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交戰距離而言,當下的狀況其實並不適合狙擊手作戰,河岸上的土人戰士距離河面上的駁船就只有二十米左右,在這個距離上不管是被弓箭還是長矛傷到,都極有可能會立刻失去作戰能力。海漢士兵手中的步槍雖然較爲精準,但在起伏不定的船上使用,卻也就沒什麼優勢可言了,在加上裝填緩慢,火力輸出還真比不了河岸上兵力佔優的土人。
摩根在開槍擊中第四個目標的同時,他身邊的一名士兵中箭倒地,摩根側頭一看,見一支竹箭插在他肩頸之間,血跡已經從傷口處浸了出來,不過看部位倒是還沒有傷及要害。好在爲了以防萬一,摩根所在這艘船上還特地加派了一名醫務兵,不等摩根吩咐就已經上前查看傷勢。
摩根擡頭看了一眼河岸,見土人反而越來越多了,從戰鬥開始時的三四十人,到現在短短几分鐘時間,人數幾乎就翻了一倍。雖然期間不斷有土人中彈倒地,但他們補充兵力的速度似乎比海漢擊殺還快,射出的竹箭噼噼啪啪地不斷釘到船舷和頂棚上,局面遠比摩根出發前所預料的更爲兇險。
在出發之前制定作戰計劃時,摩根甚至還考慮過如果遇襲是否應該放慢航速,儘量多殺傷一些土人,但真實的狀況卻讓他發現在這種環境下與土人交戰,海漢一方的優勢並不明顯,而且風險遠比他所預計的要大。將手下的精銳士兵放在這種條件下與土人作戰,幾乎是跟換命差不多了,哪怕戰損比能達到十倍以上,摩根也依然認爲這種風險是不值得的。
“加大馬力!”摩根向船工下令道。現在需要考慮的已經不是多殺敵,而是要儘快脫離這種對海漢不利的作戰環境,避免繼續造成無謂的人員損失。
這蒸汽動力拖船後面的駁船都是處於放空狀態,加上是順流而下,全速至少能達到六節以上,足以甩開靠兩條腿在河岸上追來的土人戰士。船工聽到命令之後,立刻便開始向爐膛內剷煤,同時將蒸汽機的變速桿撥到最高檔,讓活塞能夠全力輸出。
摩根放下步槍,從揹包裡拿出一根尺許長,雞蛋粗細的竹筒來。這是海漢兵工所制的土信號彈,用的時候只消將開口朝上對着天空,拉下底部的繩環,便可射出一發彩色信號彈。雖然目前所製成的顏色不過三四種,但在作戰中用來傳遞信號和命令已經足夠。摩根現在所要的做,就是用信號彈通知後面的船隊加速撤離。
將信號彈從安全的右邊船舷射出之後,摩根重新拿起步槍,繼續對河岸上少數仍然窮追不捨的土人射擊。眼見追過來的土人越來越少,摩根才終於放下心來。
如果不是親自走了這一趟,摩根真的很難想象土人的襲擊攻勢如此猛烈,也難怪負責護航的士兵和軍官在回來之後都是叫苦不迭,都說這苗栗的土人要比以前遇到過的敵人更麻煩。
海漢在明,土人在暗,雖然海漢軍的戰力更高,但在交手過程中卻一直都處於比較被動的地位。而且幾乎每一次的野外接戰,都是土人一方的兵力佔優,這就導致了海漢軍在交戰時往往只能採取被動的防禦,而無法主動出擊對付土人武裝。
當然了,如果駐紮苗栗的是擅長叢林山地作戰的安南特戰營,或許能讓這種局面能夠有所改觀。摩根不禁想到了即將到來的援軍,其中正好便有陳一鑫所率領的特戰營部隊。雖然編制僅有一個排,但摩根也很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山地營在野外執行作戰任務時到底有什麼獨到之處。
摩根見船已經使出交戰區,趕緊查看船上傷員的狀況。這拖船上載員十多人,當下便有兩人被竹箭射傷,一個肩頸部中箭,另一人則是傷在手臂。摩根查看了一下兩人傷情,還好都是皮外之傷,不會危及性命。醫護兵已經對其中一人的傷口進行了消毒縫合,摩根當下便用酒精棉擦了擦手,與醫護兵一起對另一名傷員的傷口進行了處理。
在脫離戰場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後,船隊抵達了下游的一號據點。摩根安排船隊在這裡稍作停留,因爲他要及時確認一下另外幾支船隊的人員傷亡情況。如果有傷情比較危重的人員,正好他也可以再進行一下救治。
或許是摩根所在的拖船吸引了土人們的大部分注意力,跟在後面的幾支船隊所遭遇的攻擊就沒那麼激烈了。四支船隊中沒有出現陣亡,但傷號卻仍難以避免,一共有三人在交戰中受傷,其中一人被竹箭射中眼睛,傷勢較爲嚴重,箭就插在眼睛上沒人敢拔出來。
摩根查看之後發現這名士兵受傷的眼睛已經廢了,而且傷口需要儘快進行妥善處理才行,於是便決定立刻進行手術,讓人用擔架將其先擡到了一號營地內,徵用了指揮部的活動板房當手術室,對其進行簡單的麻醉之後,就立刻做了眼球摘除手術。雖然這名士兵的性命大概是能保下來,但傷愈之後肯定就沒辦法再繼續在軍中服役了。
船隊因此而在一號據點外的河岸停留了兩個小時,重新起航出發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摩根不得不讓士兵們在船頭打起火把,放慢了船速前行。在抵達海岸營地的時候,已經比預定時間晚了將近四個小時。
“怎麼會耽擱這麼久?路上遇到麻煩了?”虞堯關切地對剛剛走下船的摩根問道。
摩根點點頭道:“我們在後龍溪上遇到了土人的襲擊,有士兵傷勢比較嚴重,所以我選擇了在一號據點停下來做了一臺外科手術。”
虞堯追問道:“傷亡狀況如何?”
“還好,只有幾個傷號,沒出人命。”摩根應道:“至於土人那邊,我們統計到的數字應該是擊中了十五到二十人,傷亡狀況不詳。”
“這戰果……不是很理想啊!”虞堯對於這個結果也頗有點意外。他事前已經跟摩根通過氣,知道他制定的作戰計劃大致內容,而且他也認爲摩根的準備具有很強的針對性,應該能在與土人的交戰中佔據明顯的上風纔對,但實際的結果似乎與預期有着明顯的差異,
“貓里社的土人要比我們所認爲的更難對付,非常兇悍,戰鬥意志也很堅定。我們在船上開火,命中率下降得非常厲害,而且還會成爲一個十分顯眼的靶子。”摩根臉色沉重地說道:“我之前的想法有一點想當然了,這些土人的作戰目的其實很清楚,就是要跟我們以命換命。如果我們就在後龍溪上跟他們耗下去,那實在是得不償失的選擇。”
虞堯道:“好在他們也蹦躂不了幾天了,剛纔王湯姆發來電報,他的船隊大概明天一早就會抵達這裡。這次王湯姆帶了一整營的陸軍過來,就算貓里社的土人再怎麼能打,他們故事也到了該終結的時候了。”
“那我們得抓緊時間再把作戰計劃修訂一下。”摩根揉揉肚子道:“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填飽肚子,你應該不會讓我失望吧?”
虞堯笑道:“早就給你備好接風宴了,全是今天打的野味,包你滿意!”
第二天一早,摩根和虞堯還沒從睡夢中醒來,掛着雙色旗的龐大船隊就出現在了營地以西的海面上。海岸營地外修築的碼頭規模有限,根本無法一次停靠如此之多的船隻,也就只能分批停靠,同時使用小艇轉移船上的人員和物資上岸。
王湯姆和陳一鑫登岸之後,便立刻召開作戰會議,聽取摩根的彙報。王湯姆手下這支部隊的目的地並不是臺灣,來到苗栗也只是順路幫本地駐軍解決麻煩,算是計劃外的臨時任務。在解決了駐軍兵力不足的問題之後,海漢要主動出擊平推苗栗地區的土人部落,就相對容易多了。摩根在此之前所指定的清剿作戰計劃,也正是出於這樣的思路。
“根據俘虜的供述,我們結合手頭的地圖推算出貓里社所在的位置就在這裡。”摩根指向地圖上的一處地點:“這裡距離後龍溪河岸約兩公里,距離一號、二號據點分別四公里和六公里,正好位於我們兩處據點之間的防禦空虛地帶。我必須要承認當時我在爲沿河據點選址時考慮得不夠周全,如果能夠先確定貓里社的位置,那麼我們完全可以有針對性地把據點建在距離部落最近的河岸,這樣應該就能有效地抑制土人的襲擊行動了。”
摩根當時對後龍溪沿岸進行偵查之後,選定了一南一北兩處河灣作爲武裝據點所在地。單純以地理條件而言,這種將據點建在河灣內側的選擇其實已經是最優方案,不但能有效減小據點的防禦面,而且所覆蓋的河段也是做到了最大化,讓有限的兵力發揮出了最大的作用。但人算不如天算,摩根的選址卻正好讓貓里社的勢力範圍處於海漢據點的盲區,以至於後來在後龍溪上通航的船隊頻頻遇襲。
海漢前期已經在這兩處據點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想要再在中間位置建另一個據點,一是缺乏足夠的物資,二來在兵力的部署上也會出現新的問題。駐防苗栗地區的陸軍就三個連的編制,一個連駐防油田雷打不動,一個連駐守海岸營地,保證來自海上的補給線不會中斷,也同樣不能輕易進行調動,剩下的一個連分駐兩處據點後,還有兩個排的編制用於各處營地據點之間的機動,也就是輪流執行護航任務。要再另外新設一處據點,摩根手下的兵力就已經捉襟見肘,難以調配了。
如果國防部沒有安排王湯姆帶部隊過來增援,摩根也同樣會向三亞申請就近調集臺北雞籠港,臺南高雄港,以及澎湖的駐軍,對苗栗地區的土著部落進行比較徹底的清剿。不過這種大規模的集結勢必會影響到其他地區的安定,國防部安排下去也還得需要各地駐軍進行協調,肯定不如現在這樣直接調一整營的部隊過來有效率。
王湯姆道:“苗栗地區的地理環境比較複雜,偵查的情況有疏漏,也不能歸結爲個別人的責任。我們進駐這個地區的主要目標是出磺坑的石油,而現在這個目標已經實現了大半,這纔是大事。執委會不會在乎這裡具體發生了什麼狀況,只要能保證石油順利產出就行。你跟白克思在這地方待了這麼久了,應該聽他透露過執委會的意圖吧?”
虞堯和陳一鑫都沒出聲,他們自然聽得出王湯姆是在爲摩根的判斷失誤作開脫。這兩人私人關係極好,有這種的舉動也是無可厚非。不過虞堯心中多少有一點不爽,前期對這一地區進行實地考察,就只有他和摩根兩人,但王湯姆想幫摩根開脫責任,一句話就把他也拖下水了。
摩根應道:“老白的態度很明確,一切都以石油爲重。不過他也認爲苗栗地區的治安形勢太嚴峻,必須要採取行動來遏制土人的不安分了。”
王湯姆點點頭道:“那你現在的計劃是打算怎麼辦?”
摩根繼續指向地圖解說道:“貓里社以東是河谷平原和後龍溪,以西是臨海的一片山地,理論上我們甚至可以從海岸營地直接翻山過去發動攻擊,不過這樣做的效果未必理想,所以我個人更傾向於從河谷平原方向發動進攻,這樣雖然會讓我們的意圖暴露得比較早,但土人也不可能在正面戰場上與我們抗衡了。就算我們不能全殲這些土人,至少也要毀掉他們的部落,逼迫他們遷離這一地區。”
這次王湯姆沒有急於表明對摩根的支持,而是要求虞堯和陳一鑫也談談自己對於這個作戰計劃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