨的時候也被裡面的狀況驚到了,他萬萬想不到土匪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瞭如此嚴重的內訌。雖然他讓士兵上前喊話的確是希望能夠離間寨內的土匪,但也並沒有真的寄希望於這種手段就能徹底瓦解掉對手的戰鬥意志,不過從眼下的情況來看,效果顯然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好。
“看來以後對付這些土匪直接砸錢就好了啊!”高橋南心中不禁閃過一個戲謔的想法。當然了,他也不會單純地認爲這全是懸賞令起到的作用,有很多問題也並不是金錢能夠解決的。
士兵們上前分開控制了猶自不肯罷手的一些土匪,然後去南邊開了寨門,讓部署在那邊的兩個排也進入到山寨中。這寨子裡除了土匪們居住的房舍之外,就只有一些馬棚、倉庫、柴房之類的設施,邊角的小塊空地還被開墾出來種了菜,利用寨內一口水井進行澆灌。如果不知道佔據這裡的是一羣土匪,其實看起來與本地的農莊也沒多大區別。
通過土匪們的指認,士兵們很快從血泊中找到了猶自哆嗦不已的蒲學光,將他鎖住帶到了高橋南面前。高橋南見這人滿臉血污的樣子也是皺了皺眉,下令把甘強提來,讓他來確認蒲學光的身份。
甘強看了兩眼,便垂頭喪氣地對高橋南道:“此人便是軍師蒲學光了!”
蒲學光見到甘強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試圖掙脫旁邊兩名士兵的控制,作勢要撲倒甘強:“你這叛徒竟然引狼入室!早知如此,當初老夫就不該讓你活着回來!”
當日兩人從福山縣城兵敗撤回時,甘強還有傷在身,那時候蒲學光要對付他尚有機會。但蒲學光認爲自己能夠控制甘強,並且利用他來整合萬家軍殘部,這纔沒有對其動手。想不到養虎爲患,最終還是被甘強給害了。
甘強也怒道:“當初若不是你這廝鼓動萬蒙去打海漢軍,事情怎會弄到如此田地!各位,萬家軍與海漢交惡,罪魁禍首便是這賊人了!”
甘強說得義憤填膺,恨不得要將蒲學光提起來打一頓,似乎全然忘了他自己的身份也是一個“賊人”。高橋南見這二人毫無廉恥之心,猶自互相埋怨,落井下石,心中頓感噁心,當下便讓士兵將他們先分開收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