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如今大明正處於內憂外患之中,一切當以大局爲重!那海漢狼子野心,介入此事絕非出於好心,必有不可告人之圖謀,東江鎮切莫做出引狼入室之舉!”
上官野當然不可能答應沈志祥的“非分”要求,他來奇山所的目的之一就是搜刮糧食,哪會把自己的收穫白白交給東江鎮。至於皮島上的幾萬難民,這些人的生死又與他上官野何干?上官野在這兩個問題上給不了沈志祥絲毫的幫助,但也不能眼睜睜看着東江鎮滑向海漢一方,當下只能用大道理來回應沈志祥的問題,盡力勸說其放棄與海漢的合作。
然而沈志祥可不是那種傳統的忠君愛國將領,東江鎮已經面臨存亡之際,誰能給予皮島實際的援助,誰纔是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而朝廷和山東都司目前都沒有做出過什麼實際的表示,甚至連軍糧供應都已經斷了很長時間,在沈志祥心中早已經不再是他願意服從的對象了。
“原來要出錢出力救助東江鎮軍民的沒有安好心,打算餓死皮島上這幾萬人反倒是一片好意了!”沈志祥一臉嘲諷之色道:“看來要東江鎮自行解散,才能合某些人的心意了!”
上官野道:“沈大人,本官再提醒你一次,海漢人的目的並不單純!他們在南方便是以貿易爲名,侵佔我大明土地,行不法之事。你若助紂爲虐,便是叛國大罪!這後果你背得起嗎?東江鎮背得起嗎?”
“叛國?上官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沈志祥好歹也是在遼東戰場上跟後金軍廝殺過的人物,可不是幾句話就能嚇唬住的,聞言只是連連冷笑道:“我東江鎮將士在遼東爲了大明苦戰數年,如今竟然要將叛國罪名硬栽到我等頭上!不知這罪名是山東都司所擬,還是朝廷直接下旨了?”
上官野不敢接他這話頭,這定罪的權力哪裡輪得到他一個參將說了算,他本來是想拿話嚇唬嚇唬對方,但沒想到這沈志祥也是塊硬石頭,根本就不吃這套,直接就懟了回來。
沈志祥接着說道:“上官大人與海漢之間有何恩怨,東江鎮是管不着,但若是上官大人想堵了東江鎮的生路,那就對不住了!今日先將醜話說在前面,若是逼得急了,也莫怪我東江鎮出狠招!”
其實王湯姆和錢天敦先前與沈志祥溝通的時候,只是希望他能在奇山所城內打探到登州府高層的意圖,並未要求他去嘗試解決當下的局面。但沈志祥心中卻是有自己的打算,東江鎮遭受山東方面的欺壓也不是近期纔出現的狀況,他早就憋着一股氣沒地可發,原本就是打算要藉着這機會開噴。見了上官野之後沒說幾句,心頭的火氣就被對方勾起來了。
沈志祥本就是東江鎮體制下培養出來的軍官,效忠的對象從來都不是山東都司,對於山東這邊的武官也沒有多少好感可言。這上官野句句直指東江鎮裡通外番,卻絕口不提如何協助解決東江鎮當下的危機,沈志祥當下按捺不住,便是一通狠話懟了過去,心頭倒也因此而舒坦了一些。
上官野完全沒料想到東江鎮的軍官會插手這件事,因此事前也沒有相應的準備,被沈志祥這一番搶白之後,竟然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擊。他當然也有翻臉的衝動,但理智告訴他這樣做絕不可取,如果沈志祥在登州出了事,那搞不好真的就會逼反已經在懸崖邊上的東江鎮。儘管朝堂上一直在爭論是否應該撤裁消耗巨大的東江鎮,但如果真有人自作主張將其逼反,那不管是山東都司還是登州衛都擔不起這個責任。而且東江鎮戰力不弱,若是反攻山東,那勢必又是一場大亂。
上官野氣得臉色鐵青,但卻應對乏術。旁邊馮飛見他拳頭得青筋冒起,擔心沈志祥激得他發作,趕緊出聲打圓場道:“兩位大人息怒,這都是誤會啊!上官大人在此監視海漢人動向是職責所在,海漢人援助東江鎮也與大明無礙,大家各盡其職,各得其所,何必要起無謂的爭執?”
上官野根本沒搭他的腔,盯着沈志祥一字一句地說道:“今日之事,本官必上報山東都司,由大人們裁決東江鎮的是非對錯。沈大人,你好自爲之吧!”
沈志祥冷笑道:“那本官也原話奉還,上官大人,既然你抱定心思要跟我東江鎮作對,那就好自爲之吧!”
兩人見面後連茶都還沒喝一口便宣告談崩了,這場短暫的談判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法再繼續談下去了,雙方都是起身拂袖而去,卻是苦了馮飛這個和事佬,連該先去勸誰都不知道。馮飛猶豫半晌,咬咬牙還是先去追準備離開的沈志祥,畢竟他也拿了海漢的好處,說起來兩人目前應該是處於同一利益陣營當中。上官野這種外地武官惹出事了還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他馮飛可沒法隨意更換自己的駐地,到時候不管是海漢人還是東江鎮要來尋仇找麻煩,背鍋的極有可能都是馮飛自己。要論輕重緩急,自然是以安撫海漢和東江鎮爲先。
“沈大人留步!”馮飛趕上之後叫住沈志祥,想要嘗試讓他改變態度:“那上官大人沒帶多少兵過來,也不敢主動去與海漢卯上,頂多就是在奇山所監視其動向,雷聲大雨點小。如今山東都司和登州衛都未表明態度,你不用太當一回事,說不定他們過幾天就撤離此地了。”
沈志祥道:“此事非我一人之事,東江鎮存亡,可能就着落在海漢頭上。上官野想要壞我好事,就無異於跟整個東江鎮作對!何況此人全無救助東江鎮之心,就算沒海漢的事,這種人也應該得到教訓!”
馮飛見沈志祥毫不鬆口,當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那要不沈大人先回去,由本官出面再勸勸上官大人。”
“我看勸也沒用,這傢伙是個記打不記吃的,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他還真會以爲自己能上天了!”沈志祥提起上官野就是一肚子氣,並不願意就此放過對方。
“沈大人,莫要動手傷了和氣啊!”馮飛聽得暗暗叫苦,這沈志祥語氣這麼衝,看樣子是很難和平解決此事了,而他公開站哪一邊都會有問題。這要是雙方在奇山千戶所城裡動了手,那他馮千戶就真的恐成最大輸家了。
沈志祥道:“和氣?上官野可沒想和過!要不是兵力吃虧,估計他早就舉兵攻打芝罘灣了。馮大人,你最好把上官野看緊點,要是有什麼不對,儘快出城報告海漢,他們自會有處理之法。”
沈志祥已經在芝罘島轉了一圈,對於海漢駐紮本地的軍力也有了初步的認識,他並不認爲憑奇山所城駐紮這點兵馬就能將海漢逐出芝罘灣,假如上官野真的這麼衝動,那結局多半會是自取其辱。不過沈志祥也沒有被火氣衝昏頭腦,他知道自己在當下不可親自出手對付上官野,不然被有心人拿着把柄,搞不好就是一頂造反的帽子扣在東江鎮頭上了。他氣歸氣,但對付上官野這事卻不會自己出頭,交給海漢人去處理纔是最明智的做法。
馮飛惴惴不安地將沈志祥送出城去,眼見他帶着一隊手下往北邊芝罘灣方向去了,嘆口氣返回城中,再去勸另一方當事者上官野。
然而上官野的態度並沒有因爲沈志祥的威脅而軟化多少,面對馮飛的勸解,他仍是堅持己見:“東江鎮若是與海漢人同流合污,圖謀不軌,本官職責在身,豈可坐視不理?山東都司手中已掌握了海漢在南方作亂的實證,清剿這幫海盜出身的亂賊只是時間問題,本官也勸你早些跟海漢劃清界限,莫要等到上頭清算下來再後悔!”
馮飛暗道老子真心苦啊,早知道有這麼大的麻煩,當初就不收海漢那筆好處費了。山東都司有人想對付海漢,卻讓老子頂在最前面當炮灰,奇山千戶所這點人馬要拉出去跟海漢人打,只怕連芝罘島的土地都踏不到。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上官野現在手上也沒多少兵,他也並不敢舉兵攻打海漢人的營地,至少還能再拖一拖,有時間嘗試別的解決方案。
沈志祥氣鼓鼓地回到芝罘島上,將自己在奇山所城的遭遇告知了王湯姆和錢天敦二人。王湯姆聽完之後勸解道:“小沈將軍也不用着急,該給東江鎮的援助,我們會按部就班地開始實施,就算本地駐紮的明軍不肯配合,該做的事也要繼續做下去。至於你說的這個上官野,既然他還沒有足夠的兵力能對我們造成實質性的威脅,那也可以再觀察觀察。”
沈志祥不安地問道:“如果山東都司和登州衛真向福山縣增兵,那又該如何應對?”
“真要動手,我們也沒在怕的。”錢天敦接過了話頭道:“如果他們抱定了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心思,那我們就讓他們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職業軍隊!只是這樣一來,原本進駐遼東的時間可能就得往後推遲了。”
沈志祥道:“若是時間拖得長了,單單是貴國駐紮本地人員之消耗,只怕也是一道難題了。”
沈志祥很清楚這種規模的軍隊要在遠離大本營的地方長期駐紮,所需的物資供應和軍費開支都不會是小數目,海漢人雖然是趁興而來,但若果時間拖得久了,而他們在山東本地又沒什麼實際的收益,那說不定明年就又撤回南方去了,到時候東江鎮未免又將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在沈志祥看來,只有早日解決本地的絆腳石,讓海漢人安心扶助東江鎮反攻遼東,日後在遼東、朝鮮與海漢之間搭建起海上貿易網,或許才能憑藉商業收益來支撐海漢人在黃海、渤海地區的長期駐留。
沈志祥這話沒有說得太透,不過王湯姆和錢天敦都是人精,一聽便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了。王湯姆應道:“小沈將軍放心,我們海漢國是做買賣起家的,絕對不會做虧本生意,既然來了北方,當然是已經想好了要怎麼賺錢。山東這地方雖然不太景氣,但也不是無利可圖,等這芝罘灣的工程告一段落,我們就要開始爲自己掙活動經費了。”
王湯姆並非吹牛,登州境內雖然有很多地方仍處於民不聊生的狀態,看起來似乎沒什麼買賣好做,但這種狀況可難不倒無所不能的海漢。在北上之前,執委會對於芝罘灣附近的經濟開發潛力就作過綜合評估,除了芝罘灣這處天然良港之外,當地的物產也是被納入評估對象當中。
說到這地方的特產,穿越者們腦子裡第一個閃出來的就是煙臺蘋果,不過這水果終究不能當飯吃,在這個時代的登州種蘋果遠遠不如種土豆來得實際,而且也不可能指望種水果能在短期內帶來多大的收益彌補北上部隊的開支。
好在除了蘋果之外,這地方還有另外一個寶藏有待開發。按照工業部所掌握的資料,在福山縣以西十餘里的山區,就一處儲量頗大的銅礦可供開採。按照後世探明的儲量,福山銅礦的地質儲量超過兩千萬噸,而銅金屬的儲量超過二十萬噸。這在海漢目前所佔領的區域內,儲量算是數一數二的大銅礦了。
這麼一處寶藏就在眼皮子底下放着,海漢自然不會視而不見,清剿福山縣內的土匪武裝,目的之一就是爲了掃清芝罘島通往這處山區的安全通道。不過要開發這處銅礦,所需面對的困難也不止是本地的土匪武裝,仍有一些礦業工程方面的難題要等待專業人員來解決。芝罘島這邊已經接到了來自南方的電報通知,近期工業部礦業司司長田葉友就會從臺灣苗栗北上,前來山東考察這處銅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