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強打算在附近山中設伏,再以自己爲誘餌,引海漢馬隊進入山區進行伏擊戰。這樣揚長避短,以有心算無心,聽起來是一個不錯的想法,似乎也有幾分勝算,但實施起來卻不是嘴上說說這麼簡單容易。
以甘強之前與海漢軍交手的經驗來看,海漢騎兵的機動力極高,又有某種神秘的遠程武器傍身,如果無法與對手縮短交戰距離,那麼就算兵力佔優也很難攻到海漢軍身前對其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對方在意識到兵力劣勢之後也很有可能會迅速撤離戰場。所以甘強要選擇的交戰地點肯定是要以限制對手的機動能力爲先決條件,最好是能在對方進入伏擊地點後收口斷其退路環境。
磁山山區裡的確是有不少具備這種條件的地點,但實際作戰仍需考慮向該地點集結人手,進行戰前部署的難易度。就算甘強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去制定詳盡的作戰計劃,但他也不能在這種關鍵問題上隨隨便便地處理,這可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賭博,一個不小心就會連自己都賠進去。
此外甘強還必須要先跟甘升套好招,在何時帶海漢人進山,中間如有變故要如何進行聯繫,開戰時甘升要如何脫身,起碼都得有個預案才行。甘升不願答應甘強的計劃,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他認爲甘強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把這個計劃完善到可以實施的程度,勉強實施的結果很有可能就是自拖羅網,特別是他這個炮灰角色,一旦敗露,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了。
如果真要做到有比較大的把握成事,那起碼要花兩三天的時間做準備才行,但甘強唯恐海漢人走遠了追不到,錯過這次動手的機會,硬逼着甘升儘快出發,甚至不惜以拆掉客棧作爲威脅,讓他騎快馬去追已經出鎮很長時間的海漢馬隊。
“你先把他們帶回來住在這客棧,藉口自己編,總之拖他們一兩天就好,待我回山把地點定下之後,會盡快派人給你送信,到時候你再帶他們進山。”甘強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在腦海中逐步完善自己的計劃,一臉興奮地對甘升繼續囑咐道:“你小心一些,莫要暴露了根底,做完這筆買賣,我跟軍師說一聲,也給你一個頭目做做,以後古現鎮附近的事務便交給你來管。”
甘升心中是叫苦不迭,他這個兄弟根本就沒把他當成親人看,逼着他冒生命危險去騙海漢人上鉤,而所謂的獎勵不過是一個頭目的職位而已。甘升很清楚這種職位僅僅只是一個虛名,並沒有什麼實權,而且有沒有命去拿到手都難說。
甘升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對甘強道:“若爲兄不幸失手被擒,那又當如何?”
“你怎麼還沒開始做就怕這怕那的?”甘強毫不留情地呵斥道:“若是被海漢人識破,就切莫說破你我之間的關係,否則死得更快!”
甘升聽他根本沒有提及要設法營救自己之類的話,當下更是心如死灰,搖搖頭道:“也罷,那便依你之計行事,其他的就各安天命吧!”
從古現鎮往北六七裡的海岸線上,分佈着百堡村、石屋營村、黃莊等幾處人口較爲集中的村莊。根據先前投靠海漢的難民所給出的信息,這幾個村莊彼此之間相距很近,雞犬相聞,阡陌相連,據說這片地區至少有上百戶人家。孫真打算在這個區域停下來,宣傳一下海漢的移民政策,順便也再張貼一下通緝犯的告示,看看能否從本地百姓口中得到相關的消息。
先前馬隊在離開古現鎮之前,也在街邊找了兩處顯眼的地方貼了通緝告示出去。不過馬隊人手有限,加之這裡並非海漢控制區,也不可能專門留人在鎮上等消息,所以貼完告示之後就離開了。如果真有人想向海漢提供相關消息,那要嘛追上這支馬隊報信,要嘛就只有去福山縣城附近的海漢營地舉告了。本質點說,這種張貼通緝令的做法更多的是起到震懾作用,受這個時代的交通和信息傳播條件所限,對抓捕通緝對象所能起到的作用會很有限,孫真等人也並沒有指望依靠這些通緝令就能真的讓人把犯人捆好交到自己手上。
不過生活中總是會發生各種各樣預想不到的事情,馬隊走出鎮子還沒兩裡地,便有一人一騎從古現鎮的方向沿着官道追了過來。待這騎手近了之後,孫真倒是微微有些吃驚,因爲這人他剛不久之前纔在飯館裡見過。他還記得此人姓甘,是在鎮上開客棧的,只是不知道他此時驅馬狂奔打算去哪裡。
不過這人看到孫真一行人之後,便果斷減緩了速度,隔着老遠便扯開嗓門招呼道:“請海漢各位大爺留步,在下有要事相告!”
“甘老闆追得這麼急,看來的確是很重要的事情了。”孫真勒住繮繩,讓隊伍先暫停下來,等甘升說明他要告訴自己的要事。
甘升這一通窮追猛趕,人和馬都是累得氣喘吁吁,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對孫真道:“在下確有要事相告,只是在此之前,還望孫大爺原諒在下先前所說的話裡有不盡不實之處。”
孫真眼睛一亮道:“你說的不盡不實之處,莫非是跟通緝令有關。”
甘升點頭應道:“正是如此。”
孫真以爲甘升所要求的原諒是跟賞銀有關,當下便應道:“只要你所說屬實,提供的線索能讓我們抓到人,賞銀肯定有效!”
甘升瞥了左右幾眼,放低了聲音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孫真料想他是怕自己這邊的人靠不住纔會如此謹慎,當下也不多作解釋,命令隊伍先到官道旁一處空地歇下來。孫真與甘升下馬之後,將王進民也叫到一起,一同聽取甘升的“爆料”。
甘升開門見山地說道:“這通緝令與在下同姓的甘強,其實前幾天便在古現鎮出現過。機緣巧合,在下也正好知道他的去向。只是先前與各位見面那飯館裡還有閒雜人等,在下擔心說出的消息會走漏風聲,所以佯稱不知。只能等到各位離開古現鎮之後,再追出來相見。”
“甘老闆倒是有心了!”孫真點點頭道:“那還請甘老闆指點,這甘強現今下落何處?”
“此賊便躲在古現鎮南邊的磁山中,只是具體地點還有待反饋。”甘升解釋道:“此賊前幾天找上門來,以客棧安全逼迫在下出面購買糧草藥材,然後設法送進山裡去。如今東西已經送進山了,待過一兩天在下派去押貨的人回來,便可知曉其具體的藏身之處了!”
王進民狐疑地問道:“你們同姓甘,莫非是有什麼沾親帶故的關係?”
甘升倒是已經想過此節,搖搖頭道:“其實並無親戚關係,只是此賊爲了逼迫在下出面幫忙,硬要扯出拐了十七八道彎的關係,說是跟在下有堂兄弟的輩分在。但是這種說法實在荒謬,若真是與這賊人有沾親帶故的關係,在下也不會在古現鎮上開客棧了。”
孫真與王進民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覺得甘升這番話聽起來似乎沒什麼漏洞。不過這古現鎮以南的磁山,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騎兵小隊要進入這種地域執行作戰任務,風險還是比較大的。在他們預定的行軍路線當中,可沒有任何一段進入山區的行程,幾乎全是在沿海的平原地帶行進,原因就是爲了儘可能規避風險,保證小隊在野外的機動力不會受到地理環境影響。
這隊人馬裡只有一個班的人員是隸屬擅長山地作戰的特戰營,剩下的人全是騎兵營的人,就人員配置而言並不適合執行進山作戰任務,所以孫真和王進民雖然認爲甘升所說有比較高的可信度,但也沒有立刻表態要採取相應的抓捕行動。
甘升說完之後,見這兩人都面無表情沒說話,當下心裡也有些發慌,唯恐對方是發現了自己話中有漏洞起了疑心。他的這番說辭也是倉促之間編出來的,自己都不太肯定哪些地方可能存在問題,如果得不到海漢人的信任,那麼後續的計劃也就完全無法開展下去了。
甘升怕這兩人再繼續慢慢琢磨會品出味道來,連忙轉移開話題道:“在下若是助海漢大爺們捉拿此賊,消息肯定會走漏風聲,必定會招來賊人報復,今後恐怕就沒法再在古現鎮上開客棧了,不知除了賞銀之外,是否能對此有所補償?”
孫真道:“甘老闆想要什麼補償?銀子還是別的什麼?”
甘升咬咬牙道:“聽說海漢在招募移民去南方定居,此事當真?”
“當然是真的。”孫真聽了這話就明白對方的意思了:“甘老闆要是覺得因爲這事會導致今後在登州待不下去,那大可去南方定居,重新開始生活。行程和目的地,包括以後的生計,我們都可以代爲安排,無需甘老闆費心。”
王進民也說道:“你要是怕出事,我們現在就可以護送你的家人先去芝罘島,到了那邊就不會有危險了。”
甘升搖搖頭道:“在下沒有家人,孤家寡人一個,隨時都能走,只是有點擔心去了南方之後是否能適應當地的生活狀況。”
“這你就別擔心了!”孫真拍拍胸口道:“在下便是登州出身,當初登州戰亂的時候逃去南方投了海漢國,去的時候孑然一身,如今不是好好地回來了?”
“原來孫大爺也是登州出身,難怪口音聽着像是本地人!”甘升聽到這裡,才知道孫真的出身。如果不是孫真去到海漢之後口音在潛移默化之下有所改變,他應該早就能聽出來了。
甘升主動提出了想要嘗試通過移民離開本地,這無疑讓孫真對他的信任又多了一分。不過這對於解決當下的問題卻並沒有什麼幫助,並不能因此而降低騎兵進入山區執行作戰任務的風險。孫真考慮片刻,對王進民道:“要不這樣,我們先在古現鎮附近住下等甘老闆的消息,期間派人返回芝罘島申請支援。”
甘升一聽連忙插話道:“在下以爲此舉不妥,那賊人在鎮上或許還有耳目暗中監視,若是貴軍大舉出動,怕是還沒進山就要打草驚蛇了!”
甘升很清楚甘強的計劃漏洞百出,最大的倚仗不過就是通過預先謀劃來取得兵力和環境的優勢,如果這二者任中其一得不到滿足,整個計劃就完全沒了成功的可能。要是海漢人調來更多援軍進山圍剿,那甘強只怕是要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所幸他反應夠快,立刻想出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勸說對方放棄這個打算。
孫真一聽似乎也有點道理,但這事不向指揮部報備是不行的,這不僅僅是行動風險問題,更重要的是與海漢軍規不符,他作爲指揮官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安排原計劃之外的作戰行動。
“那甘老闆有什麼計劃?”王進民見孫真沒有表態,便對甘升繼續問道。
甘升強笑道:“小人不懂行軍打仗,哪會有什麼計劃,只能將所知情況告知二位大爺,一切全憑二位定奪!”
“你說說也沒關係,這都是自己人,不會傳出去。”孫真也鼓勵道。
甘升見對方堅持,只能硬着頭皮道:“以在下之見,二位帶的這些人馬可以先住到在下的客棧中,待過一兩天有消息回來,便立刻出發進山,打那賊人一個措手不及!在下對磁山地勢倒也還算略知一二,屆時也可爲二位指引道路。”
孫真聽了這番話忽然心頭微微起疑,當下也沒有表態,只說要先和王進民商量一下。甘升很知趣地走到數丈之外,給二人留出交談的空間。
見他走開之後,孫真這纔開口問道:“你覺得如何?”
王進民搖搖頭道:“這人有問題。”
“跟我想的一樣。”孫真肅然道:“他說我們的援軍會打草驚蛇,卻建議我們住到鎮上,全鎮都知道我們的來歷,這不是更加欲蓋彌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