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回頭半島陸軍基地固定的早操時間是晨間六點,時間一到便會有嘹亮的軍號聲將士兵們從睡夢中喚醒。除休息日和節假日之外,基地的早操安排是雷打不動,每天早上都有半個小時至四十分鐘的隊列訓練和體能訓練,即便是天氣狀況不佳,也會改在營房內實施操練。除了後勤單位和執勤人員之外,包括機關在內的軍區駐防人員全部都得出操,就連穿越者也不例外。
早上的操練內容一般都比較簡單,強度也不會太大,就繞着操場跑圈、做體操以及隊列訓練等等。不過最近因爲閱兵式的要求,出操內容全部都改作了隊列訓練,時長也增加到了一個小時。而四月一日的早操,也算是臨時抱佛腳的最後一發,接下來就是見真章的時候了。
士兵們出操之後吃過早飯便集結出發,乘坐專列火車前往十里外的勝利港港區待命。此次參加受閱的部隊包括了海陸兩軍所有編制,人員過千,算得上是近幾年規模最大的閱兵活動了。
孫真個頭大飯量也大,尋常人吃兩個就飽的大饅頭,他得吃四個纔夠。因爲早操的時間延長壓縮了吃早飯的時間,所以他不得不揣了兩個大饅頭在路上吃,到快下火車的時候,才堪堪將最後一塊饅頭塞進嘴裡。
從田獨工業區經勝利港通往三亞港的這條鐵路上跑的多半是貨車車皮,一時間也沒辦法調集足夠的客車車皮來運載部隊,所以孫真與戰友們都是蹲在貨車車廂裡。這車皮上一趟大概是拉的煤炭,車廂中全是煤灰,下車之後衆人都是趕緊將身上拍打幹淨,順便看看臉上有沒有弄出煤灰印子,免得等下閱兵的時候鬧出笑話。
孫真扛着步槍跨到站臺上,見陳一鑫已經在招呼特戰營的士兵集合,趕緊小跑過去。陳一鑫今天也將參加慶典閱兵,不過他並非在臺上觀看,而是與戰士們一同組成受閱方陣。
爲了避免火車站的裝卸環節耽擱時間,火炮之類的重型裝備和各種需要畜力拉動的載具在昨天就已經運過來了,因此今天這趟火車裝運的全是步兵,下車之後集結起來也非常迅速,以受閱方陣爲單位向一號碼頭以南的港區步行前進。
從勝利港車站到港口的部隊集結等待區大約有兩裡地,上千人的武裝部隊穿越城區,自然是立即引起了早起民衆的注意。等這支部隊行進到港區的時候,已經有消息靈通的民衆看出了他們的使命,圍觀人羣頓時便鼓譟起來,旋即爆發出熱烈了掌聲和歡呼。
孫真從前年在澎湖入伍開始算起,到現在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但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氣氛。在過去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待過的地方基本只有兩種,一是軍營或者軍事管制區,二是戰場。從澎湖到臺灣,再從臺灣到舟山,孫真走出軍營的時候幾乎都是在執行任務,基本沒什麼跟民衆接觸的機會。而且在爲數不多的接觸中,他也能明確感受到民衆對於海漢軍的畏懼——就如同當初剛剛抵達澎湖的北方難民一樣。
孫真能夠理解這些民衆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畢竟他初到澎湖時看到荷槍實彈的海漢兵,也同樣感到惴惴不安。類似老百姓簞食壺漿,夾道歡迎這樣的境況,孫真甚至連做夢都沒有夢到過,因爲在他看來,軍隊與民衆之間不太可能達到那麼和睦的關係。哪怕是這次隨陳一鑫回到三亞,孫真也沒有認爲能夠在這裡得到不一樣的禮遇。
但民衆的反應顯然與孫真所預料的不太一樣,看到圍觀羣衆臉上興奮的神情,孫真才意識到海漢國民對軍隊的看法顯然與大明國內的情況有着極大的差異,這裡的民衆並沒有將軍隊看作是必須保持距離小心防範的對象,而是真正將其視作了自己的保護神和驕傲。看着街道兩旁熱情招手歡呼的民衆,孫真想起平時宣傳幹事所說的“軍民魚水情”,似乎在三亞這裡倒是得到了一點體現。
相較於海漢版圖上那些遙遠的“邊疆”地帶,在海漢治下數年,已經徹底改頭換面的三亞,民衆不僅習慣了處於海漢軍的保護之下,而且也很清楚海漢控制區的每一次擴張,幾乎都是來自軍隊在外開疆拓土的成果。三亞從人煙稀少的邊陲變成今時今日的繁榮景象,的確有軍方的一份功勞。
此外三亞本地的民衆當中,軍屬的比例還真是不低。海漢早年爲了徵兵,給出的優惠條件着實不少,除了一人入伍全家入籍這樣的待遇之外,還有很多類似於安排家屬工作、入學等等的好處,而早期這些資源大多集中在海南島南部地區,所以很多軍人家屬都被安置在了三亞周邊地區定居,再加這裡作爲海漢的政治經濟中心,駐軍規模也一向不小,勝利港的東西兩側便分別是海陸兩軍的軍事基地,民衆對於軍人的接納度也是相當高的。
再加上之前在時報上刊登的官方宣傳當中,特別介紹了各支受閱部隊歷年來所立下的赫赫戰功,不遺餘力地狠狠吹了一波,這也是近段時間本地民衆茶餘飯後的熱點談資之一。民衆都知道今天出現在這裡的全是海漢的王牌部隊,自然這圍觀的熱情也就非常高了。孫真甚至看到街道兩側的牆頭屋頂,也開始出現了不少爬上高處看熱鬧的身影,這讓他不禁把背脊又挺了挺。
孫真的身形是典型的山東大漢,既高又壯,比起出身大明南方甚至是中南半島的同僚們要大出了不止一號,走在隊伍中也是格外打眼。陳一鑫也是看中了他的身材,讓他做了這次特戰營受閱方陣的旗手。這人高馬大的孫真舉着軍旗走在隊伍前面,所引來的關注自然就更多了。
當受閱部隊開始在港區集結的同時,勝利堡內外的元老居住區也開始熱鬧起來。今天可算得上是海漢歷史上最爲重要的大日子之一,所有參加慶典的穿越者都對此極爲重視,早早便已經起來收拾停當。雖然這個時代沒有電視轉播,無法讓海漢國的國民都能親眼目睹慶典盛況和首長們的風采,但至少在會場附近圍觀的民衆也數以萬計,場面還是足夠大了。
由於今天出席慶典的穿越者多達三百餘人,本地僅有的十多輛四輪箱式馬車必須要折返多次才能把人全送過去。好在勝利堡到會場之間的距離不過裡許,倒也不會因此而耽擱太久。受閱部隊抵達等候區的時候,第一批穿越者也已經登上馬車前往會場。當然了,去得早也並不是就得在海邊晾着吹風,在主席臺後面就搭建了專供與會貴賓休息的大型帳篷,在慶典開始前,參加儀式的主客雙方都可以在這裡先歇歇腳等待出場。
僅海漢自身就有多達三百餘人需要重點保護,這對於安保部門來說的確是一個不小的考驗。所以在勝利港出發的地方到會場主席臺,由軍方、警方和海漢安全部聯合部署了沿途的安全防禦線,特別是會場主席臺四周,更是有數以百計的安全人員在外面密密麻麻地組成了三道警戒線,以確保不會有身份不明的人進入會場接近首長。受邀前來觀禮的嘉賓同樣需要接受安全盤查,並且只能攜帶一名沒有武器的隨從進入觀禮區,以便於安保人員實施監控。
由於慶典性質特殊,此次的安保措施嚴密程度遠遠超過了歷年來的週年慶祝活動,在大多數單位機構都已經放假的情況下,安保相關部門仍然在全力運轉之中。特別是負責指揮協調安保工作的何夕、郝萬清、任亮等人,更是提前就趕到了會場,在現場部署調配安保措施。
“說真的,我在廣州的時候還沒這麼忙,這回來幾天簡直忙得團團轉!”何夕嘆口氣道:“等忙完這幾天,我還是去大陸得了。”
郝萬清笑道:“你省省吧,這幾年都是你在外面偷懶,也該換我出去休息一段了。”
何夕正色道:“說到這事,可能接下來真的要換你去大陸了,就看執委會什麼時候通知了。”
郝萬清以爲何夕還在開玩笑,擺擺手道:“我也就說說而已,真回大陸上去生活,哪有在三亞過得安逸自在。你要偷懶也好,工作也好,都隨你的意,反正執委會一般也不會主動插手安全部的人事安排。”
何夕搖頭道:“我沒開玩笑,說的是認真的。老郝,你最好早點跟家人打聲招呼,看看怎麼安排,有什麼個人要求也早點向執委會提出來。我想只要不是什麼非分的要求,原則上執委會都會同意的。”
郝萬清這才肅然道:“那看來是要調我去北方了?”
何夕點點頭應道:“你懂就好。今天的晚宴之後還有個會要開,具體情況到時候就知道了。”
任亮在旁邊一字不漏的聽在耳中,也大致猜到了七八成,笑着向郝萬清拱手祝賀道:“看來郝老闆有望衣錦還鄉了啊!”
郝萬清擺擺手道:“別開玩笑了,什麼衣錦還鄉!這個時代又沒人認得我是誰……還是先看執委會怎麼安排吧。”
郝萬清嘴上說笑,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忐忑。穿越後他一直留在三亞,去到最遠的地方也不過就是瓊北,而且還是當地收入海漢治下以後纔去的。雖然他在這幾年裡坐鎮三亞,將海漢安全部的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但從未以一個情報戰線工作者的身份去往非海漢統治區生活。如今三亞的社會狀況和生活水平越來越接近穿越前的那個時代,去到大明境內肯定會感受到生活和社會環境的巨大反差。
而且郝萬清現在已經在三亞這邊有了家室,孩子纔剛開始蹣跚學步,這要是一下子被調到外地去,恐怕不是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就能回來的,家屬是帶還是不帶?
“郝老闆,外面已經開始放民衆進場了,我們最後再確認一下各個觀禮區的佈置吧?”
任亮的詢問將郝萬清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連忙應道:“好,一起去!”
這次部署在外觀禮區的武裝安保人員以軍、警爲主,安全部的外勤人員數目本就不多,大部分都佈置到了穿越者的身邊加入貼身護衛,剩下的人員分散部署之後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比較有限,所以安全部在聯合指揮部中的作用主要是提供信息、居中聯絡。
上午九點,各國受邀嘉賓也開始陸續入場。這些觀禮嘉賓分爲兩類,一類是有政治身份的賓客,如安南小王爺鄭柞,占城國將軍範吉,東印度公司總督範迪門等人;另一類則是民間人士,其中自然是以無利不起早的商人爲主。
後一類賓客的數量要比前者多上好幾倍,但對海漢而言,這次政治意味濃厚的慶典,對外的主要觀衆羣還是各國的當權者。而來這裡觀禮的商人,目的主要還是爲了趁着這個看熱鬧的機會多做幾筆買賣,對於提高海漢的政治聲望作用有限。再加上民間人士的身份魚龍混雜,海漢也不想在安全方面留下太多隱患,因此這兩批客人在慶典期間是分開就座,政治人物將與海漢的穿越者們同坐在主席臺上,而其他上百名受邀賓客則是分坐主席臺兩邊的觀禮席。
如此之多的賓客匯聚一堂,自然少不了各種社交寒暄,海漢外交部爲此也是傾巢而出,參與到會場的接待工作當中。這在海漢七年的歷史當中,已經算得上是規模最大的一次外事活動了。
這其中自然也難免有些互相看不順眼的使節,比如一向都不對付的安南與占城,鄭柞和範吉二人每每眼光交錯似乎都能擦出火花來。還有互相將對方視作遠東最主要競爭對手的葡萄牙與荷蘭,在碰面時也會難以避免地出現一些火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