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
尼堪下了馬,他對孫德昭、霍爾敦兩人的安危完全放心了,那人能在那三個書生被擒時第一時間出寨營救,還是在自己只有一騎的情況下,明顯那三人的地位都在他之上。
五月初的落基山腹地依舊清涼得很,不過對於在尼布楚、陽都(呼倫貝爾市)呆慣了了的人,眼下的氣溫實在太過舒適了,尼堪穿了一套瀚海軍騎兵將官服,也就是一套灰色呢絨短裝,與後世的德軍服裝十分相似,與其他人不同的是披了一件紫紅色的披風。
他沒有走向吳志葵,而是走向了那三位被按在地上跪着的書生。
那三人都是典型的大明士子打扮,其中那位年輕人更是一身鑲藍袍,顯示了他不凡的出身。
三人面相、氣度都很出衆,陡然在這眼下還是蠻荒時代的美洲見到,還是深藏於大山之中的地方,連尼堪也有些奇怪。
“放了他們”
尼堪命令一下,士兵們趕緊將這三人鬆綁了,那年長者在年輕人與少年的扶持下站了起來。
“我就是尼堪”,尼堪還是帶着一絲慣常的微笑看着三人。
“……”,那年長者猶豫了一下,他猶豫不是因爲自恃尊貴,不屑於與這化外蠻夷的君王說話,而是因爲眼前此人不僅長相不凡,還能說一口江南官話,這與他想象中穿着羊皮袍子,渾身散發着腥羶味道的模樣完全不同——咳咳,當然了,他這套打扮十分奇怪,倒是當得起“蠻夷”的模樣,不過是與想象中的不同罷了。
“大明浙江布政使司寧波府餘姚縣朱之瑜”
這個名字尼堪倒是有些陌生,他略略點點頭,看向另外兩人。
那年輕人說道:“大明浙江布政使司寧波府鄞縣張煌言……”
尼堪眼神頓時陡然亮了一下,盯着這位叫張煌言的人又看了一會兒,倒是讓張煌言頗有些侷促。
那少年說道:“大明南直隸松江府華亭縣夏完淳……”
尼堪此時完全恢復到了平素的鎮定了。
他一邊打量着這三人,一邊想着:“眼下大夏飲馬長江,不過卻給了南明小朝廷五年之期,在這種情形下,依舊是像李邦華、馬士英這樣老成持重之輩當權,而像陳子龍、張煌言這樣的年輕人物就不會像歷史上滿清大兵壓境時的破格而出了,這些人彷徨之際,知曉大夏在海外發現了‘仙山’,以他們的眼界,沒有不趨之若鶩的,何況還有許都這個‘內應’”
“這位年紀稍大者明顯是三人之首,以張煌言、夏完淳的威勢,此人我竟然沒有聽說過”,想到這裡,便問道:“請問這位先生,您的表字或大號是什麼?”
那人一愣,隨即說道:“老夫字楚嶼,賤號舜水”
尼堪頓時明白了,原來是這位人物,朱舜水!
在明末時分,號稱有五大家,此人便是五大家之首。
“這些人藏身在此,不用說是與許都有關了”,便笑道:“是越王派你等到此處駐守的?”
他說到“越王”兩字時,聲調明顯帶着一絲異樣,朱舜水見狀,本來要胡謅一通,將眼前這事遮掩過去,最後見到尼堪身邊的兵馬,還是長嘆一聲,老老實實將來龍去脈說了。
尼堪靜靜地聽了,最後問道:“這麼說,你們就憑着各自的家丁就拿下了這處地方?對了,這裡的土人是什麼部族?”
朱舜水說道:“我等坐船來到瀛洲時,各自帶了五十家丁,吳志葵手下卻有一百精銳,兩百五十人,都是刀槍弓箭齊全,志葵又是武舉出身,稍加操練之後便成軍了,這兩百五十人,自然比不上瀚海軍,不過對上土人,一兩千還是能夠應付的”
“你們包船過來的?”
“是的,包了兩艘信天翁”
“這裡的部族叫平頭族,我等在瀛洲待了三年,土語多少懂一些,大汗您看,這些土人後腦勺都是平平的,我等偶然從北邊雪山闖入這處地方,雙方都是嚇了一跳,不過最終還是我等佔了上風”
“他們有六百多戶,近三千人,這樣的丁口,在瀛洲也算是大部落了,更神奇的是……”
“咳咳”,當朱舜水說到這裡時,夏完淳突然咳嗽起來,明顯是在示意他不要說出去,朱舜水笑道:“小隱,無妨,想那大夏何等威勢,這樣的事情如何能瞞得住”
“大汗,此地確實是仙境般的地方,在越王所在的新東陽,當地的土人活到四十歲便是燒高香了,而這裡的人普遍能活到六十歲,一個個還都是生龍活虎的,若非彼等手裡連黑曜石都不能配齊,我等還真不一定打得過,這裡山清水秀,鍾靈毓秀,確實是瀛洲桃花源”
尼堪卻在想着,“多半是此處的水質、土質上佳所致”
“我等見此地甚佳,便教授土人種地、放牧,原本他們也種一些玉米、土豆、南瓜,不過是隨意種植罷了,我等見了,自然告訴彼等如何提高畝產,同時這裡野物衆多,這些土人是隨殺隨用,野物也不大怕人,我等便讓他們捉一些幼獸飼養起來,加上我等自己的馬匹,於是,三年之後便初具雛形了”
“此地四面環山,與我大明嵊州很相像,便東施效顰,稱呼此地爲新嵊州”
“然後呢”,尼堪笑道,“你等不可能在這裡呆一輩子吧”
此話一出,那三人都沉默起來,此時那吳志葵過來了,穆佔、沙牟奢允趕緊護在尼堪面前,尼堪卻擺擺手,大大方方讓吳志葵過來,此人的名字他也隱隱約約聽說過,應該也是一個名人,不過卻不大熟悉。
吳志葵倒是向尼堪施了一禮,“大汗,我等不知曉這兩位是您的至親,是土人不曉事,擅自做主將她二人綁了過來,等我知曉後你們的人已經追了過來,當時根本分說不清,故此……,還請大汗見諒,這三人都是我浙江名士,還望大汗高擡貴手”
尼堪未置可否,“你們藏在這裡,莫非是要效許都那廝,作爲王霸之基?”
這話一出,四人面色都是一變,最後還是朱舜水說道:“大汗麾師萬里橫渡,來到這瀛洲之地,又是作何打算?”
此時,孫德昭、霍爾敦回到了尼堪的身邊,尼堪仔細瞧了一下,見二人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只是身上的衣衫有些損壞,估計是在被擄走時被樹枝掛壞的,他拍了拍孫德昭的腦袋,“昭兒,沒事吧?”
“哇”,孫德昭突然大哭起來,這一哭倒是讓尼堪大吃一驚,不過等她的哭聲止住了,她還是對他點了點頭,尼堪才心頭大定,若是她有什麼閃失,管你是什麼名人、土人,肯定要一股腦殺個乾淨的。
“哈哈哈”
他這纔想起朱舜水的話,不禁大笑幾聲。
“朕起家於林中,還在漠北之北,正是你們嘴裡的塞外苦寒之地,不過在朕的苦心經營下,苦寒之地也結出了碩果,原本養活朕的騎兵綽綽有餘,遑論子民了,不過在拿下江北諸地後,丁口暴增,以中土土地的肥力,養活幾千萬人就有些吃力了”
“朕不懂王業,霸業,不過既然當上了一國的君主,這頭一個任務便是要讓百姓安居樂業,而要安居樂業,吃飽飯便是首要的目標,以大夏戶部現在的水平,養活這幾千萬丁口不成問題,非但如此,恐怕還要遠遠強於歷史上任何朝代!”
“不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朕別的不敢說,維持大夏國安穩幾百年還是沒有問題的,但在中土,歷朝歷代,一旦安穩下來,都要面臨丁口暴增的形勢,此時,光靠眼前這些土地,這個產量,想要養活如此多的人口還是力有未逮,何況大凡新朝初立,都是朗朗乾坤,一旦承平日久就會衰敗下來,那時土地兼併、農人失地之事必定會發生”
“這一樁,朕已經在大夏的律法裡有明確規定,禁止土地自由買賣,想要轉出土地,只能與官府交易,不過,律法再完善,也是操控在活人手裡,終究有頹敗之時”
“故此,未雨綢繆,尋找更多的土地便是朕的目標,古人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無非是在中土裡打轉,就算盛唐、強漢,拿下來的土地多半又穩不住”
“在朕這裡,自然要扭轉這一切,不滿諸位,朕的安西之地範圍已經大大超過漢唐,與元代也差不多了,通過移民,不出三十年,那裡都是大夏人的天下”
“自從從西夷嘴裡得知,在遙遠的彼岸還有上佳的土地後,以我大夏在當今天下獨一無二的力量,自然要前來分一杯羹”
“這裡的土地條件要遠遠好於中土,又幾乎沒有開拓,肥力未損,豈非上天賜予大夏!大夏有船隻的優勢,連續不斷的移民,不出幾年,這廣袤的美洲大地便是大夏人的天下,屆時,就算有再多的丁口,也承載的下,也養活的起”
朱舜水等人還在沉思之中,尼堪繼續說道:“在你等士子眼裡,無非是霸天下、王天下罷了,無論哪種,普通百姓都是貧苦無依,而在朕的國度”
尼堪雙手背在後面,面上又恢復了肅然的模樣,“無論士農工商兵,並無太多分別,只要遵守律法,靠雙手,憑本事吃法,在大夏都是好樣的,都受到他人的尊重,而不是像明國,士子始終高人一等”
“哈哈哈!”
尼堪突然仰天大笑,“什麼王天下、霸天下,那都是個人追求的目標,就算成功了,其背後都埋着小民、小兵的累累白骨,而成就了某些人虛幻的名聲,朕的國度不一樣,無論是王天下、霸天下,還是家天下,其核心只有一個,那就是民天下!”
“好!”
遠處突然一陣叫好,回頭一看,只見一人從遠處過來了。
那人身形高大,約莫三十餘歲,腰間掛着一柄長劍,面目間一股浩然英氣怎麼也遮掩不住,瀚海軍趕緊攔住了他,不過尼堪卻擺擺手讓他過來。
“南直隸崑山人顧炎武拜見陛下”
尼堪眼睛一亮,那人繼續說道:“陛下,您剛纔所說的若是真的,當得我等寧波四友納頭便拜,不過……”
尼堪沒有理會他,而是反問道:“寧波四友?”
顧炎武回道:“朱之瑜、在下、張煌言、夏完淳,恰好是四十多歲、三十多歲、二十多歲、十多歲的士子,爲忘年交,又好奢談兵法、國家大義,常聚於寧波府四明山,故稱寧波四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