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統計了一下剛纔這一戰的戰果,共抓獲匪軍俘虜一百四十餘人,擊傷擊斃四十餘人,繳獲各類武器若干。當然了,這些武器在海漢軍眼中絕大部分都是廢銅爛鐵,只能拿去回爐打造農具用,並不具備多少經濟價值。不過抓獲和擊斃的人員中並沒有萬家軍的領兵頭目在其中,想來應該是趁亂跳掉了,而剩下這些人所能提供的情報信息價值不大,對於判斷敵人的下一步動向沒什麼幫助。
“福山縣城外面的貧民區裡還有數量不詳的地方人員,所以警戒還是不能放鬆,天知道這幫傢伙會不會再搞出別的事情。”天草四郎總結道:“另外已經招攬的移民要儘快送走,免得節外生枝。必須要讓本地民衆知道,我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們。”
劉賢應道:“萬家軍盤踞在這附近,肯定會影響我們招募移民的進度,我看還是要設法將他們逐出這一地區才行。”
“聽這些俘虜的供述,萬家軍就是福山縣的地頭蛇,他們應該不會輕易放棄地盤。”孫真擡手指向福山縣城方向道:“照那些戰俘說,萬家軍的大當家和軍師都來了,我覺得應該儘快採取行動,打蛇打七寸,直取要害解決他們!”
“風險太高,動靜太大,眼下不太合適採取這種圍剿行動。”天草四郎對於孫真的提議並不贊同:“縣城外的貧民區,估計還有兩三千人居住,這中間哪些是普通百姓,哪些是匪軍,我們很難通過外表去進行分辨。再說我們兵力有限,如果分散進入貧民區去清剿匪軍,遭遇暗算的風險會很高。最重要的是,我們現在的任務是保障這個移民轉運點的安全,不是主動出擊去對付土匪武裝。”
“可是不清除這幫人,他們肯定會妨礙我們接下來招攬移民的行動。”劉賢對於天草四郎的側重點也同樣有異議。
天草四郎沉默片刻才道:“先向指揮部彙報吧,由首長來決定該怎麼做。”
既然無論如何選擇都會有爭議存在,那唯一能夠讓所有人都無條件執行命令的辦法就是由指揮部來做出決定了。而對於這個建議,劉賢和孫真自然也不會再有其他的反對意見了。
好在經過這一戰之後,從本地招攬到的難民都親眼見識了海漢軍的厲害,情緒上也趨於穩定,對於移民這個選擇也有了更多的信心。畢竟在這亂世之中百姓命賤如草,能夠抱住一條貨真價實的大粗腿,纔是今後過上安定生活的有效保障。而海漢人先前的宣傳正一樣一樣地得到驗證,他們有人、有錢、有糧、有船,看起來真有將移民送到南方安置的能力,這總比在福山縣城外的貧民區裡苟延殘喘好多了。
中午時分,幾艘裝滿移民的帆船開始調轉船頭,駛往夾河下游。爲了確保這個轉運點的水上安全,天草四郎讓那艘探索級戰船留了下來,沒有隨另外三艘船一同離開。夾河下游到入海口這段水路已經進行了清理,短期內應該不會再有什麼能夠威脅通航安全的存在。
幾乎是在海漢移民船離開河岸駛往海邊的同時,黃曲派往奇山千戶所傳遞消息的信使也終於回到了福山縣城。從奇山所帶回來的消息讓張普成和黃曲也是有些詫異,奇山所千戶馮飛稱海漢只是從南方來的普通商隊,並沒有惡意,如果海漢人要在福山縣境內救助民衆,縣城這邊可以酌情予以配合。至於黃曲向其提出的增兵加強城防的要求,毫無意外地被馮飛以兵力不足爲名給回絕了。
“黃大人,你說馮大人這是不想出兵,還是認爲海漢不會攻打福山縣城?”張普成得到這樣的回覆之後也有些犯嘀咕,只能求教黃曲。
黃曲陰沉着臉道:“本官以爲沒這麼簡單!福山縣城也是奇山千戶所防區,馮大人如此敷衍,只怕是拿了海漢人好處了!”
張普成驚道:“你是說馮大人跟海漢人同流合污?這……這怎麼會……”
黃曲解釋道:“張大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到海漢這支武裝部隊有諸多違禁之處,那馮大人卻爲其洗白,說他們只是普通商人。依本官之見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馮大人根本就沒跟海漢人接觸過,不知道這夥人的真實面目;二就是馮大人拿了對方好處,有意裝聾作啞,爲其行徑作掩護。”
張普成道:“若是海漢人攻打縣城,這失土之責,馮大人也一樣逃不了啊!”
“或許是海漢人做了某種承諾,讓他確信福山縣城不會有事。”黃曲所掌握的信息有限,對於馮飛的想法也只能猜測,不過倒是已經有六七分接近事實了。但他除了在心裡暗暗罵娘,也還是對官階高出一截的馮飛無計可施。
“不如本官修書一封,向登州城求援吧!”張普成也不甘一直處於眼下這種被動的狀態,試圖要尋求其他解決問題的辦法。
“張大人,登州城的兵……請神容易送神難啊!還是謹慎爲上。”黃曲一聽趕緊勸阻張普成道:“這福山縣城能拿出多少好處?從登州搬援兵,搞不好就是害了本城百姓啊!”
黃曲這麼緊張也不是沒有道理,原本駐紮登州城的軍隊在登萊之亂的時候就已經損失殆盡,而之後補充到當地的駐軍是由調來登州府剿匪的外地部隊中抽調出來,這些部隊在登州毫無根基,自然也不會有多少鄉土情感可言,說白了就是要趁着在此駐紮期間狠狠地刮一點地方上的油水。
然而登州城裡值錢的東西早就被叛軍搶劫一空,在當地是沒什麼搞頭的,所以兵頭們自然而然就會將眼光放到周邊地區。進山剿匪是不可能的,風險高收益低,對外來駐軍並不划算。但以剿匪爲名,在地方上徵糧徵賦甚至徵兵入伍,這倒是性價比很高的手段。
福山縣城距離登州城有百餘里之遙,一般來說登州城裡駐紮的軍隊不太可能主動跑到這邊來打秋風,一是距離比較遠,來回花在路上的時間就得好幾天了,二來這地方算是奇山千戶所的轄區,要在這裡撈食肯定會與地方衛所駐軍發生矛盾,吃相也的確會比較難看。但如果福山縣衙主動向登州求援,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登州駐軍就可以打着救援旗號堂堂正正地進駐福山縣,不用理會奇山千戶所的感受。當然了,屆時福山縣所需要負擔和奉獻的物資和錢財,也得與這種救援行動有相稱的數目才行。
福山縣現在擠得出經費請登州援軍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這一點不止把總黃曲清楚,身爲知縣掌管這一縣錢糧的張普成更加清楚,只是他先前沒有意識到這麼做所要承擔的風險,經黃曲一提醒,這才醒悟過來。
“黃大人說得有理,是本官考慮不周,唐突了!”張普成細細一想,冷汗也下來了。這事要是真把登州駐軍搬過來了,哪怕就來個千把人,也足以讓福山縣城徹底淪爲赤貧了。
萬家軍雖然可惡,但好歹暫時不會對福山縣城動手,至於海漢人,目前也還沒發現有這種不軌意圖。但如果是登州駐軍來了,就別指望那些外地兵能有什麼顧忌。當初孔有德所率的東北兵在登萊兩地的所做所爲,就充分證明了這些外地兵行事不會有什麼下限,到時候要在福山縣城裡來個明搶,縣衙這邊也只能打掉牙往肚裡嚥了。
不過張普成可並沒有就此放棄努力,城外這兩股武裝勢力都比守城的明軍要強大,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睡上安穩覺,總得找出一個化解危機的辦法才行。
張普成來回踱步許久,終於又開口道:“不如這樣,設法與那夥海漢人接觸一下,打探一下他們的真實意圖,看看有沒有和解的可能。”
黃曲道:“海漢人與我們並未發生直接衝突,也談不上什麼和解。張大人,你是想效仿與萬家軍達成的協議,跟海漢人也談判一次?”
張普成點點頭道:“沒錯,本官正有此意。想那萬家軍不過是草莽土匪,尚能有溝通餘地,這海漢人好歹也知道張貼安民告示,財力又如此驚人,幕後應當有高人指揮。而且奇山千戶所的馮大人也爲其背書,想來應該也有這方面的原因,總得試一試纔是。”
黃曲一聽也有道理,當下這種情況,除了死馬當作活馬醫,暫時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於是便於張普成開始商議信使人選和談判條件。
城外的萬家軍此時終於等來了一個相對可靠的消息源——從戰場上死裡逃生的甘強,在外面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後,終於是潛回了萬家軍在縣城外的秘密據點。不過他見到萬蒙和蒲學光之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因爲體力不支倒下了。
甘強所受的傷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他胸口吃的那顆鉛彈雖然被盔甲擋住,但衝擊力卻仍然震傷了肺腑,一咳一口血,連句通順的話都說不完整。萬蒙看了也不忍再斥責他作戰不力,只能先叫大夫來給他診治傷情。而蒲學光也不好對甘強發作,畢竟甘強算是萬蒙的心腹,打狗還得看主人,話說重了萬蒙臉上也過不去。
直到下午,甘強服了一劑藥,傷情稍稍緩和了一些,這才能將自己與海漢交戰時的所見所聞告知萬蒙和蒲學光,而他的描述無疑是給了兩人又一記打擊。
“短火銃?莫非是三眼銃?”萬蒙對甘強的描述還是抱有疑惑。
甘強搖搖頭道:“並非三眼銃,屬下離那人不過丈餘,看得十分清楚,那短銃只有一尺來長,單管卻可連發,屬下胸口中了一記,便險些被衝翻馬下,威力着實驚人。”
“這也就是說,這些海漢騎手,每個人至少都裝備一長一短兩支火銃,而且都可以連發……”蒲學光一邊說一邊皺緊了眉頭,甘強是戰場老手,不可能在距離敵人極近的地方還看錯,他所提供的信息應該具有極高的可信度。但這海漢人的裝備也太邪乎了一點,每個人都有馬還有連發火銃,來去如風,火力強大,那這仗還怎麼打?
“軍師,你說這到底是武器厲害,還是他們用了邪術啊?”萬蒙還記着蒲學光先前的解答,試圖從他這裡得到一個更爲準確的答案。
蒲學光沉吟半晌才道:“這種火銃如此厲害,但以前卻聞所未聞,明軍陣中也未裝備,只怕不是什麼好來路,在下還是覺得這與邪術有關。只是海漢人有如此厲害手段,再要與其交戰,就要設法逼其鋒芒才行了。”
“除了鎮山炮,軍師可有其他破敵良策?”萬蒙滿懷希望地追問道。鎮山炮雖然厲害,但機動能力太差,而且萬家軍的炮手都是半路出家,並非專業炮兵,萬蒙對於自家實力還是有數的。要指望炮兵在開闊地帶打敗騎兵,那其實還不如早點把隊伍拉回山裡去,憑藉地形與對手進行周旋。只是這一上來就吃了這麼大的虧,折了近兩百的人手,這口氣實在讓萬蒙咽不下去,還是希望能夠找到合適的手段,把這個場子找回來。
但蒲學光肚子裡的乾貨就那麼點,而且己方除了兵力上可能會存在一點優勢,其他方面全面落後於對手,這還要想出在正面戰場上擊敗對手的方法,實在是太爲難他了。
蒲學光想了半天也沒主意,還是隻能使出“拖字訣“:“如今我們人手不足,穩妥起見,還是先觀察形勢,等援兵和鎮山炮都到了再作打算吧!”
萬蒙氣呼呼道:“那這附近民衆繼續投奔海漢人又當如何?”
蒲學光道:“海漢人宣傳移民,我們便反其道而行之,安排人散佈言論,就說海漢人是爲了徵集活人修煉邪術,凡是去了芝罘島的人,都沒法再活着回來了。”
“這能管用?”萬蒙對此手段所能起到的作用並不太相信。
“管不管用,總得試試才知道。”蒲學光一邊賠笑着勸說,一邊心裡暗暗罵娘,我能有什麼辦法?遇到這樣的對手,我也很絕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