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城寨。
李自成帶着宋獻策、李巖以及李雙喜最精銳的三千騎兵以及白廣恩的步軍住在城寨裡面,而剩餘的中權親軍、李過、袁宗第的部隊都駐紮在城寨外面。
快五月份了,按說此時山海關附近的氣候已經非常好了,氣溫已經上升到穿甲冑有些難受的時候了,燕山上原本的黑白兩色已經初露五彩繽紛了,從海面上吹過來的潮溼、腥臭、帶着鹹味的南風已經越來越強勁了。
春回大地,陽光普照。
李自成接到了谷可成派人傳遞過來的消息。
此時,由於谷可成依舊掌控着北翼城,通過北翼城、沿着石河穿過長壽山,雖然瀚海軍的偵騎密佈,不過還是能穿過這一片土地來到石門城寨。
何況,蕭阿林在這一片地帶密佈偵騎,大順軍也相差彷彿。
與一開始接到劉宗敏大敗的消息震驚憤懣不同,得知一片石關已經被瀚海軍步軍封鎖住,整個山海關除了關城、北翼城都落到瀚海軍手裡,黨守素也多半完蛋後,李自成竟一下振作起來。
也是,與歷史上幾次磨難比較起來,這一次只能算是“小巫”。
別的不說,當時被盧象升擊敗之時,在四川、陝西邊境被洪承疇、左光先戰敗之時,都是十幾萬人馬只剩下區區千把人,更不說潼關南原大戰了。
眼下,他的周圍還有精銳騎兵四萬多,這還沒算已經岌岌可危的谷可成中營了。
但他也有一個隱憂。
白廣恩。
得知左光先、牛成虎等紛紛投降後,袁宗第便帶着五千騎兵進入城寨,接替了白廣恩的防線,這也是應有之意,在李自成看來,比起同爲陝北人的左光先、牛成虎,原本爲義軍的一支後來投降明軍逐漸獲得高位的漢中人白廣恩更加不可信。
此時再講什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純屬迂腐,李自成是什麼人,剛剛在河南奠定有一統天下的趨勢,羅汝才、革左五營、小袁營紛紛前來投靠後不久,其便下定了剷除其中心服口不服者,出手之果然、狠厲,毫不拖泥帶水。
於是,在一個晚上,李自成斬殺了白廣恩以及石門城寨五千步軍中原來屬於白廣恩直系部隊的軍將,全部換上老闖營出身之人。
這之後,當石門城寨裡的血腥味尚未消散之時,李自成便召集李過、袁宗第、宋獻策等人商議下一步行動。
看到李自成如此鎮定,衆人也都安定下來,紛紛七嘴八舌說出自己的見解。
這時,李自成微閉雙眼,看似在養神,實際上他的一對眼皮都在微微跳動,顯見得對衆人的說話還是在認真聽着。
過了好一陣子,他見到半晌沒有聲音了,便睜開了眼睛。
一宿沒睡,剛纔微微養了一會兒神,他的頭腦頓時又清醒起來,他看向了李巖,剛纔他一直沒有說話。
李巖見狀便站了起來。
“陛下,諸位,恕學生狂悖,眼下已經到了萬分危急之時,有些話就不得不說了”
因爲剛纔包括李過在內都認爲,就在石門城寨附近與瀚海軍大戰一場,若是戰勝了自然好說,若是戰敗了還可趁機突圍。
李巖這樣一說,李自成的神情明顯高漲了一些。
“你說吧,朕不怪你”
“謝陛下。諸位,這幾日,學生帶着少數人詳細瞭解過石門城寨周邊的形勢”
“向北,雖還有大片的開闊地,不過再往北則是崇山峻嶺以及邊牆,更北邊便是那大夏國的疆域”
“向東,一片石關以外還是那大夏國的領土”
“向南,我等的退路已經被彼等大營牢牢鎖住”
“向西,又是一片大山,學生探查過,山勢險峻,有幾條小溪谷,步軍過去尚且艱難,遑論騎兵了”
“故此,退一萬步說,若是我等在此地與正南方向的敵軍交戰不利,便只有西南處一條寬約十里的狹長通道可過,諸位,戰事倉促,我等各營的糧草已經……不多了,原本谷可成那裡還以後大量的糧草,可如今……”
“啪!”,只見袁宗第拍案而起,指着李巖罵道:“大敵當前,尚未戰便起了怯敵之心,我等還有四萬多精騎,對面大營最多三萬,我等與之大戰,就算不敵,從從容容撤走還是能做到的吧,何況一片石、關城還有我等的人馬!”
袁宗第這一帶頭,其他人也紛紛指責起李巖起來,李巖站在那裡頗有些尷尬。
“都坐回去!嚷嚷個甚?!”
聽到李自成這一吼,袁宗第等人趕緊坐了回去,李自成看向李巖,“先生,他們都是粗人,只曉得廝殺,你莫放在心上,繼續向下說”
李巖趕緊施了一禮,“多謝陛下。汝候與敵軍作戰雖然失敗了,不過賀金龍還是帶回來幾名俘虜,根據那俘虜的口供,在東邊攻城的敵軍大將叫朱克圖,聽說還是大夏國的首席大將,而我等南面的將領叫蕭阿林,都是蠻夷之輩”
“彼等採取那甚軍團制,一個軍團便是三個騎兵旅,九千人,一個步軍旅,三千人,這便是一萬兩千人,加起來兩邊各是兩萬四千人”
“按照賀金龍的說法,彼等不但騎**熟,甲冑、火器遠在明軍之上,戰力也異常強橫,若是有個比較的話,恐怕彼等都是以前我等在漢中附近的左光先部,在固原附近的曹文詔部,或還勝之”
“這裡又接近邊牆,彼等有兩路大軍在此,誰知曉彼等在左近沒有其他的人馬?何況,塞外蠻夷之輩全民皆兵,若是將牧民動員起來,一二十萬騎兵亦可得”
“我等之優勢是天津、滄州一帶的劉西堯已經帶了一萬騎北上了,這是一個變數,不過蠻賊在北京城也有兩個軍團,彼等完全可以抽調一個軍團前來作戰,這便抵消了劉西堯部”
李自成聽了不但沒有責怪他,還鄭重地點點頭,柔聲說道:“你還有話沒說,一併說完吧”
“是,陛下”,李巖繼續說道:“按照俘虜的口供,蠻賊的正規營頭也並不多,加起來恐怕也就十萬左右,這一下便來了近五萬人,彼等既然如此深謀遠慮,對於我軍的虛實也恐怕早就瞭解了,在北境,除了吳三桂這一支部隊便是我軍了,彼等自然明白,若是擊敗了陛下親領的中權親軍,剩餘的各營人數雖然也不少,不過精銳卻遠不如”
“想那蠻賊的頭領也就三十多歲,按照俘虜的說法,但凡有大戰,其沒有不參加的”
“你的意思是?”,李自成聽了心理一凜,這纔是他最擔心的。
“是的,若是學生沒有猜錯的話,那蠻賊頭領一定就在左近,埋伏在某處,其既然篡稱尊號,身邊只怕最少也有兩個軍團,多半還是精銳軍團”
“陛下!”,說到這裡,李巖突然跪下了,“陛下,汝候之勇諸人難道不知?可也在不到小半個時辰便全軍覆沒!”
“陛下,學生斗膽說一句,該考慮撤退的路線了!”
李巖此話一出,在座的這時並沒有起來反駁,彼等都知曉,大順軍最精銳的便是劉宗敏那三千精騎,彼等就算再自負悍勇,也不可能超過劉宗敏,或者你要說劉宗敏只有匹夫之勇,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劉宗敏能在闖營裡揚名立萬,除了悍勇,統兵之才肯定也是上上之選。
那三堵牆以及闖營裡的刀法、槍法、陣法都是他與李自成兩人琢磨出來教授給士卒的。
李自成看了看諸位,又看了看李巖,見他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心裡不禁一動,便說道:“你等先出去歇息透透氣,馬上就要天亮了,待會兒與朕同用早膳,兩位軍師留下”
等衆人都出去了,李自成對李巖說道,“先生,你是否還有話要說,如今一隻虎等不在,你就直說了吧,朕賜你無罪”
李巖點點頭,他正要侃侃而談,突然瞟到了一臉黑色的宋獻策,暗忖:“宋軍師纔是首席軍師,自己如此做派恐怕惡了宋軍師”,便說道:“學生剛纔狂悖了,若是皇上同意馬上討論撤退之策的話,還是由宋軍師來統籌”
到了這個時候,李自成心裡也有些明白了。
宋獻策當然不光是一個“術士”,在河南大戰時,他的策略還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此時,與李自成一樣表面沉靜,內心卻驚濤駭浪的他剛纔替大順軍暗中佔了一卦,卦象卻很模糊。
他與李巖的關係還是不錯的,故此,剛纔李巖侃侃而談的時候,他正在絞盡腦汁思量那卦象,表面看起來有些惱怒的模樣,其實並不是。
他正想着。
“剛纔這一卦,明明是大凶之兆,卻在正北方向顯露出一絲機會,而正北方向卻是塞外,是那大夏國的本土,難道是暗示趁着大夏國本土空虛,越過邊牆……不妥不妥,人生地不熟的,何況,按照李巖所說的,那大夏國的統領還在左近,豈能輕易讓我等突破邊牆?”
“咳咳”,此時李自成輕咳了一聲,宋獻策猛然醒悟過來,他趕緊也站了起來,“陛下贖罪,微臣剛纔失態了”
李自成點點頭,“不妨,軍師,眼下我軍到底該如何行事,剛纔李巖說了一通,你的意思呢?”
一聽到李自成這話,還有剛纔他所說的“陛下”,他對自己剛纔所思量的那卦象突然有了主意。
“陛下,微臣完全同意李巖的說法,要馬上考慮撤退爲上,不過”
“那大夏軍戰力強悍,彼等既然敢深入內地,肯定也是做了周全的安排,我等想要從容撤退也不容易,故此,微臣倒是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哦?”
李自成一下來興趣了,就連李巖也是雙眼放光,他暗想,“此人尤善術數,剛纔多半暗中起了一卦,我到要看看他所說的與本人的是否一樣”
“陛下”,宋獻策頓了頓,最後還是說了出來,“這大夏國能有這份心計,肯定是對關內之地有些想法的,眼下若是大順國所有的精銳鹹集於此,除了中權親軍,還有前後左中右五標營,加上前鋒營、左輔營、右翼營、後勁營都在此,三十萬精銳,自然不怕彼等”
“可眼下,我等只有中權親軍一路人馬,加上汝候戰敗,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消息遲早會傳播出去,如此一來,這士氣就會大受影響”
“學生的意思很簡單,這大夏國既然對明國的領土有意思,而我軍目前又力有未逮,不如虛與委蛇,與彼等和談”
“和談?”,李自成突然哼了一聲。
李巖見狀趕緊也說道:“學生也是這個意思,眼下將剩餘兵馬完全帶回大河以南纔是正經,屆時我方大軍匯聚一處,再與那大夏國決戰,定能一戰而勝之!”
“何況”,李巖繼續說道,“經過這幾場戰事,眼下的事態已經很明瞭了,夏國的戰力遠勝明國,倉促間不能就擒,不如與彼等商談一下,劃定一個疆界,約定一個時間,那之前,我等全力攻打明國”
“而這夏國本屬蠻夷,原本在關外還好說,陡然來到關內,風俗習慣都與內地不同,也有一個需要慢慢消化的時候……”
李自成自然明白了,其實直到現在他還是一個十分勉強的“皇帝”。
在原本的歷史上,在寧武關碰到像周遇吉那樣的阻擊時,他便有些打退堂鼓了,準備撤回陝西,然後“裂土封疆”,圖一時快活罷了,這也是他在山海關之戰失利後並沒有穩守山西、京畿的想法,而是一撤再撤,一直撤到西安爲止。
後來只不過是因爲阿濟格從蒙古突入陝北,而馬世耀鎮守的潼關又輕易被多鐸拿下,斷了他死守陝西的念頭,他這才又急急忙忙南下。
否則,他是會死守陝西的。
“好吧”,李自成說話了,聲音帶着一絲不甘,又有一絲釋然,“找他們談談吧”